小坡的生日11、電影園中


  吃過午飯,小坡到媽媽屋中去問:“媽!明天還是生日不是呀?”

  媽媽正在牀上躺着休息呢,她閉着眼,說:“那有的事!一年只有一個生日。”

  “嘔!”小坡有點不痛快:“不許有兩個,三個,一百個生日?”

  “天天吃好東西,看猴子,敢情自在!”媽媽笑着說。“媽媽你也有生日,是不是?”

  “人人有。”

  “你愛那一天過生日呢?”

  “我愛那一天不行啊,生日是有一定的。”

  “誰給定的呢?父親?”小坡問。

  “生日就是生下來的那一天,比如仙坡是五月一號生的吧,每到五月一號我們就給她慶賀生日,明白不明白?”“妹妹不是白鬍子老仙送來的嗎?”

  “是呀,五月一號送來的,所以就算是她的生日。”“嘔!我可得記住:比如明天桌椅鋪給咱們送張桌子來,到明年的明天,便是桌子的生日,是這麼說不是?媽!”媽媽笑着說:“對了!”

  “啊,到桌子生日那天,我就扛着他去看猴子!”“桌子沒有眼睛啊?”媽媽說。

  “拿粉筆圓圓的畫兩隻呀!媽,猴子也有生日?”“自然哪,”媽媽說:“有一個小孩過生日的時候,小猴兒之中也必有過生日的,所以小孩過生日,一定要拿些東西去給猴子慶賀。”

  “可是,媽!那裏這麼多猴子,怎能知道是那個的生日呢?”“不用管是那個的,反正其中必有一個今天過生日。你過生日吧。哥哥妹妹全跟着吃好東西,猴子也是這樣,一個過生日,大家隨着歡喜。這個道理好不好?”媽媽很高興的問。“好!真好!”小坡拍着手說:“媽,回來父親要帶我們去看什麼?”

  “看電影。”

  “電影是什麼玩藝兒呢?”

  “到電影園就知道了。”

  “那裏也有猴子?”小坡心目中的電影園是:是幾根電線杆子,上面有些小猴。

  “沒有。”媽媽似乎要睡覺。

  小坡還有許多問題要問,一看媽媽困了,趕快走出去,然後又輕輕走回來,把手在媽媽的眼前擺了一擺,試試媽媽是否真睡了;媽媽不願說話的時候,常常假裝睡覺。“啊,媽媽是真困了!趕快走吧!”他低聲的說。

  哼!媽媽閉着眼笑了!

  “啊!媽媽你又冤我呢!不行!不答應你!你個小媽媽!”小坡說着,把頭頂在她的胸口上:“媽,小猴兒頂你來了,頂!頂!頂!”

  “小坡好好的!媽媽真困了!”媽媽睜開眼說;“快去,找仙坡去!別惹媽媽生氣!”

  “走嘍!找妹妹去嘍!”小坡跑出去:“仙!仙!你在那兒呢?仙——!”

  “別嚷!”父親的聲音。

  小坡趕緊放輕了腳步,手遮着嘴,恐怕出氣兒聲音大點,叫父親聽見,又挨說。

  快走到街門,門後忽然“咚”!嚇了他一大跳。一看,原來是妹妹抱着二喜在門後埋伏着呢。

  “好你個壞姑娘,壞仙坡,嚇噱我!好你個二喜,跟妹妹玩,不找我去!”小坡叨嘮了一陣。

  “二哥,父親說了四點鐘去看電影。”

  “四點?現在什麼時候了?看看吧!”小坡把手腕一橫,看了一眼:“十三點半了!還有三刻就到四點。”說完,他假裝在手腕旁捻了捻,作爲是上弦。然後把手腕放在耳旁聽了聽:“哼!太快了,咯噔咯噔一勁兒響!仙,你的表什麼時候了?”

  仙坡學着父親掏金錶的樣兒,從小袋中把二喜的腳掏出來,看了看:“三刻!”

  “幾點三刻?”小坡問。

  “就是三刻!”

  “你的表一定是站住了,該上弦啦!”他過去在二喜的腳旁捻了幾捻。二喜以爲這是捻它玩呢,小圓眼兒當中的一條小黑道兒隨着小坡的手轉,小腳兒團團着要抓他。他們和二喜玩了半天,小坡忽然說:“到四點了吧?”忙着跑去看父親,父親正睡覺呢。回來又玩了一會兒,又說:“到四點了吧?”跑去看父親,哼,還睡覺呢!跑了幾次,父親醒了,可是說:“還早呢!”簡直的永遠到不了四點啦!一連氣問了四五次,父親老說:還早呢!

  哎呀可到了四點!

  原來電影園就離家裏不遠呀!小坡天天上學,從那裏過,但是他總以爲那是個大禮拜堂。到了,父親在個小窗戶洞外買了票。有趣!電影園賣票的和二喜一樣,愛鑽小洞兒。

  父親領着他們上了一層樓。喝!怎麼這些椅子呀!那個桌椅鋪也沒有這些椅子!可是沒有桌子,奇怪!大堂裏很黑,只在四角上有幾支小紅燈。臺上什麼也沒有,只掛着一塊大繡花帳子,帳子後面必有好玩藝兒!小坡心裏說:這就是電影吧,看,四下全是黑的嗎。

  他們坐好,慢慢的人多起來,可是堂中還是那麼黑,除了人聲唧唧嘈嘈的,沒有別的動靜。來了個賣糖的,仙坡伸手便拿了四包。父親也沒說什麼,給了錢,便吃開了。小坡一邊吃糖,一邊想:“趕明年過生日,叫父親給買個大汽車,他一定給我買!過生日的時候,父親是最和氣的!”

  人更多了。臺上的繡花帳子慢慢自己捲起,露出一塊四方的白布,雪白,連個黑點也沒有。小坡心裏說:這大概是演完了吧?忽然,叮兒當兒打起鋼琴,也看不見琴在那兒呢。當然看不見,演電影嗎,自然都是影兒。一個人影打一個鋼琴影,對,一定是這麼回事。

  電燈忽然一亮,把人們的腦袋照得象一排一排的光圓球。忽然又滅了,堂中比從前更黑了。樓上嗒嗒嗒嗒的響起來,射出一條白光,好象海岸上的燈塔。喝,白布上出來個大獅子,直張嘴兒。下面全是洋字,哎呀,獅子念洋字,一定是洋獅子了。獅子忽然沒了,又出來一片洋字。字忽然又沒了,出來一個大人頭,比牛車輪還大,戴着一對汽車輪大小的眼鏡。眼毛比手指還粗,兩個眼珠象一對兒皮球,滴溜滴溜的亂轉。

  “仙!看哪!”仙坡只顧了吃糖,什麼也沒看見。“喲!我害怕!”她忽然看見那個大腦袋。

  “不用害怕,那是鬼子腦袋!”父親說。

  忽然,大腦袋沒有了。出來一羣人,全戴着草帽,穿着洋服,在街上走。衣服沒有顏色,街上的鋪子,車馬,也全不是白的,便是黑的。大概全穿着孝呢?而且老有一條條的黑道兒,似乎是下雨了,可是人們全沒打傘。對了,電影中的雨。當然也是影兒,可以不打傘的。

  來了輛汽車,一直從臺上跑奔樓上來!喝,越跑,越大,越近!小坡和仙坡全抱起頭來,往下面藏。哼!什麼事兒也沒有。擡頭一看,那輛汽車跑得飛快,把那羣人撞倒,從他們的脊背上跑過去了。樓上樓下的人都笑了。小坡想了想,也覺得可笑。

  汽車站住了,下來一個人,父親說,這就是剛纔那個大腦袋。小坡也認不清,但是看出來。這個人確乎也戴着眼鏡。下了車,剛一邁步,口邦,摔了個腳朝天,好笑!站起來了,口邦,又跌了個嘴啃地,好笑!小坡笑得喘不過氣來了!“二哥,你笑什麼呢?”仙坡問。

  “摔跟頭的,看着呀!”小坡立起來,向臺上喊:“再摔一個,給妹妹看!”

  這一喊,招得全堂都笑了。

  連汽車帶摔跟頭的忽然又都沒有了。又出來一片洋字,糟糕!幸而:

  “仙,快看!出來個大姑娘!”

  “那兒哪?喲!可不是嗎,多麼美呀!還抱着個小狗兒!”

  戴眼鏡的又鑽出來了,喝!好不害羞,抱着那個大姑娘親嘴呢!羞!羞!小坡用手指撥着臉蛋。仙坡也說:羞!羞!好了!後面來了個人,把戴眼鏡的抓住,提起多高,口邦!摔在地上!該!誰叫你不害羞呢!該!那個人拉着大姑娘就跑,跑得真快,一會兒就跑得看不見了。戴眼鏡的爬起來,拐着腿就追;一邊跑一邊摔跟頭,真可笑!

  又出來一片洋字,討厭!

  可了不得!出來只大老虎!

  “四眼虎!”仙坡趕快遮上眼睛。

  老虎抓住了戴眼鏡的,喝,看他嚇得那個樣子!混身亂抖,頭髮一根一根的立起來,象一把兒棒兒香。草帽隨着頭髮一起一落,真是可笑。

  看哪!戴眼鏡的忽然強硬起來,回手給了老虎一個大嘴巴子!喝,打得老虎直裂嘴!小坡嚷起來:再打!果然那個人更橫起來,跟老虎打成一團。打得草帽也飛了,眼鏡也飛了,衣裳都撕成破蝴蝶似的。還打,一點不退步!好朋友!

  小坡握着拳頭往自己腿上捶,還直跺腳。壞了!老虎把那個人壓在底下!小坡心裏咚咚的直跳,恨不能登時上去,砸老虎一頓好的!那個人更有主意,用手一捏鼻子,老虎立刻抿着耳朵,夾着尾巴,就跑了。

  “仙!四眼虎怕咱們捏鼻子!”他和妹妹全捏住鼻子,果然老虎越跑越遠,不敢回頭。

  大姑娘又回來了,還抱着小狗。那個人把眼鏡撿起來,戴上。一手拿着破草帽,一手按在胸前,給她跪下來。“二哥!”仙坡說:“今天是戴眼鏡的生日,看他給大姑娘磕頭呢!”

  又親嘴了,羞!羞!羞!口邦,後面有人放了槍,把草帽兒打飛了!忽!燈全亮了,臺上依然是一塊白布,什麼也沒有了!

  小坡嘆了口氣。

  “父親,那些人都上那兒啦?”仙坡問。

  “回家吃飯去了。”父親笑着說。

  小坡剛要問父親一些事,燈忽然又滅了,頭上那條白光又射在白帳上。洋字,洋字,一所房子,洋字,房子裏面,人,老頭兒,老太太,年青的男女,洋字,又一所房子,又一羣人,大家的嘴脣亂動,洋字!

  好沒意思!也不摔,也不打,也不跑汽車,也不打老虎!只是嘴兒亂動,幹什麼呢?

  一片海,洋字;一座山,洋字;人們的嘴亂動,洋字!

  “父親,”小坡拉了父親一把:“他們怎不打架啦?”“換了片子啦,這是另一出了!”

  “嘔!”小坡不明白,也不敢細問:只好轉告訴妹妹:“仙,換了片子啦!”

  妹妹似乎要睡覺。

  “妹妹要睡,父親!”

  “仙坡,別睡啊!”父親說。

  “沒睡!”仙坡低聲的說,眼睛閉着,頭往一旁歪歪着。房子,人,洋字,房子,人,洋字!

  “父親,那戴眼鏡的不來啦?”

  “換了片子啦,他怎能還來呢?”

  “嘔!”小坡說:“這羣人不愛打架?”

  “那能總打架呢!”

  “嘔!”

  小坡心裏說:我也該睡會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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