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三月尾聲

  等我到春假回來,母親還當我說:“要是翠姨一定不願意出嫁,那也是可以的,假如他們當我說。”

  …………

  翠姨墳頭的草籽已經發芽了,一掀一掀的和土粘成了一片,墳頭顯出淡淡的青色,常常會有白色的山羊跑過。

  這時城裏的街巷,又裝滿了春天。

  暖和的太陽,又轉回來了。

  街上有提着筐子賣蒲公英的了,也有賣小根蒜的了。更有些孩子們他們按着時節去折了那剛發芽的柳條,正好可以擰成哨子,就含在嘴裏滿街的吹。聲音有高有低,因爲那哨子有粗有細。

  大街小巷,到處的嗚嗚嗚,嗚嗚嗚。好像春天是從他們的手裏招待回來了似的。

  但是這爲期甚短,一轉眼,吹哨子的不見了。

  接着楊花飛起來了,榆錢飄滿了一地。

  在我的家鄉那裏,春天是快的,五天不出屋,樹發芽了,再過五天不看樹,樹長葉了,再過五天,這樹就像綠得使人不認識它了。使人想,這棵樹,就是前天的那棵樹嗎?

  自己回答自己,當然是的。春天就像跑的那麼快。好像人能夠看見似的,春天從老遠的地方跑來了,跑到這個地方只向人的耳朵吹一句小小的聲音:“我來了呵”,而後很快的就跑過去了。

  春,好像它不知多麼忙迫,好像無論什麼地方都在招呼它,假若它晚到一刻,陽光會變色的,大地會幹成石頭,尤其是樹木,那真是好像再多一刻工夫也不能忍耐,假若春天稍稍在什麼地方留連了一下,就會誤了不少的生命。

  春天爲什麼它不早一點來,來到我們這城裏多住一些日子,而後再慢慢的到另外的一個城裏去,在另外一個城裏也多住一些日子。

  但那是不能的了,春天的命運就是這麼短。

  年輕的姑娘們,她們三兩成雙,坐着馬車,去選擇衣料去了,因爲就要換春裝了。

  她們熱心的弄着剪刀,打着衣樣,想裝成自己心中想得出的那麼好,她們白天黑夜的忙着,不久春裝換起來了,只是不見載着翠姨的馬車來。

  1941年復,重抄。

  (原載1941年7月1日《時代文學》第一卷第二期,選自1948年1月海洋書屋初版《小城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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