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一年夏天,院子里花园中间的牡丹开的娇艳热闹,边上一圈的龙爪、丁香、刺玫等也竞相开放着,引得蜜蜂成群的在花丛中嬉闹。祖母身穿藏青色的立领大襟罩衫,黑灰色长裤扎着黑色的裤脚绑带,一双半小的脚穿着黑色条绒布鞋,刚刚盘好篦的干净整洁的白发,拿着一面圆镜子站在花园边上照着。一边照镜子一边自言自语:“老了,看这头发全白了,你看我这脸上皱纹这样多了,这样子丑死了。”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围着花园捉蜜蜂的我听了很不解。在我儿时的认知里,老人就应该是那个样子,我也从来没觉得祖母丑,不明白祖母为什么叹息。因此特意跑到祖母身边说:“奶奶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老人了,一点儿也不丑。”祖母摸摸我的头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我儿时身边有很多老人,祖父、祖母、高祖母、还有邻居的一位老人也经常到我们家来串门。我非常喜欢围在这些老人身边听他们聊天。高祖母走的时候我已经六岁了,那时候祖父祖母还算不上老人,经常下地干活,白天很多时候我和高祖母在家。夏天的时候高祖母总是铺一条窄窄的毡在树荫下睡觉,我就在身边不远的地方玩。玩虫玩草玩的没趣了,就跑到高祖母睡觉的地方欺负高祖母,闹着陪我玩。高祖母年事已高,想来是比较疲惫的,没有精力跟着我这个小屁孩闹。因此我们经常会吵架,甚至有时候高祖母被我惹得发起火来,追着要打我,可她怎么能追上精力旺盛的我呢。高祖母常常被我气得站在树荫下喘气,而我则跑到一边哈哈大笑。
我们邻居的那个老人,妻子已经过世,虽儿孙满堂,但能陪伴说话的却没有。因此经常到我们家串门,和高祖母聊天解闷。这位老人我们叫他雷爷爷,论辈分跟祖父一样。但年岁比祖父长跟高祖母差不多,白眉毛,雪白的大胡子,据说那时候有八十岁,看上去很像寿星老人。记忆里雷爷爷脾气很好,和而可亲,见到小孩子总会乐呵呵地逗一逗。我们也喜欢围着他转,经常抢走他的拐棍,看他原地转圈儿找。可父亲说雷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刑法(脾气)的人,儿女们都怕他,只是现在老了,在家里不主事,言语也就没有力量了。我记忆里这位雷爷爷永远是一个人孤独地走着,夏天的时候一个人去放羊,冬天了一个人去村里东家西家的串门。我问高祖母,雷爷爷为什么不待在自己家里?天天串门。高祖母叹气说,人老了,在家里不招儿孙们待见,到外面散散心,说说话解闷儿呗。我又问高祖母,那你为什么不去串门啊?高祖母笑着说,我家里有你解闷儿啊,就不用出去了。说完我们都笑了。
后来高祖母去世了,白天在家陪伴我的人变成了祖母。那时候祖母还能干一些菜园子里的活,因此,我也经常跟在祖母身边到菜园子里去“帮忙”,我的“帮忙”常常让祖母哭笑不得。祖母在一边翻地,我在一边播种,种子撒的乱七八糟,祖母拔草,我拔菜,祖母浇水我玩水,不小心打翻一桶水,菜没浇好,自己淋成了落汤鸡,害得祖母又是给我换衣服又是重新去提水。累的站在菜地里喘气,我早就跑去拔了几颗刚长出来的菜苗在手里玩。后来祖母只好将我关在菜院子外面不让进菜院子。
后来雷爷爷家在举村迁徙的浪潮中也迁到了新疆,一捧骨灰埋在了异乡。祖母看到雷爷爷去世时思念家乡的惨状,不顾所有人反对,年近七十的时候独自从新疆回到故乡,开荒种地,生生地把一把白骨埋在了自己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