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棉布衬衫被无数次漂洗,
纤维张开无数透气的窗口,
打折标签像悔过的补丁。
我保留它,如同保留指纹里,
那场三十年前的大雪。
邻人的阳台持续膨胀,
吊牌撞击如檐间铁马。
我蹲下身整理陶罐,
沿口清点着月光的积蓄,
盛着整个童年分量的糖纸。
母亲淘米的手突然停顿,
在上升的蒸汽中描画谷穗。
她衣襟的补丁却开出,
淡蓝的、不知名的花。
菜市场尽头,
总坐着卖冬瓜的老妇,
不称重量,只说因果:
“这瓣够一家子暖胃了”。
她的杆秤悬着,
始终空出半两福气。
而水龙头整夜诉说渴意,
精密仪器正与燕麦谈判,
计算分解糖分的利率。
我们携带储值卡奔赴,
每个周年庆的战场。
餐盒里,听见海盐与粗陶的交谈:
那些越过餐桌就模糊的,
关于节制与圆满的古老辩题。
如今我学会给抽屉减重,
清空被预支的明天。
在少里,终于种下一个海。
满月升起,像一枚银扣,
轻轻系好清贫的衣领,
守护住灵魂这件旧物。
我清空所有付款的深夜,
让碗沿慢慢浮起,
祖先曾守护的星光。
几粒米在碗底,
排成一行归雁的字迹。
粮仓终将变成种子,
在丰饶者的饥荒年代,
守住最后一盏不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