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自以为永远不要懂得恋爱的花惊定将军,却分明感觉到那个偶然邂逅的少女的可爱,而且已经进一步深深地爱着她了,这是将军所感觉到的第一重烦恼。将军坐在充满了秋夜的凉气的房间里,灯光已因油干了而熄灭,月光从木栅的小窗眼里流进来,粗拙的松木制的器具随着轻风底激荡发散着松脂底香味,追想着同餐的少女底天真的容颜;她底深而大的眼,纯黑的头发,整齐的牙齿,凝白的肌肤,和使将军每一眼都不禁心跳的动作。蜀中的少女,在当时是很有艳名的,而将军在成都生长了三十四年,心目中并不曾觉得看见过一个真的美人。即使说是看见过一个美人的,将军也永没有感觉到心里有所恋慕。而对于在这样冷僻的西陲所遇见的少女,却从头就把全身浸入似地被魅惑着了。这是何故呢?将军底刚毅的意志,对于爱欲的固执的观念,这时候都消逝到那里去了?
况且,将军又自己奇怪起来,这不是命运故意替他布置下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吗?将军底恋爱不迟不早地偏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将军不是对于祖国忽然感觉到了热烈的恋慕吗?而现在,正当要想投奔到祖国去的时候却爱恋了一个大唐的少女,这是不是可能的事呢?将军在月下踌躇着这个麻烦的问题。这两种意欲是不是可以并行不悖地都实现了的呢?带了大唐的少女回到吐蕃祖国去吗?不,不啊,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然则,索性不去想着她罢,毅然决然地割裂了这初恋的心,等天光一亮就出发向吐蕃去罢──这样筹划,将军也确曾闭着眼,横了心几次三番地试想要决定过的。无如将军一闭了眼,就仿佛看见了吐蕃的少女们,虽则美丽,但总给将军所心恋着的那个武士底妹妹底崇高的美丽的神光所照映得好像没有容色了。将军到如今才第一次感到恋爱的苦痛和美味。经过了这样的辗转思维,将军才懂得恋爱原来是这样凶猛的东西。将军长叹一声,在无可解决之中,他不敢与未来的命运角逐了。看事情怎样的展开,便怎样的去做罢。将军终于采取了这样的解决法。
一方面苦思着那个黑衣裳的少女,同时将军又不禁要想起那个砍了首级的兵士。将军实在是有些内疚了。这个骑兵是不是真有杀头的罪状呢?是的,他有意图奸淫的罪,在军法上讲起来,是应该处死刑的。但是,自己呢,将军想到这里,自己就战抖了,自己现在不也是同样地对于那个美貌的少女有着某种不敢明说的意欲吗?在那骑兵,不过是因为抑制不住这种意欲,所以有了强暴的越规的举动了,而这样就得受死刑;在将军呢,只不过为了身份的关系,没有把这种意欲用强暴的行为表现出来罢了,而这样难道就算是无罪的吗?况且如果将军做了那个卑微的骑兵,一定不会得像那个不幸的骑兵一样地做出这种要受死刑的行为来吗?将军设身处地想了一想,项颈上觉得一阵痛楚,直通到心里,眼前又浮起了那骑兵底狞笑着的首级。将军受不起这样严酷的嘲讽,闭了眼,连月光也不敢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