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記卷十一

楚熊渠子夜行,見寢石,以爲伏虎,彎弓射之,沒金鎩羽。下視,知其石也。因復射之,矢摧無跡。漢世復有李廣,爲右北平太守,射虎得石,亦如之。劉向曰“誠之至也,而金石爲之開,況於人乎。夫唱而不和,動而不隨,中必有不全者也。夫不降席而匡天下者,求之己也”

楚王遊於苑,白猿在焉。王令善射者射之。矢數發,猿搏矢而笑。乃命由基。由基撫弓,猿即抱木而號。及六國時,更羸謂魏王曰“臣能爲虛發而下鳥”魏王曰“然則射可至於此乎”羸曰“可”有頃,聞鳥從東方來,更羸虛發而鳥下焉。

齊景公渡於江沅之河,黿銜左驂,沒之。衆皆驚惕。古冶子於是拔劍從之。邪行五里,逆行三裏,至於砥柱之下。殺之,乃黿也。左手持黿頭,右手挾左驂,燕躍鵠涌而出。仰天大呼,水爲逆流三百步。觀者皆以爲河伯也。

楚干將、莫邪爲楚王作劍,三年乃成。王怒,欲殺之。劍有雌雄,其妻重身當產,夫語妻曰“吾爲王作劍,三年乃成。王怒,往必殺我。汝若生子是男,大,告之曰:出戶望南山,鬆生石上,劍在其背。”於是即將雌劍,往見楚王。王大怒,使相之“劍有二,一雄一雌。雌來,雄不來”王怒,即殺之。莫邪子名赤比,後壯,乃問其母曰“吾父所在”母曰“汝父爲楚王作劍,三年乃成。王怒,殺之。去時囑我:語汝子:出戶望南山,鬆生石上,劍在其背。”於是子出戶南望,不見有山,但睹堂前鬆柱下,石砌之上,即以斧破其背,得劍。日夜思欲報楚王。王夢見一兒,眉間廣尺,言“欲報仇”王即購之千金。兒聞之,亡去。入山行歌。客有逢者,謂“子年少,何哭之甚悲耶”曰“吾干將、莫邪子也。楚王殺吾父,吾欲報之”客曰“聞王購子頭千金,將子頭與劍來,爲子報之”兒曰“幸甚”即自刎,兩手捧頭及劍奉之,立僵。客曰“不負子也”於是屍乃僕。客持頭往見楚王,王大喜。客曰“此乃勇士頭也。當於湯鑊煮之”王如其言。煮頭三日三夕,不爛。頭踔出湯中,瞋目大怒。客曰“此兒頭不爛,原王自往臨視之,是必爛也”王即臨之。客以劍擬王,王頭隨墮湯中。客亦自擬己頭,頭復墮湯中。三首俱爛,不可識別。乃分其湯肉葬之,故通名“三王墓”,今在汝南北宜春縣界。

漢武時,蒼梧賈雍爲豫章太守,有神術。出界討賊,爲賊所殺,失頭,上馬回,營中鹹走來視雍。雍胸中語曰“戰不利,爲賊所傷。諸君視有頭佳乎。無頭佳乎”吏涕泣曰“有頭佳”雍曰“不然,無頭亦佳”言畢,遂死。

渤海太守史良姊一女子,許嫁而不果。良怒,殺之,斷其頭而歸,投於竈下,曰“當令火葬”頭語曰“使君,我相從,何圖當爾”後夢見曰“還君物”覺而得昔所與香纓、金釵之屬。

周靈王時,萇宏見殺。蜀人因藏其血,三年乃化而爲碧。

漢武帝東遊,未出函谷關,有物當道,身長數丈,其狀象牛,青眼而矅睛,四足入土,動而不徙。百官驚駭。東方朔乃請以酒灌之,灌之數十斛而物消。帝問其故。答曰“此名爲患,憂氣之所生也。此必是秦之獄地。不然,則罪人徒作之所聚。夫酒忘憂,故能消之也”帝曰“籲。博物之士,至於此乎”

後漢諒輔,字漢儒,廣漢新都人。少給佐吏,漿水不交。爲從事,大小畢舉,郡縣斂手。時夏枯旱,太守自曝中庭,而雨不降。輔以五官掾,出禱山川,自誓曰“輔爲郡股肱,不能進諫納忠,薦賢退惡,調和百姓,至令天地否隔,萬物枯焦,百姓喁喁,無所控訴,咎盡在輔。今郡太守內省責己,自曝中庭,使輔謝罪,爲民祈福,精誠懇到,未有感徹。輔今敢自誓,若至日中無雨,請以身塞無狀”乃積薪柴,將自焚焉。至日中時,山氣轉黑起,雷雨大作,一郡沾潤。世以此稱其至誠。

何敞,吳郡人。少好道藝,隱居。裏以大旱,民物憔悴,太守慶洪遣戶曹掾致謁,奉印綬,煩守無錫。敞不受。退,嘆而言曰“郡界有災,安能得懷道”因跋涉之縣,駐明星屋中。蝗蝝消死,敞即遁去。後舉方正、博士,皆不就。卒於家。

後漢徐栩,字敬卿,吳由拳人。少爲獄吏,執法詳平。爲小黃令。時屬縣大蝗,野無生草,過小黃界,飛逝不集。刺史行部,責栩不治。栩棄官,蝗應聲而至。刺史謝,令還寺舍。蝗即飛去。

王業字子香,漢和帝時,爲荊州刺史。每出行部,沐浴齋素,以祈於天地,當啓佐愚心,無使有枉百姓。在州七年,惠風大行,苛慝不作,山無豺狼。卒於湘江。有二白虎,低頭曳尾,宿衛其側。及喪去,虎逾州境,忽然不見。民共爲立碑,號曰“湘江白虎墓”。

吳時,葛祚爲衡陽太守。郡境有大槎橫水,能爲妖怪。百姓爲立廟。行旅禱祀,槎乃沉沒。不者槎浮,則船爲之破壞。祚將去官,乃大具斧斤,將去民累。明日當至。其夜,聞江中洶洶有人聲,往視之,槎乃移去,沿流下數裏,駐灣中。自此行者無復沉覆之患。衡陽人爲祚立碑,曰“正德祈禳,神木爲移”

曾子從仲尼在楚而心動,辭歸問母。母曰“思爾齧指”孔子曰“曾參之孝,精感萬里”

周暢,性仁慈,少至孝,獨與母居。每出入,母欲呼之,常自齧其手,暢即覺手痛而至。治中從事未之信,候暢在田,使母齧手,而暢即歸。元初二年,爲河南尹,時夏大旱,久禱無應。暢收葬洛陽城旁客死骸骨萬餘,爲立義冢,應時澍雨。

王祥字休徵,琅邪人。性至孝。早喪親,繼母朱氏不慈,數譖之。由是失愛於父,每使掃除牛下。父母有疾,衣不解帶。母常欲生魚,時天寒冰凍,祥解衣,將剖冰求之。冰忽自解,雙鯉躍出,持之而歸。母又思黃雀炙,復有黃雀數十入其幕,復以供母。鄉里驚歎,以爲孝感所致。

王延,性至孝。繼母卜氏,嘗盛冬思生魚,敕延求而不獲,杖之流血。延尋汾,叩凌而哭。忽有一魚,長五尺,躍出冰上。延取以進母。卜氏食之,積日不盡。於是心悟,撫延如己子。

楚僚早失母,事後母至孝。母患癰腫,形容日悴,僚自徐徐吮之,血出,迨夜即得安寢。乃夢一小兒語母曰“若得鯉魚食之,其病即差,可以延壽。不然,不久死矣”母覺而告僚。時十二月冰凍,僚乃仰天嘆泣,脫衣上冰臥之。有一童子,決僚臥處,冰忽自開,一雙鯉魚躍出。僚將歸奉其母,病即愈,壽至一百三十三歲。蓋至孝感天神,昭應如此。此與王祥、王延事同。

盛彥字翁子,廣陵人。母王氏,因疾失明,彥躬自侍養。母食,必自哺之。母疾既久,至於婢使,數見捶撻。婢忿恨,聞彥暫行,取蠐螬炙飴之。母食,以爲美,然疑是異物,密藏以示彥。彥見之,抱母慟哭,絕而復甦。母目豁然即開,於此遂愈。

顏含字宏都,次嫂樊氏,因疾失明。醫人疏方,須蚺蛇膽,而尋求備至,無由得之。含憂嘆累時。嘗晝獨坐,忽有一青衣童子,年可十三四,持一青囊授含。含開視,乃蛇膽也。童子逡巡出戶,化成青鳥飛去。得膽藥成,嫂病即愈。

郭巨,隆慮人也,一雲河內溫人。兄弟三人,早喪父。禮畢,二弟求分。以錢二千萬,二弟各取千萬。巨獨與母居客舍,夫婦傭賃,以給公養。居有頃,妻產男。巨念與兒妨事親,一也。老人得食,喜分兒孫,減饌,二也。乃於野鑿地,欲埋兒,得石蓋,下有黃金一釜,中有丹書,曰“孝子郭巨,黃金一釜,以用賜汝”於是名振天下。

新興劉殷,字長盛,七歲喪父,哀毀過禮,服喪三年,未嘗見齒。事曾祖母王氏。嘗夜夢人謂之曰“西籬下有粟”寤而掘之,得粟十五鍾。銘曰“七年粟百石,以賜孝子劉殷”自是食之,七歲方盡。及王氏卒,夫婦毀瘠,幾至滅性。時柩在殯而西鄰失火,風勢甚猛,殷夫婦叩殯號哭,火遂滅。後有二白鳩來,巢其樹庭。

楊公伯雍,洛陽縣人也。本以儈賣爲業。性篤孝。父母亡,葬無終山,遂家焉。山高八十里,上無水,公汲水,作義漿於阪頭,行者皆飲之。三年,有一人就飲,以一斗石子與之,使至高平好地有石處種之,雲“玉當生其中”楊公未娶,又語云“汝後當得好歸”語畢不見。乃種其石。數歲,時時往視,見玉子生石上,人莫知也。有徐氏者,右北平著姓,女甚有行,時人求,多不許。公乃試求徐氏。徐氏笑以爲狂,因戲雲“得白璧一雙來,當聽爲婚”公至所種玉田中,得白璧五雙,以聘。徐氏大驚,遂以女妻公。天子聞而異之,拜爲大夫。乃於種玉處,四角作大石柱,各一丈,中央一頃地,名曰“玉田”。

衡農字剽卿,東平人也。少孤,事繼母至孝。常宿於他舍,值雷風,頻夢虎齧其足。農呼妻相出於庭,叩頭三下,屋忽然而壞,壓死者三十餘人,唯農夫妻猶免。

羅威字德仁,八歲喪父,事母性至孝。母年七十。天大寒,常以身自溫席,而後授其處。

王裒字偉元,城陽營陵人也。父儀,爲文帝所殺。裒廬於墓側,旦夕常至墓所拜跪,攀柏悲號。涕泣著樹,樹爲之枯。母性畏雷,母沒,每雷,輒到墓曰“裒在此”

鄭弘遷臨淮太守。郡民徐憲,在喪致哀,有白鳩巢戶側。弘舉爲孝謙,朝廷稱爲“白鳩郎”。

漢時,東海孝婦,養姑甚謹。姑曰“婦養我勤苦。我已老,何惜餘年,久累年少”遂自縊死。其女告官雲“婦殺我母”官收系之,拷掠毒治。孝婦不堪苦楚,自誣服之。時於公爲獄吏,曰“此婦養姑十餘年,以孝聞徹,必不殺也”太守不聽。於公爭不得理,抱其獄詞,哭於府而去。自後郡中枯旱,三年不雨。後太守至,於公曰“孝婦不當死,前太守枉殺之,咎當在此”太守即時身祭孝婦冢,因表其墓。天立雨,歲大熟。長老傳雲“孝婦名周青。青將死,車載十丈竹竿,以懸五幡。立誓於衆曰:青若有罪,願殺,血當順下。青若枉死,血當逆流。既行刑已,其血青黃,緣幡竹而上標,又緣幡而下雲”

犍爲叔先泥和,其女名雄。永建三年,泥和爲縣功曹。縣長趙祉,遣泥和拜檄謁巴郡太守。以十月乘船,於城湍墮水死,屍喪不得。雄哀慟號咷,命不圖存,告弟賢及夫人,令勤覓父屍,若求不得,吾欲自沉覓之。時雄年二十七,有子男貢,年五歲。貰,年三歲。乃各作繡香囊一枚,盛以金珠環,預嬰二子。哀號之聲,不絕於口,昆族私憂。至十二月十五日,父喪不得。雄乘小船,於父墮處,哭泣數聲,竟自投水中,旋流沒底。見夢告弟雲“至二十一日,與父俱出”至期,如夢,與父相持,並浮出江。縣長表言,郡太守肅登,承上尚書。乃遣戶曹掾爲雄立碑,圖象其形,令知至孝。

河南樂羊子之妻者,不知何氏之女也。躬勤養姑。嘗有他舍雞謬入園中,姑盜殺而食之。妻對雞不食而泣。姑怪問其故,妻曰“自傷居貧,使食有他肉”姑竟棄之。後盜有欲犯之者,乃先劫其姑,妻聞,操刀而出。盜曰“釋汝刀。從我者可全。不從我者,則殺汝姑”妻仰天而嘆,刎頸而死。盜亦不殺姑。太守聞之,捕殺盜賊,賜妻縑帛,以禮葬之。

庾袞字叔褒,咸寧中,大疫,二兄俱亡,次兄毗復殆。癘氣方盛,父母諸弟,皆出次於外,袞獨留不去。諸父兄強之,乃曰“袞性不畏病”遂親自扶持,晝夜不眠。間復撫柩,哀臨不輟。如此十餘旬。疫勢既退,家人乃返。毗病得差,袞亦無恙。

宋康王舍人韓憑,娶妻何氏,美,康王奪之。憑怨,王囚之,論爲城旦。妻密遺憑書,繆其辭曰“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當心”既而王得其書,以示左右,左右莫解其意。臣蘇賀對曰“其雨淫淫,言愁且思也。河大水深,不得往來也。日出當心,心有死志也”俄而憑乃自殺。其妻乃陰腐其衣。王與之登臺,妻遂自投臺,左右攬之,衣不中手而死。遺書於帶曰“王利其生,妾利其死。願以屍骨,賜憑合葬”王怒,弗聽。使里人埋之,冢相望也。王曰“爾夫婦相愛不已,若能使冢合,則吾弗阻也”宿昔之間,便有大梓木生於二冢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體相就,根交於下,枝錯於上。又有鴛鴦,雌雄各一,恆棲樹上,晨夕不去,交頸悲鳴,音聲感人。宋人哀之,遂號其木曰“相思樹”。相思之名,起於此也。南人謂此禽即韓憑夫婦之精魂。今睢陽有韓憑城,其歌謠至今猶存。

漢末,零陽郡太守史滿有女,悅門下書佐,乃密使侍婢,取書佐盥手殘水飲之,遂有妊。已而生子。至能行,太守令抱兒出,使求其父。兒匍匐直入書佐懷中,書佐推之,仆地化爲水。窮問之,具省前事。遂以女妻書佐。

鄱陽西有望夫岡。昔縣人陳明,與梅氏爲婚,未成而妖魅詐迎婦去。明詣卜者,決雲“行西北五十里求之”明如言,見一大穴,深邃無底。以繩懸入,遂得其婦。乃令婦先出。而明所將鄰人秦文,遂不取明。其婦乃自誓執志,登此岡首而望其夫,因以名焉。

後漢南康鄧元義,父伯考,爲尚書僕射。元義還鄉里,妻留事姑,甚謹。姑憎之,幽閉空室,節其飲食。羸露日困,終無怨言。時伯考怪而問之。元義子朗,時方數歲,言“母不病,但苦饑耳”伯考流涕曰“何意親姑,反爲此禍”遣歸家,更嫁爲華仲妻。仲爲將作大匠,妻乘朝車出。元義於路旁觀之,謂人曰“此我故婦,非有他過,家天人遇之實酷。本自相貴”其子朗,時爲郎,母與書,皆不答,與衣裳,輒以燒之。母不以介意。母欲見之,乃至親家李氏堂上,令人以他詞請朗。朗至見母,再拜涕泣,因起出。母追謂之曰“我幾死。自爲汝家所棄,我何罪過,乃如此耶”因此遂絕。

嚴遵爲揚州刺史,行部,聞道傍女子哭聲不哀。問所哭者誰,對雲“夫遭燒死”遵敕吏舁屍到,與語訖,語吏雲“死人自道不燒死”乃攝女,令人守屍,雲“當有枉”吏曰“有蠅聚頭所”遵令披視,得鐵錐貫頂。考問,以淫殺夫。

漢範式,字巨卿,山陽金鄉人也。一名汜。與汝南張劭爲友,劭字元伯,二人並遊太學。後告歸鄉里,式謂元伯曰“後二年當還,將過拜尊親,見孺子焉”乃共剋期日。後期方至,元伯具以白母,請設饌以候之。母曰“二年之別,千里結言,爾何相信之審耶”曰“巨卿信士,必不乖違”母曰“若然,當爲爾醞酒”至期果到。升堂拜飲,盡歡而別。後元伯寢疾甚篤,同郡郅君章、殷子徵晨夜省視之。元伯臨終,嘆曰“恨不見我死友”子徵曰“吾與君章,盡心於子,是非死友,復欲誰求”元伯曰“若二子者,吾生友耳。山陽範巨卿,所謂死友也”尋而卒。式忽夢見元伯,玄冕乘纓,屣履而呼曰“巨卿,吾以某日死,當以爾時葬,永歸黃泉。子未忘我,豈能相及”式恍然覺悟,悲嘆泣下,便服朋友之服,投其葬日,馳往赴之。未及到而喪已發引。既至壙,將窆,而柩不肯進。其母撫之曰“元伯,豈有望耶”遂停柩。移時,乃見素車白馬,號哭而來。其母望之曰“是必範巨卿也”既至,叩喪言曰“行矣元伯,死生異路,永從此辭”會葬者千人,鹹爲揮涕。式因執紼而引,柩於是乃前。式遂留止冢次,爲修墳樹,然後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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