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第一天第三幕

第一景


时间


  正月初一下午。

布景


  卧室。时母睡在床上微微的呼吸,何妈一旁侍候。

  

  何 妈 老太太,请你别记着老爷,您老安心静养罢,福人自有福在!老天爷自然有眼睛的!你老吃了一辈子的长斋,修了一辈子的善,菩萨自然有眼睛的!您老还是安静休养罢!老爷决不至有什么危险的!

  时 母 吃了一辈子长斋——修了一辈子善!唉!北皋!北皋!(忽然坐起,仰天作搂抱式)我的乖乖,我的宝贝!你回来了,这就好了!我知道督军是阿弥陀佛的,是慈悲为怀的,是普渡众生的!

  何 妈 老……老太太!老太太!


  何 妈 (微声)老太太!老太太!


  桂 儿 何妈——何妈!妈妈呢——有人找妈妈!

  何 妈 (摇摇手,将桂儿抱在怀里,轻轻的说道)好……好少爷,轻轻的!老太太刚刚睡着。

  桂 儿 (急忙走到床沿)奶……奶奶!

  何 妈 (急忙又将桂儿抱到怀里)老太太刚刚睡着,请你不要吵她老人家罢!

  桂 儿 妈妈呢?

  何 妈 妈妈快要回来了!

  桂 儿 外面有人找她。

  何 妈 谁?——高老四吗?

  桂 儿 昨天夜晚我给他灯笼的那个人。

  何 妈 一定是高老四。去,好少爷,去叫他上这儿来。问他有什么话说。说我不便出来。说妈妈不在家。倘是他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请他上这儿来。说老太太病着,我不能离开这里。


  高老四 何妈!你们太太呢?现在简直不得了了!你们太太不在家吗?

  何 妈 老四,请轻一点说,不要闹醒了我们老太太!究竟有什么事不得了了?

  高老四 据可靠消息,巡阅使已有急电到省,命令督军即刻枪毙你们老爷!

  何 妈 什么!枪毙?呀!

  高老四 枪毙!


  桂 儿 别抱住我!别抱住我!(急急撞脱,跑到床沿,拉时母的衣服,大笑大跳)死何妈!死何妈!欺侮我!奶奶!奶奶!何妈欺侮我!

  何 妈 (又将桂儿抱住)好少爷!乖少爷!别闹奶奶!奶奶病了你知道吗?


  时 母 宝贝!你知道你的爸爸现在在哪里?

  桂 儿 爸爸?去替我买玩意儿去了。妈妈说他不久就要回的。奶奶,我这爆竹真响,我放一个给奶奶听听,好不好?(正欲放时,又被何妈阻止。时母微笑的又将双目合闭)

  何 妈 (又将桂儿抱在怀里)乖少爷,别吵奶奶!让奶奶睡一会儿。奶奶是病了,你知道吗?

  高老四 老太太好一点么?

  何 妈 较昨天更厉害了——因为今天还迷糊糊的说了一天的胡话,大概是想念我们老爷过度的缘故。

  高老四 请了医生么?

  何 妈 今天早晨请了一位外国医生来看过。

  高老四 外国医生?为什么一定要请外国医生?

  何 妈 一则是外国医生可靠些,二则今天是正月初一,大家都在过年,请不到中国医生!

  高老四 就是我病死了,我再也不请外国医生了,我恨外国人!我恨他们不讲道理。这一次的事情,倘若没有他们在里面做鬼,何至闹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哼!

  何 妈 你这话实在不错。(桂儿靠着何妈的肘臂睡着了)这小孩睡着了,让我抱他到隔壁房里去睡。请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想我们太太不久就要回来了!

  高老四 不。我也要走了。我要带着全体同事到督军衙门里去请愿,倘若你们太太回来了,你就把这话告诉她。回头见罢。


  时 母 (在梦中)这是黑天的冤枉!这是黑天的冤枉!我的儿子并没有犯罪!枪毙他是黑天的冤枉!呀!(呜呜的哭)


  时夫人 老太太!老太太!请别怕!请别怕!英英在这儿!老太太!

  时 母 (恍然)你是英英吗?

  时夫人 我是英英,老太太!

  时 母 英英,北皋已经枪毙了!

  时夫人 北皋到黄陂舅爷家里拜年去了!老太太请放心罢!

  北 皋 不久就要回来的!

  时 母 唉!英英!你又在骗我!我明明刚才看见几个兵把北皋捉去枪毙了!


  时夫人 这是老太太的梦境!

  时 母 难道我在做梦么?不!不——我亲眼看见北皋被人枪毙了!

  时夫人 北皋生平没有犯什么罪。这一定是梦!

  时 母 梦!梦!我活了七十多岁是做了一场大梦!吃了四十年的长斋——就是……到如今只修得我的儿子给人捉去枪毙了!我这辈子白白的修了!白白的——白白的修了!(呜呜的哭,时夫人与何妈均在一旁啼泣)


  桂 儿 妈妈!爸爸呢——爸怎么还没回?爸爸替我买的玩意儿在哪里?我要我要!妈妈!


  时夫人 老……老太太!老太太!老太太!何妈——何妈……老太太不好了!不好了!老太太……

——幕——



第二景



  近处是一座绝无人迹的破古庙,远远的望去,是一片朦胧无止境的荒野,若有森林,若有孤山。


  在万马奔腾的军号声中,在替人类呼冤怨的晚钟声中,快枪一举,轰隆一声,可怜一个天不怕,地不怕,为人道、为正义、为主义而牺牲的,视死如归的,虽死犹生的时伯英,微笑着仰天而卧。满场凄凉黑暗。惟有天边那一丝金光,犹自嫣然。此时钟声亦渐徐缓,但极沉痛,好似万民伤悼的哭泣声。幕亦随着钟声的节奏而落。

——全剧完——


(一九二五年,九月十三号脱稿于美国冈桥菊农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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