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當訊獄,其旦,刑獄參軍有疾,以晦代之。晦車中一覽訊牒,隨問,酬對無失。帝奇之,即日署刑獄賊曹。累遷太尉主簿。從徵司馬休之,時徐逵之戰死,帝將自登岸,諸將諫不從。晦抱持帝,帝曰:“我斬卿。”晦曰:“天下可無晦,不可無公,晦死何有。”會胡藩登岸,賊退,乃止。
晦美風姿,善言笑,眉目分明,鬢髮如墨。涉獵文義,博贍多通,時人以方楊德祖,微將不及。晦聞猶以爲恨。帝深加愛賞,從徵關、洛,內外要任悉委之。帝於彭城大會,命紙筆賦詩,晦恐帝有失,起諫帝,即代作曰:“先蕩臨淄穢,卻清河洛塵,華陽有逸驥,桃林無伏輪。”於是羣臣並作。時謝混風華爲江左第一,嘗與晦俱在武帝前,帝目之曰:“一時頓有兩玉人耳。”
劉穆之遣使陳事,晦往往異同,穆之怒曰:“公復有還時不?”及帝欲以晦爲從事中郎,穆之堅執不與,故終穆之世不遷。及穆之喪問至,帝哭之甚慟,曰:“喪我賢友。”晦時正直,喜甚,自入合參審。其日教出,轉晦從事中郎。宋臺建,爲右衛將軍,加侍中。
武帝聞咸陽淪沒,欲復北伐,晦諫以士馬疲怠,乃止。於是登城北望,慨然不悅,乃命羣僚誦詩,晦詠王粲詩曰:“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長安,悟彼下泉人,喟然傷心肝。”帝流涕不自勝。及帝受命,於石頭登壇,備法駕入宮,晦領遊軍爲警。加中領軍,封武昌縣公。
永初二年,坐行璽封鎮西司馬南郡太守王華,而誤封北海太守球,板免晦侍中。尋轉領軍將軍,加散騎常侍,依晉中軍羊祜故事,入直殿省,總統宿衛。及帝不豫,給班劍二十人,與徐羨之、傅亮、檀道濟並侍醫藥。少帝即位,加中書令,與徐、傅輔政。及少帝廢,徐羨之以晦領護南蠻校尉、荊州刺史,加都督,欲令居外爲援。慮文帝至,或別用人,故遽有此授。精兵舊將,悉以配之。文帝即位,晦慮不得去,甚憂惶。及發新亭,顧石頭城喜曰:“今得脫矣。”進封建平郡公,固讓。又給鼓吹一部。至江陵,深結侍中王華,冀以免禍。二女當配彭城王義康、新野侯義賓。元嘉二年,遣妻及長子世休送女還都。先是,景平中,魏師攻取河南,至是欲誅羨之等並討晦,聲言北行,又言拜京陵,裝舟艦。傅亮與晦書,言“薄伐河朔,事猶未已,朝野之慮,憂懼者多”。又言“當遣外監萬幼宗往“。時朝廷處分異常,其謀頗泄。三年正月,晦弟黃門侍郎嚼馳使告晦,晦猶謂不然,呼諮議參軍何承天示以亮書曰:“計幼宗一二日必至,傅公慮我好事,故先遣此書。”承天曰 :“外間所聞,鹹謂西討已定,幼宗豈有上理?”晦尚謂虛,使承天豫立答詔啓草,北行宜須明年。江夏內史程道慧得尋陽人書,言其事已審,使示晦。晦問計於承天,對曰:“蒙將軍殊顧,常思報德,事變至矣,何敢隱情。然明日戒嚴,動用軍法,區區所懷,懼不得盡。”晦懼曰:“卿豈欲我自裁哉?”承天曰:“尚未至此,其在境外。”晦曰:“荊州用武之地,兵糧易給。聊且決戰,走復何晚。吾不愛死,負先帝之顧,如何?”又謂承天曰:“幼宗尚未至,若後二三日無消息,便是不復來邪?”承天曰:“程說其事已判,豈容復疑。”晦欲焚南蠻兵籍,率見力決戰。土人多勸發兵。晦問諸將:“戰士三千足守城乎?”南蠻司馬周超曰:“非徒守城;若有外寇,亦可立勳。”司馬庾登之請解司馬、南郡以授之,晦即命超爲司馬,轉登之爲長史。
文帝誅羨之等及晦子世休,收嚼、嚼子世平、兄子紹等。晦知訖,先舉羨之、亮哀,次發子弟兇問。既而自出射堂,集得精兵三萬人,乃奉表,言“臣等若志欲專權,不顧國典,便當輔翼幼主,孤背天日,豈得沿流二千,虛館三月,奉迎鑾駕,以遵下武。故廬陵王於營陽之世,屢彼猜嫌,積怨犯上,自貽非命。不有所廢,將何以興,耿弇不以賊遺君父,臣亦何負於宋室邪。”又言“羨之、亮無罪見誅,王弘兄弟輕躁昧進,王華猜忌忍害”。帝時已戒嚴,尚書符荊州暴其罪狀。
晦率衆二萬發自江陵,舟艦列自江津至於破冢,旗旌相照。嘆曰:“恨不得以此爲勤王之師。”移檄建鄴,言王弘、曇首、王華等罪。又上表陳情。初,晦與徐、傅謀爲自全計:晦據上流,檀鎮廣陵,各有強兵,足制朝廷;羨之、亮於中知權,可得持久。及帝將行,召檀道濟委之以衆。晦始謂道濟不全,及聞其來,大衆皆潰。晦得小船還江陵。
初,雍州刺史劉粹遣弟竟陵太守道濟與臺軍主沈敞之襲江陵,至沙橋,周超大破之。俄而晦至江陵,無他處分,唯愧謝周超而已。超其夜詣到彥之降,晦乃攜弟遯兄子世基等七騎北走。遯肥不能騎馬,晦每待不得速。至安陸延頭,晦故吏戍主光順之檻送建鄴。於路作悲人道以自哀。
周超既降,到彥之以參府事。劉粹遣告彥之,沙橋之事,敗由周超。彥之乃執與晦等並伏誅。
世基,絢之子也。有才氣,臨死爲連句詩曰:“偉哉橫海鱗,壯矣垂天翼,一旦失風水,翻爲螻蟻食。”晦續之曰 :“功遂侔昔人,保退無智力 。既涉太行 險,斯路信難陟。”晦女爲彭城王義康妃,聰明有才貌,被髮徒跣與晦訣曰:“阿父,大丈夫當橫屍戰場,奈何狼藉都市。”言訖叫絕,行人爲之落淚。
晦死時年三十七。庾登之、殷道鸞、何承天自晦下並見原。
瞻字宣遠,一曰名檐字通遠,晦次兄也。六歲能屬文,爲紫石英贊、果然詩,爲當時才士嘆異。與從叔混、族弟靈運俱有盛名。嘗作喜霽詩,靈運寫之,混詠之。王弘在坐,以爲三絕。
瞻幼孤,叔母劉撫養有恩,兄弟事之同於至親。劉弟柳爲吳郡,將姊俱行,瞻不能違遠,自楚臺祕書郎解職隨從,故爲柳建威長史。後爲宋武帝相國從事中郎。晦時爲宋臺右衛,權遇已重,於彭城還都迎家,賓客輻湊。時瞻在家,驚駭謂晦曰:“吾家以素退爲業,汝遂勢傾朝野,此豈門戶福邪。”乃籬隔門庭,曰:“吾不忍見此。”後因宴集,靈運問晦:“潘、陸與賈充優劣。”晦曰:“安仁諂於權門,士衡邀競無已,並不能保身,自求多福。公閭勳名佐世,不得爲並。”靈運曰:“安仁、士衡纔爲一時之冠,方之公閭,本自遼絕。”瞻斂容曰:“若處貴而能遺權,斯則是非不得而生,傾危無因而至。君子以明哲保身,其在此乎。”常以裁止晦如此。
及還彭城,言於武帝曰:“臣本素士,父祖位不過二千石。弟年始三十,志用凡近,位任顯密,福過災生,特乞降黜,以保衰門。”前後屢陳。帝欲以瞻爲吳興郡,又自陳請,乃爲豫章太守。
晦或以朝廷密事語瞻,瞻輒向親舊說以爲戲笑,以絕其言。晦遂建佐命功,瞻愈憂懼。永初二年,在郡遇疾不療,幸於不永。晦聞疾奔波,瞻見之曰:“汝爲國大臣,又總戎重,萬里遠出,必生疑謗。”時果有詐告晦反者。
瞻疾篤還都,帝以晦禁旅,不得出宿,使瞻居於晉南郡公主婿羊賁故第,在領軍府東門。瞻曰:“吾有先人弊廬,何爲於此?”臨終遺晦書曰:“吾得歸骨山足,亦何所多恨。弟思自勉,爲國爲家。”卒時年三十五。
瞻文章之美,與從叔混、族弟靈運相抗。靈運父瑍無才能,爲祕書郎早卒,而靈運好臧否人物。混患之,欲加裁折,未有其方。謂瞻曰:“非汝莫能。”乃與晦、曜、弘微等共遊戲,使瞻與靈運共車。靈運登車便商較人物,瞻謂曰:“祕書早亡,談者亦互有同異。”靈運默然,言論自此衰止。
弟嚼字宣鏡,年數歲,所生母郭氏疾,嚼晨昏溫凊,勤容戚顔,未嘗暫改。恐僕役營疾懈倦,躬自執勞,母爲疾畏驚,而微踐過甚,一家尊卑感嚼至性,鹹納屨行、屏氣語,如此者十餘年。位黃門侍郎,從坐伏誅。
澹字景恆,晦從叔也。祖安,晉太傅。父瑤,琅邪王友。澹任達仗氣,不營當世,與順陽範泰爲雲霞之交。歷位尚書。
宋武帝將受禪,有司議使侍中劉叡進璽,帝曰:“此選當須人望。”乃使澹攝。澹嘗侍帝宴,酣飲大言無所屈,鄭鮮之慾按之,帝以爲澹方外士,不宜規矩繩之;然意不說,不以任寄。後復侍飲,醉謂帝曰:“陛下用羣臣,但須委屈順者乃見貴,汲黯之徒無用也。”帝大笑。
景平中,累遷光祿大夫。從子晦爲荊州,將之鎮,詣澹別。晦色自矜,澹問晦年,答曰三十五。澹笑曰:“昔荀中郎年二十九爲北府都督,卿比之已爲老矣。”晦色甚愧。元嘉中,位侍中、特進、金紫光祿大夫,卒。
初,澹從弟混與劉毅暱,澹常以爲憂,漸疏混,每謂弟璞、從子瞻曰:“益壽此性,終當破家。”混尋見誅,朝廷以澹先言,故不及禍。
璞字景山,幼孝友,祖安深賞愛之,位光祿勳。
謝裕字景仁,朗弟允之子、而晦從父也。名與宋武帝諱同,故以字行。允字令度,位宣城內史。景仁幼爲從祖安所知,始爲前軍行參軍,會稽王世子元顯嬖人張法順權傾一時,內外無不造門,唯景仁不至,年三十而方爲着作佐郎。桓玄誅元顯,見景仁,謂四坐曰:“司馬庶人父子云何不敗,遂令謝景仁三十而方佐着作郎。”玄建楚臺,以補黃門侍郎。及篡位,領驍騎將軍。
景仁博聞強識,善敘前言往行,玄每與言不倦。玄出行,殷仲文、卞範之之徒皆騎馬散從,而使景仁陪輦。宋武帝爲桓修撫軍中兵參軍,嘗詣景仁諮事,景仁與語說,因留帝食。食未辦,而景仁爲玄所召。玄性促,俄頃間騎詔續至,帝屢求去,景仁不許,曰:“主上見待,要應有方,我欲與客食,豈不得待?”竟安坐飽食然後應召。帝甚感之。及平建鄴,景仁與百僚同見,武帝目之曰:“此名公孫也。”歷位武帝鎮軍司馬,復爲車騎司馬。
義熙五年,帝將伐慕容超,朝議皆謂不可,劉毅時鎮姑孰,固止帝,以爲“苻堅侵境,謝太傅猶不自行。宰相遠出,傾動根本”。景仁獨曰:“公建桓、文之烈,應天人之心,雖業高振古,而德刑未樹,宜推亡固存,廣振威略。平定之後,養銳息徒,然後觀兵洛汭,修復園寢,豈有縱敵貽患者哉。”帝從之。及北伐,大司馬琅邪王天子母弟,屬當儲副,帝深以根本爲憂,轉景仁大司馬左司馬,專總府任。又遷吏部尚書。時從兄混爲尚書左僕射,依制不得相監,帝啓依僕射王彪之、尚書王劭前例不解職。坐選吏部令史邢安泰爲都令史、平原太守,二官共除,安泰以令史職拜謁陵廟,爲御史中丞鄭鮮之所糾,白衣領職。十一年,爲左僕射。
景仁性矜嚴整潔,居宇淨麗,每唾輒唾左右人衣,事畢,即聽一日澣濯。每欲唾,左右爭來受之。武帝雅相知重,申以昏姻,廬陵王義真妃,景仁女也。十二年卒,贈金紫光祿大夫。葬日,武帝親臨甚慟。
子恂字泰溫,位鄱陽太守。恂子孺子,少與族兄莊齊名。多藝能,尤善聲律。車騎將軍王彧,孺子姑之子也。嘗與孺子宴桐臺,孺子吹笙,彧自起舞,既而嘆曰:“今日真使人飄颻有伊、洛間意。”爲新安王主簿,出爲廬江郡,辭,宋孝武謂有司曰:“謝孺子不可屈爲小郡。”乃以爲司徒主簿。後以家貧,求西陽太守,卒官。
子璟,少與從叔朓俱知名。齊竟陵王子良開西邸,招文學,璟亦預焉。位中書郎。樑天監中,爲左戶尚書,再遷侍中,固辭年老求金紫,帝不悅,未敘,會卒。
子微字玄度,美風采,好學善屬文,位兼中書舍人。與河東裴子野、沛國劉顯同官友善。時魏中山王元略還北,梁武帝餞於武德殿,賦詩三十韻,限三刻成。微二刻便就,文甚美,帝再覽焉。又爲臨汝侯猷制放生文,亦見賞於世。後除尚書左丞。及昭明太子薨,帝立晉安王綱爲皇太子,將出詔,唯召尚書右僕射何敬容、宣惠將軍孔休源及微三人與議。微時年位尚輕,而任遇已重。後卒於北中郎豫章王長史、南蘭陵太守。文集二十卷。
純字景懋,景仁弟也。劉毅鎮江陵,以爲衛軍長史、南平相。及王鎮惡襲毅,毅時病,佐史聞兵至,馳還入府,左右引車欲還外廨,純叱之曰:“我人吏也,逃欲安之。”及入,毅兵敗衆散,純爲人所殺。純弟甝字景甝,位司徒右長史。
甝弟述字景先,小字道兒。少有至行,隨純在江陵,純遇害,述奉純喪還都,至西塞遇暴風,純喪舫流漂不知所在,述乘小船尋求,經純妻庾舫過。庾遣人謂曰:“小郎去必無及,寧可存亡俱盡邪。”述號泣答曰:“若安全至岸,尚須營理;如其已致意外,述亦無心獨存。”因冒浪而進,見純喪幾沒,述號叫呼天,幸而獲免。鹹以爲精誠所致,武帝聞而嘉之。及臨豫州,諷中正以爲迎主簿,甚被器遇。
景仁愛甝而憎述,嘗設饌請宋武帝,希命甝豫坐,而帝召述。述知非景仁夙意,又慮帝命之,請急不從。帝馳遣呼述,須至乃飧,其見重如此。及景仁疾,述盡心視湯藥,飲食必嘗而後進。衣不解帶不盥櫛者累旬,景仁深感愧焉,友愛遂篤。及景仁卒,哀號過禮。景仁肥壯,買材數具皆不合用,述哀惶,親選乃獲焉。
爲太尉參軍,從徵司馬休之,封吉陽縣五等侯。元嘉二年,拜中書侍郎。後爲彭城王義康驃騎長史,領南郡太守。義康入相,述又爲司徒左長史,轉左衛將軍。蒞官清約,私無宅舍,義康遇之甚厚。尚書僕射殷景仁、領軍將軍劉湛並與述爲異常之交。 述美風姿,善舉止,湛每謂人曰:“我見謝道兒未嘗足。”雍州刺史張邵以黷貨將致大辟,述表陳邵先朝舊勳,宜蒙優貸,文帝手詔詶納焉。述語子綜曰:“主上矜邵夙誠,自將曲恕,吾所啓謬會,故特見納。若此跡宣佈,則爲侵奪主恩。”使綜對前焚之。帝后謂邵曰:“卿之獲免,謝述力焉。”
述有心虛疾,性理時或乖謬,卒於吳興太守。喪還未至都數十里,殷景仁、劉湛同乘迎赴,望船流涕。及劉湛誅,義康外鎮,將行嘆曰:“謝述唯勸吾退,劉湛唯勸吾進,述亡而湛存,吾所以得罪也。”文帝亦曰:“謝述若存,義康必不至此。”三子:綜、約、緯。綜有才藝,善隸書,爲太子中舍人。與范曄謀反伏誅;約亦死。緯尚宋文帝第五女長城公主,素爲綜、約所憎,免死,徙廣州,孝建中還都。方雅有父風,位正員郎。子朓。
朓字玄暉,少好學,有美名,文章清麗。爲齊隨王子隆鎮西功曹,轉文學。子隆在荊州,好辭賦,朓尤被賞,不捨日夕。長史王秀之以朓年少相動,欲以啓聞。朓知之,因事求還,道中爲詩寄西府曰:“常恐鷹隼擊,時菊委嚴霜,寄言罻羅者,寥廓已高翔”是也。仍除新安王中軍記室。朓箋辭子隆曰:朓聞潢汙之水,思朝宗而每竭,駑蹇之乘,希沃若而中疲。何則?臯壤搖落,對之惆悵,歧路東西,或以嗚唈。況乃服義徒擁,歸志莫從,邈若墜雨,飄似秋蔕。朓實庸流,行能無算,屬天地休明,山川受納,褒采一介,搜揚小善,故得舍耒場圃,奉筆兔園。東泛三江,西浮七澤,契闊戎旃,從容燕語。長裾日曳,後乘載脂,榮立府廷,恩加顔色,沐發晞陽,未測涯涘,撫臆論報,早誓肌骨。不悟滄溟未運,波臣自蕩,渤澥方春,旅翮先謝。清切蕃房,寂寥舊蓽,輕舟反泝,弔影獨留。白雲在天,龍門不見,去德滋永,思德滋深。唯待青江可望,候歸艎於春渚,朱邸方開,效蓬心於秋實。如其簪屨或存,衽席無改,雖復身填溝壑,猶望妻子知歸。攬涕告辭,悲來橫集。時荊州信去倚待,朓執筆便成,文無點易。
以本官兼尚書殿中郎。隆昌初,敕朓接北使,朓自以口訥,啓讓,見許。明帝輔政,以爲驃騎諮議,領記室,掌霸府文筆。又掌中書詔誥,轉中書郎。
出爲晉安王鎮北諮議、南東海太守,行南徐州事。啓王敬則反謀,上甚賞之,遷尚書吏部郎。朓上表三讓。中書疑朓官未及讓,以問國子祭酒沈約。約曰:“宋元嘉中,范曄讓吏部,朱修之讓黃門,蔡興宗讓中書,並三表詔答。近代小官不讓,遂成恆俗,恐有乖讓意。王藍田、劉安西並貴重,初自不讓,今豈可慕此不讓邪?孫興公、孔覬並讓記室,今豈可三署皆讓邪?謝吏部今授超階,讓別有意,豈關官之大小。撝謙之美,本出人情,若大官必讓,便與詣闕章表不異。例既如此,謂都非疑。”朓讓,優答不許。
朓善草隸,長五言詩,沈約常雲“二百年來無此詩也”。敬皇后遷祔山陵,朓撰哀策文,齊世莫有及者。
東昏失德,江祏欲立江夏王寶玄,末更回惑,與弟祀密謂朓曰:“江夏年少,脫不堪,不可復行廢立。始安年長入纂,不乖物望。非以此要富貴,只求安國家爾。”遙光又遣親人劉渢致意於朓。朓自以受恩明帝,不肯答。少日,遙光以朓兼知衛尉事,朓懼見引,即以祏等謀告左興盛,又說劉暄曰:“始安一旦南面,則劉渢、劉晏居卿今地,但以卿爲反覆人爾。”暄陽驚,馳告始安王及江祏。始安欲出朓爲東陽郡,祏固執不與。先是,朓常輕祏爲人,祏常詣朓,朓因言有一詩,呼左右取,既而便停。祏問其故,雲“定復不急”。祏以爲輕己 。後祏及弟祀、劉渢、劉晏俱候朓,朓謂祏曰:“可謂帶二江之雙流”,以嘲弄之。祏轉不堪,至是構而害之。詔暴其過惡,收付廷尉。又使御史中丞範岫奏收朓,下獄死,時年三十六。臨終謂門賓曰:“寄語沈公,君方爲三代史,亦不得見沒。”
初,朓告王敬則反,敬則女爲朓妻,常懷刀欲報朓,朓不敢相見。及當拜吏部,謙挹尤甚,尚書郎範縝嘲之曰:“卿人才無慚小選,但恨不可刑于寡妻。”朓有愧色。及臨誅,嘆曰:“天道其不可昧乎!我雖不殺王公,王公因我而死。”
朓好獎人才,會稽孔覬粗有才筆,未爲時知,孔珪嘗令草讓表以示朓。朓嗟吟良久,手自折簡寫之,謂珪曰:“士子聲名未立,應共獎成,無惜齒牙餘論。”其好善如此。
朓及殷叡素與樑武以文章相得,帝以大女永興公主適叡子鈞,第二女永世公主適朓子謨。及帝爲雍州,二女並暫隨母向州。及武帝即位,二主始隨內還。武帝意薄謨,又以門單,欲更適張弘策子,弘策卒,又以與王志子諲。而謨不堪嘆恨,爲書狀如詩贈主。主以呈帝,甚蒙矜嘆,而婦終不得還。尋用謨爲信安縣,稍遷王府諮議。時以爲沈約早與朓善,爲制此書雲。
謝方明,裕從祖弟也。祖鐵字鐵石,位永嘉太守。父衝字秀度,中書郎,家在會稽,病歸,爲孫恩所殺,贈散騎常侍。方明隨伯父吳興太守邈在郡。孫恩寇會稽,東土諸郡迴應,吳興人胡桀、郜驃破東遷縣,方明勸邈避之,不從,賊至被害,方明逃免。
初,邈舅子長樂馮嗣之及北方學士馮翊仇玄達俱投邈,禮待甚簡,二人並恨,遂與恩通謀。劉牢之、謝琰等討恩,恩走臨海,嗣之等不得同去,方更聚合。方明體素羸弱,而勇決過人,結邈門生討嗣之等,悉禽手刃之。時亂後吉凶禮廢,方明合門遇禍,資産無遺,而營舉兇功盡力,數月葬送並畢,平世備禮無以加也。頃之,孫恩重陷會稽,謝琰見害,因購方明甚急。方明於上虞載母妹奔東陽,由黃櫱嶠出鄱陽,附載還都,寄居國子學。流離險厄,屯苦備經,而貞履之操,在約無改。
桓玄克建鄴,丹陽尹卞範之勢傾朝野,欲以女嫁方明,方明終不回。桓玄聞而賞之,即除着作佐郎。後從兄景仁舉爲宋武中軍主簿,方明知無不爲,帝謂曰:“愧未有瓜衍之賞,且當與卿共豫章國祿。”屢加賞賜。
方明嚴恪,善自居遇,雖暗室未嘗有惰容。從兄混有重名,唯歲節朝拜而已。丹陽尹劉穆之權重當時,朝野輻湊,其不至者唯混、方明、郗僧施、蔡廓四人而已。穆之甚恨。及混等誅後,方明、廓來往造穆之,穆之大悅,白武帝曰:“謝方明可謂名家駒,及蔡廓直置並臺鼎人,無論復有才用。”頃之,轉從事中郎,仍爲左將軍道憐長史,武帝令府中衆事皆諮決之。府轉爲中軍長史,尋加晉陵太守,復爲驃騎長史、南郡相,委任如初。嘗年終,江陵縣獄囚事無輕重,悉放歸家,使過正三日還到,罪重者二十餘人,綱紀以下莫不疑懼。時晉陵郡送故主簿弘季咸、徐壽之並隨在西,固諫,以爲昔人雖有其事,或是記籍過言,且當今人情僞薄,不可以古義相許。方明不納,一時遣之。囚及父兄並驚喜涕泣,以爲就死無恨。至期有重罪一人醉不能歸,違二日乃反。餘一囚十日不來,五官朱幹期請見,欲自討之。方明知爲囚事,使左右謝五官不須入,囚自當反。囚逡巡墟里,不能自歸,鄉村責讓率領將送,竟無逃者。遠近歎服焉。
宋武帝受命,位侍中,丹陽尹,有能名。轉會稽太守。江東人戶殷盛,風俗峻刻,強弱相陵,奸吏蜂起,符書一下,文攝相續。方明深達政體,不拘文法,闊略苛細,務在統領。貴族豪士,莫敢犯禁。除比伍之坐,判久系之獄。前後征伐,每兵運不充,悉倩士庶,事寧皆使還本。而守宰不明,與奪乖謬,人事不至,必被抑塞。方明簡汰精當,各順所宜,東土稱詠之。性尤愛惜人物,未嘗有所是非。承代前人,不易其政;必宜改者,則漸變使無跡可尋。卒官。
子惠連,年十歲能屬文,族兄靈運嘉賞之,雲“每有篇章,對惠連輒得佳語”。嘗於永嘉西堂思詩,竟日不就,忽夢見惠連,即得“池塘生春草”,大以爲工。常雲“此語有神功,非吾語也”。本州闢主簿,不就。
惠連先愛幸會稽郡吏杜德靈,及居父憂,贈以五言詩十餘首,“乘流遵歸路”諸篇是也。坐廢不豫榮位 。尚書僕射殷景仁愛其才,言次白文帝,言“臣小兒時便見此文,而論者雲是惠連,其實非也”。文帝曰:“若此便應通之。”元嘉七年,方爲司徒彭城王義康法曹行參軍。義康修東府城,城塹中得古冢,爲之改葬,使惠連爲祭文,留信待成,其文甚美。又爲雪賦,以高麗見奇。靈運見其新文,每曰“張華重生,不能易也“。文章並行於世,年三十七卒。既早亡,輕薄多尤累,故官不顯。無子。惠連弟惠宣,位臨川太守。
謝靈運,安西將軍弈之曾孫而方明從子也。祖玄,晉車騎將軍。父瑍,生而不慧,位祕書郎,早亡。靈運幼便穎悟,玄甚異之。謂親知曰:“我乃生瑍,瑍兒何爲不及我。”
靈運少好學,博覽羣書,文章之美,與顔延之爲江左第一。縱橫俊發過於延之,深密則不如也。從叔混特知愛之。襲封康樂公,以國公例除員外散騎侍郎,不就。爲琅邪王大司馬行參軍。性豪侈,車服鮮麗,衣物多改舊形制,世共宗之,鹹稱謝康樂也。累遷祕書丞,坐事免。
宋武帝在長安,靈運爲世子中軍諮議、黃門侍郎,奉使慰勞武帝於彭城,作撰徵賦。後爲相國從事中郎,世子左衛率,坐輒殺門生免官。宋受命,降公爵爲侯,又爲太子左衛率。
靈運多愆禮度,朝廷唯以文義處之,不以應實相許。自謂才能宜參權要,既不見知,常懷憤惋。廬陵王義真少好文籍,與靈運情款異常。少帝即位,權在大臣,靈運構扇異同,非毀執政,司徒徐羨之等患之,出爲永嘉太守。郡有名山水,靈運素所愛好。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遊遨,遍歷諸縣,動踰旬朔。理人聽訟,不復關懷,所至輒爲詩詠以致其意。
在郡一週,稱疾去職,從弟晦、曜、弘微等並與書止之,不從。靈運父祖並葬始寧縣,並有故宅及墅,遂移籍會稽,修營舊業。傍山帶江,盡幽居之美。與隱士王弘之、孔淳之等放蕩爲娛,有終焉之志。每有一首詩至都下,貴賤莫不競寫,宿昔間士庶皆遍,名動都下。作山居賦,並自注以言其事。
文帝誅徐羨之等,徵爲祕書監,再召不起。使光祿大夫範泰與書敦獎,乃出。使整祕閣書遺闕,又令撰晉書,粗立條流,書竟不就。尋遷侍中,賞遇甚厚。靈運詩書皆兼獨絕,每文竟,手自寫之,文帝稱爲二寶。既自以名輩,應參時政,至是唯以文義見接,每侍上宴,談賞而已。王曇首、王華、殷景仁等名位素不踰之,並見任遇,意既不平,多稱疾不朝直。穿池植援,種竹樹果,驅課公役,無復期度。出郭遊行,或一百六七十里,經旬不歸。既無表聞,又不請急。上不欲傷大臣,諷旨令自解。靈運表陳疾,賜假東歸。將行,上書勸伐河北。而遊娛宴集,以夜續晝。復爲御史中丞傅隆奏免官,是歲,元嘉五年也。
靈運既東,與族弟惠連、東海何長瑜、潁川荀雍、泰山羊璿之以文章賞會,共爲山澤之遊,時人謂之四友。惠連幼有奇才,不爲父方明所知。靈運去永嘉還始甯,時方明爲會稽,靈運造方明,遇惠連,大相知賞。靈運性無所推,唯重惠連,與爲刎頸交。時何長瑜教惠連讀書,亦在郡內,靈運又以爲絕倫。謂方明曰:“阿連才悟如此,而尊作常兒遇之;長瑜當今仲宣,而飴以下客之食。尊既不能禮賢,宜以長瑜還靈運。”載之而去。荀雍字道雍,官至員外散騎郎。璿之字曜璠,爲臨川內史,被司空竟陵王誕所遇,誕敗坐誅。長瑜才亞惠連,雍、璿之不及也。臨川王義慶招集文士,長瑜自國侍郎至平西記室參軍。嘗於江陵寄書與宗人何勖,以韻語序義慶州府僚佐雲:“陸展染白髮,欲以媚側室,青青不解久,星星行復出。”如此者五六句。而輕薄少年遂演之,凡人士並爲題目,皆加劇言苦句,其文流行。義慶大怒,白文帝,除廣州所統曾城令。及義慶薨,朝士並詣第敘哀,何勖謂袁淑曰:“長瑜便可還也。”淑曰:“國新喪宗英,未宜以流人爲念。”廬陵王紹鎮尋陽,以長瑜爲南中郎行參軍,掌書記之任。行至板橋,遇暴風溺死。
靈運因祖父之資,生業甚厚,奴僮既衆,義故門生數百,鑿山浚湖,功役無已。尋山陟嶺,必造幽峻,巖嶂數十重,莫不備盡。登躡常着木屐,上山則去其前齒,下山去其後齒。嘗自始甯南山伐木開徑,直至臨海,從者數百。臨海太守王琇驚駭,謂爲山賊,末知靈運乃安。又要琇更進,琇不肯。靈運贈琇詩曰:“邦君難地嶮,旅客易山行。”在會稽亦多從衆,驚動縣邑。太守孟顗事佛精懇,而爲靈運所輕,嘗謂顗曰:“得道應須慧業,丈人生天當在靈運前,成佛必在靈運後。”顗深恨此言。又與王弘之諸人出千秋亭飲酒,裸身大呼,顗深不堪,遣信相聞。靈運大怒曰:“身自大呼,何關癡人事。”
會稽東郭有回踵湖,靈運求決以爲田,文帝令州郡履行。此湖去郭近,水物所出,百姓惜之,顗堅執不與。靈運既不得回踵,又求始寧休崲湖爲田,顗又固執。靈運謂顗非存利人,政慮決湖多害生命,言論傷之。與顗遂隙。因靈運橫恣,表其異志,發兵自防,露板上言。靈運馳詣闕上表,自陳本末。文帝知其見誣,不罪也。不欲復使東歸,以爲臨川內史。
在郡遊放,不異永嘉,爲有司所糾。司徒遣使隨州從事鄭望生收靈運。靈運興兵叛逸,遂有逆志。爲詩曰:“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感君子。”追討禽之,送廷尉,廷尉論正斬刑。上愛其才,欲免官而已。彭城王義康堅執,謂不宜恕。詔以“謝玄勳參微管,宜宥及後嗣,降死徙廣州”。
後秦郡府將宋齊受使至塗口,行達桃墟村,見有七人下路聚語,疑非常人,還告郡縣,遣兵隨齊掩討禽之。其一人姓趙名欽,雲“同村薛道雙先與靈運共事,道雙因同村成國報欽雲:‘靈運犯事徙廣州,給錢令買弓箭刀楯等物,使道雙要合鄉里健兒於三江口篡之。若得志如意後,功勞是同。遂合部黨要謝不得,及還饑饉,緣路爲劫。’”有司奏收之,文帝詔於廣州棄市。臨死作詩曰:“龔勝無餘生,李業有終盡,嵇公理既迫,霍生命亦殞。”所稱龔勝、李業,猶前詩子房、魯連之意也。時元嘉十年,年四十九。所着文章傳於世。
孟顗字彥重,平昌安丘人,衛將軍昶弟也。昶、顗並美風姿,時人謂之雙珠。昶貴盛,顗不就闢。昶死後,顗歷侍中、僕射、太子詹事、散騎常侍、左光祿大夫。嘗就徐羨之因敘關、洛中事,顗嘆劉穆之終後便無繼者,王弘亦在,甚不平,曰:“昔魏朝酷重張合,謂不可一日無之。及合死,何關興廢?”顗不悅,衆賓笑而釋之。後卒於會稽太守。
靈運子鳳,坐靈運徙嶺南,早卒。
鳳子超宗。隨父鳳嶺南,元嘉末得還。與慧休道人來往。好學有文辭,盛得名譽。選補新安王子鸞國常侍。王母殷淑儀卒,超宗作誄奏之,帝大嗟賞,謂謝莊曰:“超宗殊有鳳毛,靈運復出。”時右衛將軍劉道隆在御坐,出候超宗曰:“聞君有異物,可見乎?”超宗曰:“懸磬之室,復有異物邪。”道隆武人無識,正觸其父名,曰:“旦侍宴,至尊說君有鳳毛。”超宗徒跣還內。道隆謂檢覓鳳毛,至闇待不得,乃去。
泰始中,爲尚書殿中郎。三年,都令史駱宰議策秀孝格,五問並得爲上,四三爲中,二爲下,一不第。超宗議不同,詔從宰議。
齊高帝爲領軍,愛其才,衛將軍袁粲聞之,謂高帝曰 :“超宗開亮,善可與語。”取爲長史、臨淮太守。粲誅,高帝以超宗爲義興太守。升明二年,坐公事免。詣東府門自通,其日風寒,高帝謂四座曰:“此客至,使人不衣自暖矣。”超宗既坐,飲酒數杯,辭氣橫出,高帝對之甚歡。
及齊受禪,爲黃門郎。有司奏撰郊廟歌,上敕司徒褚彥回、侍中謝朏、散騎侍郎孔珪、太學博士王咺之、總明學士劉融、何法圖、何曇秀作者凡十人,超宗辭獨見用。
爲人恃才使酒,多所陵忽,在直省常醉。上召見,語及北方事,超宗曰:“虜動來二十年矣,佛出亦無如之何。”以失儀出爲南郡王中軍司馬。人問曰:“承有朝命,定是何府?”超宗怨望,答曰:“不知是司馬,爲是司驢;既是驢府,政應爲司驢。”爲有司奏,以怨望免,禁錮十年。後司徒褚彥回因送湘州刺史王僧虔,閣道壞,墜水;僕射王儉驚跣下車。超宗拊掌笑曰:“落水三公,墜車僕射。”彥回出水,沾溼狼藉。超宗先在僧虔舫,抗聲曰:“有天道焉,天所不容,地所不受。投畀河伯,河伯不受。”彥回大怒曰:“寒士不遜。”超宗曰:“不能賣袁、劉得富貴,焉免寒士。”前後言誚,稍布朝野。
武帝即位,使掌國史。除竟陵王徵北諮議,領記室,愈不得志。超宗爲子娶張敬兒女爲婦,帝甚疑之。及敬兒誅,超宗謂丹陽尹李安人曰:“往年殺韓信,今年殺彭越,君欲何計?“安人具啓之。上積懷超宗輕慢,使兼中丞袁彖奏超宗請付廷尉。武帝雖可其奏,以彖言辭依違,使左丞王逡之奏彖“輕文略奏,撓法容非,請免彖所居官”。詔“彖匿情欺國,愛朋罔主,免官,禁錮十年”。超宗下廷尉,一宿發白皓首 。詔徙越嶲,行至豫章,上敕豫章內史虞悰賜盡,勿傷其形骸。
明年,超宗門生王永先又告超宗子才卿死罪二十餘條。上疑其妄,以才卿付廷尉辯,以不實見原。永先於獄盡之。
才卿弟幾卿,清辯,時號神童。超宗徙越嶲,詔家人不得相隨。幾卿年八歲,別父於新亭,不勝其慟,遂投於江。超宗命估客數人入水救之,良久涌出,得就岸,瀝耳目口鼻,出水數鬥,十餘日乃裁能言。居父憂哀毀過禮。年十二,召補國子生。齊文惠太子自臨策試,謂王儉曰:“幾卿本長玄理,今可以經義訪之。”儉承旨發問,幾卿辯釋無滯,文惠大稱賞焉。儉謂人曰:“謝超宗爲不死矣。”及長,博學有文采。仕齊爲大尉晉安王主簿。
樑天監中,自尚書三公郎爲書侍御史。舊郎官轉爲此職者,世謂之南奔。幾卿頗失志,多陳疾,臺事略不復理。累遷尚書左丞。
幾卿詳悉故實,僕射徐勉每有凝滯,多詢訪之。然性通脫,會意便行,不拘朝憲。嘗預樂遊苑宴,不得醉而還,因詣道邊酒壚,停車褰幔,與車前三騶對飲。時觀者如堵,幾卿處之自若。後以在省署夜着犢鼻褌,與門生登閣道飲酒酣呼,爲有司糾奏,坐免。
普通六年,詔西昌侯藻督衆軍北侵,幾卿啓求行,擢爲藻軍師長史。將行,與僕射徐勉別,勉雲:“淮、淝之役,前謝已着奇功,未知今謝何如?”幾卿應聲曰:“已見今徐勝於前徐,後謝何必愧於前謝。”勉默然。軍至渦陽退敗,幾卿坐免官。
居白楊石井宅,朝中交好者載酒從之,客恆滿坐。時左丞庾仲容亦免歸,二人意相得,並肆情誕縱,或乘露車歷遊郊野,醉則執鐸輓歌,不屑物議。湘東王繹在荊鎮與書慰勉之。
後爲太子率更令。放達不事容儀。性不容非,與物多忤,有乖己者,輒肆意罵之,退無所言。遷左丞。僕射省嘗議集公卿,幾卿外還,宿醉未醒,取枕高臥,傍若無人。又嘗於閣省裸袒酣飲,及醉小遺,下沾令史,爲南司所彈,幾卿亦不介意。轉左光祿長史。卒,文集行於世。
幾卿雖不持檢操,然於家門篤睦。兄才卿早卒,子藻幼孤,幾卿撫養甚至。及藻成立,歷清官,皆幾卿獎訓之力也。
論曰:謝晦以佐命之功,當顧託之重,殷憂在日,黜昏啓聖,於社稷之計,蓋爲大矣。但廬陵之殞,事非主命,昌門之覆,有乖臣道。博陸所慎,理異於斯。加以身處上流,兵權總己,將欲以外製內,豈人主所久堪乎。向令徐、傅不亡,道濟居外,四權制命,力足相侔,劉氏之危,則有逾累卵。以此論罰,豈曰妄誅。宣遠所爲寒心,可謂睹其萌矣。然謝氏自晉以降,雅道相傳,景恆、景仁以德素傳美,景懋、景先以節義流譽。方明行己之度,玄暉藻繢之奇,各擅一時,可謂德門者矣。靈運才名,江左獨振;而猖獗不已,自致覆亡。人各有能,茲言乃信,惜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