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

  那時候,後面忽然傳來幾輛馬車上的鈴聲,但見有幾輛車在那裏飛似地趕來。我那車伕說:“這是‘庫裏埃’的鈴,在全站上只有這樣一個。”果然,那輛車上的鈴聲異常清脆,而且洪亮,不住地在風裏搖曳着。我以後才知道這是郵車用的東西:一共有三個鈴兒——一個大的在中間,發出洪聲,兩個小的發出中聲。這兩種聲音湊在一起,在曠僻極寒的地方響起來,叫人聽着,精神爲之激越。

  當三輛車裏,前面一輛同我們這輛車並行的時候,我那車伕說:“走得真快呀。”一會兒他又對後面那個車伕喊道:“有路嗎?可以走嗎?”可是那個人只朝着自己那幾匹馬喊着,不回答他。

  當郵車剛經過我們的時候,鈴兒聲一會兒就漸漸聽不見了。我那車伕也有點慚愧的意思。他對我說:“老爺,我們也走吧!人家已經走過,現在車跡還是新鮮的呢。”

  我答應了,我們重又逆風而行,順着深雪向前趕着。我從旁邊看着道路,避免我們的車偏離前面幾輛車留下的痕跡。走了兩俄里路,車跡看得異常明顯,後來只能隱隱約約地分辨出來;等了一會兒,簡直分不清楚是車跡還是尋常吹透的雪層。我屢次往下看着雪橇底下壓着的雪,眼睛都看累了,就向前望去。第三個裏柱還能夠看得見,第四個卻已經找不到了;又像原先一樣,一會兒順着風行,一會兒逆着風行,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之後那個車伕竟說我們的線路偏右了,我說是偏左,阿萊司卡卻說我們是在往後走。我們屢次停車,車伕也屢次下車來尋找道路;可是終歸於絕望。當時我就自己下車,看我所想象的是不是道路;可是我剛千辛萬苦地逆風走上幾步,就發現四面全是一樣的白雪堆,所謂道路也不過在想象裏才能見到,再走上幾步,忽然自己那輛雪車也竟找不到了。我就喊道:“車伕!阿萊司卡!”可是狂風吹來,我覺得我的聲音竟被風從嘴裏奪去,沒有聲音。我跑到那停車的地方——可是車已經沒有了,向右走去——還是沒有。我不由得發急起來,便大聲又喊了一下“車伕!”其實他正站在我旁邊兩步遠;現在回憶起來,未免有點慚愧。當時就有一個高個子的人,手裏執着鞭子,頭上戴着大帽子,忽然出現在我面前。他就引我到雪車旁邊去。

  他說:“幸虧天氣還暖;不然,天一凍——那就倒黴了!……”

  當時我坐上車說:“放鬆馬繮繩,讓它走回去。能夠走得到嗎?喂,車伕?”

  “大概可以走得到。”

  他就放鬆繮繩,用鞭子在馬身上打了兩下,車兒又轤轤地走了。我們走了半小時。忽然在前面又聽見那熟識的鈴聲,並且有兩個鈴;這一次他們是從我們迎面來的。原來還是那三輛車,現在已經把郵件卸下,所以跑回站上去。前頭一輛庫裏埃車,駕着三匹雄壯的馬,鈴聲鏘鏘的,在前面跑着。裏面坐着一個車伕,在那裏大聲地喊着。後面兩輛空車中間,每輛車上坐着兩個車伕,互相在那裏很高興地聊天。其中一個人抽着煙,火星在風裏吹着,照着他臉兒的一部分。

  我看着他們,心裏很是慚愧,大概我們的車伕也有同樣的感想,因爲我們兩人那時候竟異口同聲說:“跟着他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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