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坡的生日15、狼猴大戰


  猴子們本來住在樹林裏,用不着蓋什麼房屋,找什麼山洞的。張禿子雖變成猴子,但還一時住不慣樹林,所以他把那個山洞收拾了一下,暫作爲王宮。

  洞真不小:一進門有三間大廳,廳裏並沒有桌椅,只在牆的中腰掏了些形似佛龕的小洞,猴王接客的時候,便一人坐在一個小洞裏,看着很象一羣小老佛爺。穿過大廳,還有兩列房子。一列是隻有四壁,並沒有屋頂,坐在屋裏,便可以直接看天;這是猴王的諸大臣的臥室;因爲他們住慣了樹林,一旦悶在屋裏,有些不痛快;而且下雨的時候,不淋得精溼,也不舒服;出門入戶的也覺得太麻煩;所以猴王下命,拆去屋頂,以示優遇。對面的一列是猴王住着的地方,確有屋頂,但是一連十幾間,全沒有隔斷;因爲猴王張禿子睡覺好打“把式”,既沒有隔斷,他便可以自由的從這頭滾到那頭。吃飯的時候,愛嚼着東西翻幾個跟頭呢,也全沒有阻擋,而且可以把湯放在這頭,把菜放在那頭,來回跑着吃,也頗有趣。這列房的房頂上有許多小猴,一手拿着喇叭,一手遮在眉上往遠處望着;若是有狼國人來行刺,或有別的野獸來偷東西,他們好吹喇叭警告山洞四圍的衛兵。——張禿子自作了猴王以後,一點也不象先前那樣膽粗氣壯了!

  這兩列房後面有個花園,園裏並沒有花草,只在園門上張禿子用粉筆寫了“花園”二字。張禿子游園的時候,隨意指點着說:“玫瑰很香很美呀!”隨着他的人們,便趕快跑到他所指的地方細看一回,一齊說:“真好!真好!”他們要不這樣說,張禿子一生氣,便把他們種在那裏當花草兒。

  張禿子領着小坡在洞內看了一遭,諸大臣都很恭敬的在後面隨着。到花園裏,小坡問:“花草在那裏呢?”諸大臣全替他握着一把兒汗。可是張禿子假裝沒聽見,回過頭來向大臣們說:“誰叫你們跟着我呢?去!”諸大臣全彎着腰,夾着尾巴,慌忙跑去。

  張禿子把小坡領回到大廳裏。他自己坐在最大的一個龕裏,正對着屋門。小坡坐在猴王的右手。門外來來往往的小猴們全偷着眼看小坡,不知他是猴王的什麼人。張禿子板着臉,不肯多說話;怕小坡亂問,叫小猴們聽見,不大好。正這麼僵板的坐着,忽然進來一個猴兵,慌慌張張的,跑在大廳中間,說:“報告!”

  “什麼事?”張禿子伸着臉,高聲的問。

  “不好了,大王!狼王派了八十萬大軍,打我們來了!”猴兵抹着眼淚說。

  “你怎麼知道?”張禿子問。

  “我們捉住一個狼偵探,他說的!”

  “他在那兒呢?”

  “在外面睡覺呢!”

  “他睡覺嗎,你怎會知道他們有八十萬人馬,啊?糊塗!不要臉!”張禿子扯着脖子喊,爲是叫門外的小猴們全聽得見。猴兵抓着大腿,顫着說:“大王!他要是不睡着,我們那能拿得住他呢。我們捉住他,把他推醒,他就說:八十萬人馬!就又睡去了。”

  “把他拿進來!”

  “不行呀,大王!一動他就咬手哇!”

  “怎麼辦呢?”張禿子低聲的問小坡。

  “咱們出去看看,好不好?”

  “那不失身分嗎?我是猴王啊,你要記清楚了!”“你這些猴兵沒有用,有什麼法兒呢!”

  “好吧,咱們出去看看。”張禿子說,然後很勇敢的問那個猴兵:“把他捆好了沒有呢?”

  “捆好了,大王!”

  “那麼,捆他的時候,爲什麼不咬手呢?”

  “大概他願意叫人家捆起來,不喜歡叫人家挪動他;狼們都有些怪脾氣呀,大王!”

  “不要多說!”張禿子由牆上跳下來。

  小坡遮着嘴笑了一陣。

  隨着猴兵,他們走出洞口,一隊衛兵趕快跟在後面。到了空場,一羣猴兵正交頭接耳的嘀咕,見猴王到了,登時排好,把手貼在眉旁行禮。

  “狼偵探在那裏呢?”張禿子問,態度還很嚴重,可是臉上有點發白。

  隊長趕快跑過來,用手一指,原來狼偵探在一塊大石頭上睡得正香呢。一根麻繩在狼身上放着,因爲猴兵不敢過去捆他,只遠遠的把麻繩扔過去。張禿子打算鑿猴兵的頭幾下,懲罰他報告不真,可是往四下一找,猴兵早已跑得沒影兒了。

  張禿子看着那羣兵,那羣兵瞧着張禿子,似乎沒有人願意去推醒狼偵探。

  小坡看得不耐煩了,扯開大步,走到大石頭前面,高聲的喊:

  “別睡了,醒醒!”

  張禿子和兵們也慢慢的跟過來。

  狼偵探張了張嘴,露出幾個尖利的白牙。兵們又往後退了幾步。

  “起來!起來!”小坡說。

  狼偵探打了個呵欠,伸了伸腰兒,歇鬆的說:“剛作個好夢,又把我吵醒了,不得人心!”

  “你要是瞎說,我可打你!快起來!”

  衆猴兵一聽小坡這樣強硬,全向前走了兩步,可是隊長趕快叫了個:“立——正!”於是大家全很勇敢的遠遠站住。“你是那裏來的?”小坡問。

  狼偵探不慌不忙的坐起來,從軍衣中掏出個小紙本來,又從耳朵上拿下半根鉛筆。他看了看小坡,又看了看大家。然後伸出長舌頭來,把鉛筆沾溼,沒說什麼,開始在小本上寫字,寫得很快。

  “我問你的話,沒聽見是怎麼着?”小坡有點生氣了!“等等,不忙!等我寫完報告,再說。”狼偵探很不鄭重的說,一邊寫,一邊念道:“有一塊空場,場裏有猴兵四十萬。還有一小人,模樣與猴兵略有不同,問我從那裏來的。此人之肉,或比猴兵的更好吃。好了!”狼偵探把小本放回去,鉛筆插在耳上,向小坡說:“你問我從那兒來的?我是狼王特派的偵探!你似乎得給我行個禮纔對!”

  “胡說!”小坡又往前湊了一步:“我問你,聽着!你們有多少兵?”

  “八百萬大軍!”

  張禿子往前走了一步,立在小坡身後,說:“八十萬,還是八百萬?”

  “八十萬和八百萬有什麼分別?反正都有個八字!”狼偵探笑了,笑得一點也不正當。

  “你們什麼時候發的兵?”小坡問。

  “前天夜裏狼王下的令,我們在山下找了一夜,沒有看見一個猴兵。”

  “怪不得前天夜裏我聽見狼嗥!”張禿子和小坡嘀咕。“昨天白日我們依舊在山上找你們,走錯了道兒,所以沒遇見你們。昨日夜裏還在山上繞,又沒遇見你們。今天大家都走乏了,在山坡下睡覺呢。我作着夢走到這裏,叫你們給吵醒了,不得人心!”

  “你回去告訴他們,我們這裏有——”小坡低聲的問張禿子:“說有多少兵?四八四十八萬,行不行?”張禿子接過來,高聲喊道:“回去告訴你的王,我們這裏有四十八萬人馬,專等你們來,好打你們個唏裏譁拉!你們要知道好歹,頂好回家睡覺去,省得捱打!聽明白了沒有?”

  狼偵探惡意的吐了吐舌頭,又把小本掏出來,寫了幾個字。寫完了,也沒給張禿子行禮,立起來,抖了抖毛兒,便得意揚揚的走下去。

  張禿子楞了一會兒,看狼偵探已走遠,高聲的喊:“吹號齊集人馬!”然後指着一個小隊長說:“去請各位大臣到這裏會議,快!”

  號聲緊跟着響了:嘀嗒——嘀嗒——嘀——!喝!四面八方,猴兵一隊跟着一隊,一營跟着一營,全跑向前來。前面的掌旗官都打着一大枝香蕉,香蕉的多少,便是軍營的數目:有五個香蕉的,便是第五營,有十九個香蕉的,便是第十九營。軍隊陸續前來,路上黃塵滾滾,把四面的青山都遮住,看不見了。每營的人數不齊,有的五個,有的五百,有的兵都告假,只有掌旗官,打着枝香蕉,慌忙跑來。兵們有的打着槍,有的抱着個小猴,有的拿着本《國語教科書》。馬兵全騎着山羊,比步兵走得還慢,因爲——快跑,兵便從羊背上噗咚噗咚的摔下來。

  人馬到齊,張禿子騎上長角山羊,跳動着,左右前後的,穿營過隊的,檢閱了一番。猴兵全直溜溜的站着,把手放在眉旁行禮。掌旗官們把香蕉枝子舉得筆直,工夫太大了,手有點發酸,於是把枝上的香蕉摘下幾個來,吃着,以減輕重量;這樣一來,軍營的次數也亂了,好在也沒人過問。這時候諸大臣全慢條斯禮的來到,向張禿子深深的鞠躬。張禿子下了戰馬,坐在石頭上,對他們說:“現在開會,大家不要出聲,聽我一個人說!現在狼王故意——”他想不起說什麼好。諸大臣都彎着腰,低着頭說:“故意——”張禿子忽然想起來:“故意和我們搗亂,我們非痛打他們一回不可!你們帶一營人去看守王宮,好好用心看着,聽見沒有?”

  諸大臣連連點頭。內中有個聾子,什麼也沒聽見,但也連連點頭。他們又深深鞠躬,然後帶了一營人馬,回宮去看守。

  張禿子又喊:“各營營長!”

  營長都慌忙走上前來,有的因爲指揮刀太長,絆得一溜一溜的摔跟頭,摔得滿臉是黃土。

  張禿子問他們:“那邊狼兵最多?是東邊?”

  衆營長一齊拔出指揮刀,向東邊指着。張禿子說:“還是西邊?”大家的刀往西指。“還是南邊?”大家的刀往南指。“還是北邊?”大家的刀往北指。“這樣看,四面都有狼兵了?”大家的刀在空中掄了個圈兒。

  小坡雙手遮着嘴笑開了。

  “你們三營到東邊去,守住東山坡!”張禿子指着東邊說。

  三個營長行了禮,跑回去,領着三營兵往西邊去了。“你們三營往西邊去,守住西山口!”張禿子指着西邊說。

  三個營長行了禮,跑回去,領着三營兵往東邊去了。小坡低聲問:“你叫他們往東,他們偏往西,叫他們往西,他們偏往東,是怎回事呀?”

  “一打起仗來,軍官就不好管了,隨他們的便吧!好在一邊三營,到那邊去也是一樣。你要一叫真兒,他們便不去打仗,回來把王殺了;然後迎接狼王作他們的皇帝,隨他們的便吧!”

  張禿子把人馬派出去,帶着衛隊和四五營馬兵,到山頂上去觀望。

  “我說,我乘着狼們還睡覺,去給他們個冷不防,打他們一陣,好不好?”小坡問猴王。

  “你先等等吧!狼們是真睡了不是,簡直的不敢保準!”張禿子很精細的樣子說。

  “那麼,應當派幾個偵探去看看哪!”小坡說。“對呀!哼,一慌,把派偵探也忘了!”張禿子說着指定兩個衛兵:“你們到東山去看看,狼們是睡覺呢,還是醒着呢!”“他們一定是睡呢,大王!不必去看。”兩個兵含着淚說。“我叫你們去!”

  “大王,我們的腳有點毛病,跑不快啊!請派兩個馬兵吧!”

  “沒用的東西!”張禿子說:“過來兩個馬兵!”馬兵一聽,全慌忙跳下馬來,一齊說:“我們情願改當步兵呀,大王!”

  “營長,把他們帶到空場去,一人打五個耳瓜子!”張禿子下令。

  “大王呀,饒恕這回吧!”營長央求:“平日我們都喜歡當偵探玩,但是一到真打仗啊,當偵探玩真有危險呀!頂好大王爬到樹上去,拿個望遠鏡往遠處看一看,也可以了!”張禿子沒有言語。

  小坡本想先給營長兩拳,可是一見猴王不發作,也就沒伸手。

  過了一會兒,張禿子說:“那裏有望遠鏡呢?”大家都彼此對問:“那裏有望遠鏡呢?”

  有一個衛兵看見小坡腦後的眼鏡,趕緊往前邁了一步:“報告!大王旁邊這位先生有望遠鏡!”

  小坡忽然想起來:“我說,嗗拉巴唧呢?這是他的眼鏡。”

  “他在洞裏睡覺呢,你剛纔沒看見嗎?”張禿子說。“沒有!你不告訴我,他在那間屋子裏,我怎能知道呢!”“先不用管他,把鏡子借給我吧!”

  “這是眼鏡!有什麼用”小坡說。

  “大王!眼鏡也可假裝作望遠鏡呀!”一個營長這樣說。小坡賭氣子把眼鏡遞給張禿子。

  張禿子戴上鏡子,往一棵椰樹上爬。爬到尖上,不敢往下瞧,因爲眼暈;只好往天上看:“不好了,黑雲真厚,要下大雨了!營長!快到宮裏取我的雨傘來!”

  “影兒國的雨是乾的,不用打傘!”小坡說。

  “我打傘不爲擋雨,是爲擋着雷!”

  喝!天上黑雲果然很厚,一團一團,來回亂擠。遠處的已聯成一片灰色,越遠越白,白亮亮的在遠山上橫着。忽然一陣涼風,黑雲跑得更快了,山上的椰樹,葉子歪在一邊,刷刷的在霧氣中響。遠處忽然一個白閃,把白亮亮的雨雲打開幾道長而顫動的縫子。跟着咯嚓嚓一個雷,雨點斜着下來,在山上橫着濺起一溜白煙。又一個閃,在可怕的黑雲上開了個大紅三角。咯嚓!咕隆,咕隆,雷聲由近處往遠處走,好象追着什麼東西!看不出雨點來了,只是一片灰色!裏面卷着些亂動的樹影。

  咯嚓!張禿子一縮脖,由樹上掉下來。

  雨確是乾的,打到身上一點也不溼,可是猴兒們(膽子大的)開始東搓西撓的似乎是洗澡呢,洗得很痛快。有的居然拿出胰子來往頭上搓。膽兒小的猴子們全閉上了眼,雙手堵住耳朵,不住的叫:“老天爺,不要霹我呀,我是好人哪!”

  小坡坐在大石頭上,仰着頭看,打一個大閃,他叫一聲“好!”

  過了一會兒,雨聲小一點了。黑雲帶着雷電慢慢往遠處滾。遠處的山尖上,忽然在灰雲邊上露出一縷兒陽光,把椰樹照得綠玻璃似的。

  張禿子聽着雷聲小了,嘆了一口氣。忽然由山下跑來一個猴兒兵,跑得滿頭是汗,喝喝帶喘。見了張禿子,張了幾次嘴,才說出話來:

  “大,大,大王!不好了!東山的兵們一打雷全嚇傻了,叫狼兵把他們生擒活捉全拿去了!”

  “你怎麼能跑回來呢?”張禿子問。

  “我嚇暈了,倒在地上,狼兵以爲我死了,所以沒拿去!”張禿子回頭喊:“三營馬兵趕快到東山,救回他們!快!”

  三個營長上了馬,帶着隊伍往西去了。一邊走一邊說:“西邊比較的平安一些!”

  又跑來個猴兵,也跑得驚雞似的,跪在猴王面前:“報告!

  北邊的軍隊全投了狼王,帶着狼兵快殺到王宮了!”

  張禿子的顏色轉了,低聲的問小坡,“咱們也跑吧?”“非打一回不可!”小坡很堅決的說。

  說話之間,又跑來一個小猴,說:“大王,不好了!狼兵已打進王宮!那個嗗拉巴唧原來是狼王變的,他已經把大王的香蕉全吃淨了!”

  張禿子嚇得手足失措,正想不起主意來,只見西南北三路,猴兵全敗下來,有的往樹上逃命,有的往綠棵子亂藏,有的坐在石頭上遮着臉等死,只有南路的兵還好一些,且戰且走,沒完全潰散。

  小坡由猴兵手裏搶過一條木棍,對張禿子說:“走啊,幫助南路的兵去啊!”

  張禿子上了戰馬,帶着衛隊和一些馬兵,隨着小坡往南殺。一會兒就和他們自己的兵合在一塊,小坡手掄木棍,衝上前去,衆猴兵齊聲吶喊,跟着往前殺。狼兵是一聲不出,死往上攻。小坡的木棒東掄西打,口邦,口邦,口邦!在狼頭上亂敲。狼們一點不怕,鉤鉤着眼睛,張着大嘴,往前叼猴兒的腿。

  猴兵退了三次,進了三次,雙方誰也不肯放鬆一步。

  小坡正打得高興,忽然背後大亂,回頭一看,可了不得啦!北方的狼也攻上來,把他們夾在中間,跟着,東西兩面的狼兵也上來了,把猴兵團團圍住,沒法逃生。小坡閉上眼睛,雙手掄木棍,只聽見口邦,口邦,口邦,口邦亂響,不知到底打着誰了。張禿子也真急了,把王冠也扔了,一手拿着一枝木棍亂掄。掄了一會兒,哼!跨下的山羊被狼叼了去;幸而跳得快,還沒倒在地上。小坡呢,掄着掄着,手中的木棍碎了!睜眼一看,四面全是狼,全紅着眼睛向他奔。小坡也有點心慌了,東遮西擋的不叫狼咬着。“張禿子!咱們怎麼辦呢?!”張禿子還掄着木棍,喊:“換片子啦!”

  這樣一喊,忽然狼也沒有了,山也沒有了,樹也沒有了,張禿子也不是猴兒了,依然是張禿子。

  遠遠的嗗拉巴唧一瘸一拐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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