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曰第十章


  (17)

  端陽節,一個旋風似的,又在酒肉麻雀中滾過去了。人們揉揉醉眼嘆口氣還是得各奔前程找飯吃。武端們於是牌酒之外又恢復了探聽祕密。

  “子曰!子曰!”武端夜間一點多鐘回來,在第三號門外叫。

  “老武嗎?”趙子曰困眼朦朧的問:“我已經鑽了被窩,有什麼事明天早晨再說好不好?”

  “子曰!祕密!”

  “你等一等,就起!”趙子曰說着披上一件大衣光着腳下地給武端開門,回手把電燈捻開。

  武端進去,張着嘴直喘,汗珠在腦門上掛着,臉色發綠。“怎麼了?老武!”趙子曰又上了牀,用夾被子把腳蓋上,用手支着臉蛋斜臥着。

  “老趙!老趙!我們是祕密專家,今天掉在祕密裏啦!”武端坐在一張椅子上,帽子也沒顧得摘。

  “到底怎一回事,這麼大驚小怪的?!”趙子曰驚訝的問。兩眼一展一展的亂轉象兩顆流星似的。

  “歐陽回來沒有?”武端問,說着端起桌上的茶壺咕咚咕咚的灌了一氣涼茶。

  “大概沒有,你叫他一聲試試!”

  “不用叫他!有他沒我!”武端發狠的說。

  “什麼?”趙子曰噗的一聲把被子踹開,坐起來。“你看了《民報》沒有,今天?”武端從衣袋裏亂掏,半天,掏出半小張已團成一團兒的報紙,扔給趙子曰:“你自己念!”

  “票友使黑錢,女權難展。夜戲不白唱,客串貪金。”趙子曰看了這個標題,心中已經打開了鼓。“……趙某暗使一百元,其友武某爲會員之一,亦使錢五十元。嗚呼!此之謂義務夜戲!……”趙子曰嚥了一口涼氣,因手的顫動,手中的那半篇報紙一個勁兒沙沙的響。

  武端揹着手,咬着嘴脣,呆呆的看着趙子曰。

  “這真把我冤屈死!冤死!”趙子曰把報紙又搓成一個團扔在地上。“誰給我造這個謠言,我罵誰的祖宗!”武端還是沒言語,又抱着茶壺灌了一氣涼茶。

  “登報聲明!我和那個造謠生事的打官司!”趙子曰光着腳跳着嚷。

  “你跟誰打官司呀?”武端翻着白眼問:“歐陽弄的鬼!”“老武!這可是名譽攸關的事,別再打哈哈!”趙子曰急切的說:“你知道歐陽比我知道的清楚,你想想他能作這個事?!他能賣咱們?!”

  “不是他!是我!”武端冷笑了一聲。

  “憑據!得有憑據呀!”

  “自然有!不打聽明白了就說,對不起‘武祕密’三個大字!”

  又一屁股坐在牀上,用手稀離糊塗的搓着大腿。武端從地上把那團報紙撿起來,翻來覆去的念。胃中的涼茶一陣一陣嘰哩咕口錄的亂響。

  “哈哈!你們幹什麼玩兒哪?”歐陽天風開門進來,兩片紅臉蛋象兩個小蘋果似的向着他們笑。“老武!有什麼新聞嗎?”

  武端頭也沒擡,依然念他的報。趙子曰揉了揉眼睛,冷氣森森的說了句:“你回來了?”

  歐陽天風轉了轉眼珠,笑吟吟的坐下。

  是不錯眼珠的看着武端,武端是把眼睛死釘在報紙上,一聲不言語。

  武端把報紙往地上一摔,把拳頭向自己膝上一捶。趙子曰機靈的一下子站起來,遮住歐陽天風。

  “老趙,不用遮着我,老武不打我!”歐陽天風笑着說:“事情得說不是,就是他打我,也得等我說明白了不是?!”“不是共總一百五十塊錢嗎,”武端裂稜着眼睛說:“我打一百五十塊錢的!”

  “老武!老武!”趙子曰拍着武端的肩膀說:“你等他說呀!他說的沒理,再打也不遲!歐陽你說!說!”

  “老武!老趙!”歐陽天風親熱的叫着:“你們兩個全是闊少爺,我姓歐陽的是個窮光蛋。吃你們,喝你們,花你們的錢不計其數。我一個謝字都沒有說過,因爲我心裏感激你們是不能用言語傳達出來的。如今呢,這一筆錢我使啦。你們知道我窮,你們知道我出於不得已。這一百多塊錢在你們眼中不算一回事,可是到我窮小子的手裏就有了大用處啦!”

  “錢不算一回事,我們的名譽!”武端瞪着眼喊。“是呀!名譽!”趙子曰重了一句,大概是爲平武端的氣。“別急,等我說!”歐陽天風還是笑着,可是笑的不大好看了:“當咱們在名正大學的時候,我辦過這樣的事沒有?老趙?”

  “沒有!”

  “我們的交情不減於先前,爲什麼我現在這樣辦呢?”“反正你自己明白!”武端說。

  “哈哈!這裏有一段苦心!”歐陽天風接着說,眼睛不住的溜着武端:“你們二位不是要作官嗎?同時,你們二位不都是有名鬧風潮的健將嗎?以二位能鬧風潮的資格去求作官,未免有點不合適吧?那麼由鬧風潮的好手一變而爲政界的要人,其中似乎應當有個‘過板’;就是說:把學生的態度改了,往政客那條路上走;什麼貪贓,受賄,陰險,機詐,凡是學生所指爲該刨祖墳的事,全是往政界上走的祕寶!事實如此,這並不是我們有意作惡!比如說,老趙,有人往政界舉薦你,而你的資格是鬧風潮,講正義,提倡愛國,你自己想想,你這輩子有補上缺的希望沒有?反之,你在社會上有個機詐敢幹,貪錢犯法的名譽,我恭賀你,老趙,你的官運算是亨通!賣瓜的吆喝瓜,賣棗兒的吆喝棗兒,同樣,作學生的吆喝風潮,作官的吆喝賣國;你們自然明白這個,不必我多說。現在呢,你們的姓名登在報紙上了,你們的名譽算立下了;這叫作不用花錢的廣告;這就是你們不再念書而要作官的表示!再說,就事實上說,我們給女權發展會盡義務籌款,我問問你們,錢到了她們手裏幹什麼用?還不是開會買點心喂她們?還不是那羣小姐們吃完點心坐在一塊兒鬥小心眼兒?那麼,你們要是不反對供給她們點心吃,我看也就沒有理由一定攔着我分潤一些!她們吃着你們募來的錢,半個謝字不說;我使這麼幾塊錢,和你們說一車好話,你們倒要惱我,甚至要打我,你們怎麼這樣愛她們而不跟我講些寬宏大量呢!”

  的兩片厚嘴脣一動一動要笑又不願笑出來,點着頭咂摸着歐陽天風的陳說。武端低着頭,黃臉上已有笑意,可是依然板着不肯叫歐陽天風看出來。歐陽天風用兩隻一汪水的小眼睛看了看他們兩個,小嘴一撇笑了一笑,接着說:“還有一層,現在作義務事的,有幾個不爲自己佔些便宜的?或者有,我不知道!人家可以這樣作,作了還來個名利兼收,我們怎就不該作?我告訴你們,你們要是聽我的指揮往下幹,我管保說,不出十天半月你們的‘委任狀’有到手的希望。你們要還是玩你們學生大爺的脾氣,那隻好作一輩子學生吧,我沒辦法!作官爲什麼?錢!賠錢作官呀?地道傻蛋!你們也許說,作官爲名。好,錢就是名,名就是錢!賣國賊的名聲不好哇,心裏舒服呢,有錢!中國不要他,他上外國;中國女子不嫁他,他娶紅毛老婆!名,錢,作官,便是偉人的‘三位一體’的宗教!——”

  “哈哈!”趙子曰光着腳跳開了天魔舞。

  “哼!”武端心中滿贊同歐陽天風的意見,可是臉上不肯露出來。“哼!你猜——”

  “老趙!還有酒沒有?”歐陽天風問。

  “屈心是兒子,這一瓶藏了一個多禮拜沒動!來!喝!我的寶——喝!”

  歐陽天風的人生哲學演講的結果:武端把西服收起來換上華絲葛大褂,黃色皮鞋改爲全盛齋的厚底寬雙臉緞鞋。趙子曰除制了一件肥大官紗袍外,還買了一頂紅結青紗瓜皮小帽。武端拿慣手杖,乍一放下手中空空的沒有着落,歐陽天風給他出主意到菸袋斜街定做一根三尺來長的銀鍋斑竹大煙袋,以代手杖;沈重而偉大的菸袋鍋,打個野狗什麼的,或者比手杖更加厲害。如此改扮停妥,彼此相視一笑。歐陽天風點頭咂嘴的讚美他們:“有點派頭啦!”

  在廁所裏靜坐,忽然想起一個新意思,趕快跑到武端屋裏去:

  “老武!又是一個新意思!從今天起,不准你再叫我‘老趙’,我也不叫你‘老武’!我叫你‘端翁’,你叫我‘子老’!你看這帶官味兒不呢?”

  “我早想到了!”其實武端是真佩服趙子曰的意思新穎:“好,就這麼辦!老趙,啵,子老!歐陽說今天他給咱們活動去,你也得賣賣力氣鑽鑽哪!我告訴你有一條路可以走:你記得女權發展會的魏麗蘭女士?——”

  “一輩子忘不了!那時想起來那時噁心?”趙子曰不用閉眼想,那位魏女士的醜容就一分不差的活現出來。“別打哈哈!老趙,你猜怎麼着,子老!”武端說着把大煙袋拿起來擰上一鍋子老關東煙,把洋火划着倒插在煙鍋上,因爲他的胳臂太短,不如此是不容易把煙燃着的。“你知道她是誰的女兒不知道?”

  “還出得去魏大、魏二?乾脆,我不知道!”

  “她是作過警廳總監魏大人的女兒!不然的話,女權發展會就會立得了案啦!”武端說到這裏,兩眼睜的象兩盞小氣死風燈,好象把天涯地角的一切藏着祕密的小黑窟窿全照得‘透亮杯兒’似的。“那天你唱《八大錘》的時候,她直問我你是誰。你猜怎麼着?我告訴她:這就是名冠全國學生界的鐵牛趙子曰!她沒說什麼,可是她不錯眼珠的看着你。你猜——”

  “看我幹嗎?”趙子曰打了一個冷戰。

  “你有點不識擡舉吧!”武端用大煙袋指着趙子曰說。“往下說,端翁!我不再插嘴好不好?”趙子曰笑着說。“我的意思是這麼着:咱們倆全不是爲錢,是爲名譽,勢力。魏女士既有意於你,你爲何不‘就棍打腿’和她拉攏拉攏?我呢,有個舅父在市政局作事,我去求他。你去運動魏女士,她的父親作過警察總監,還能在市政局沒有熟人嗎!如此,我們兩下齊攻,你猜怎麼着,就許成功!你進去呢往裏拉我,我進去呢也忘不了你!萬一歐陽運動有效,我們還許來一份兼差,是不是?子老!”

  “可是有一樣,”武端把菸袋放下,十二分懇切的說:“你要注意!你的言語,行動,可都得夠派頭!歐陽的話我越咂摸越有味:‘穿着運動衣去運動官,叫作自找沒趣!’唸書的目的就是作官,可是念書時候的行爲是作官的障礙;今天放下書本,今天就算勾了一筆賬;重開張,另打鼓,賣什麼吃喝什麼!你說是不是?所以無論到那裏,去見誰,先等別人開口,然後咱們隨着人家的意見爬;千萬別象當學生的時候那麼固執己見!比如,人家罵學生一句,咱就罵十句;人家要拆學堂,咱就登時去找斧子;人家罵過激黨是異端邪說,咱就說過激黨該千刀萬剮,五雷轟頂!這麼辦,行了,作官有望了!你猜——”

  “端翁!”趙子曰笑得嘴也閉不上了:“你由歐陽的一片話,會悟出這麼些個道理來,你算真聰明,我望塵莫及!可是有一樣,叫我去拉攏魏女士,我真受不了!我小的時候,爸爸給我買個難看的小泥人,我還把它摔個粉碎;如今叫我整本大套的去和女怪交際,你想想,端翁,我老趙受得了受不了?!”“王女士倒好看呢,你巴結得上嗎?!”武端含着激諷的腔調說。

  “說真的,王女士怎樣了?端翁!歐陽那小子說給我介紹她,說了一百多回了,一回也沒應驗!”

  “先別說這個!有了官有了勢力,不就憑她嗎,再比她好上萬倍的,說‘要’馬上就成功!不準再提這個事!計劃你怎樣去見魏女士!”武端的面容十分嚴厲,逼着趙子曰進行謀差事。

  “這真是打着鴨子上樹呀!”趙子曰搖着頭說。“這麼辦!”武端想了半天,然後說:“我先上女權會找她,然後你到會裏去找我;我給你們倆介紹。介紹以後,子老,那可就全憑你的本事了。自然,胖子不是一口吃起來的,凡事要慢慢的來,可是頭一見面就砸了鍋,是不容易再鋸起來呀!”“好,你先走,我老趙明白,不用你囑咐!”

  武端忙着去洗臉,分頭髮,換衣裳。裝束完了,又囑咐趙子曰一頓,然後搖搖擺擺往外走。走到街門又回來了:“我說老趙,子老!我又想起一件事來:你前者在天津認識的那個閻乃伯,可作了直隸省長,這也是一條路哇!”“我早在報上看見了!”趙子曰回答:“可是隻在他家教了三天半的書,他要記得我纔怪;再說那個傢伙不可靠!我說端翁!拿上你的大煙袋呀!”

  “不拿!女權會裏耍不開大煙袋!回頭見,你可千萬去呀!你猜怎麼着?——”

  (18)

  “趙先生!電話”李順挑着大拇指向趙子曰笑着說。(李順對於天台公寓的事,只有兩件值得挑大拇指的:接電話和開電燈。)

  “那兒的?”趙子曰問。

  “魏宅,先生!”

  “喂!……啊?是的!是的!”趙子曰點着頭,還笑着,好象跟誰臉對臉說話似的:“必去,是!……啊?好!回頭見!”他直等耳機裏咯口藍咯口藍響了一陣,又看了看耳機上的那塊小黑炭,才笑着把它掛好。

  他慌手忙腳的把衣冠穿戴好。已經走出屋門,又回去照了照鏡子,正了正帽子,扯了扯領子,又往外走。…………

  去的慌促回來的快,趙子曰撅着大嘴往公寓走。

  “老武!老武!”趙子曰進了公寓山嚷海叫的喊武端。“先生!”李順忙着跑過來說:“武先生和歐陽先生到後門大街去吃飯,留下話請先生回來找他們去。金來鳳回回館!”“李順!你少說話!我看你不順眼!”趙子曰看見李順,有了泄氣的機會。

  “嗻!”李順曉得趙子曰的威風,小水雞似的端着肩膀不敢再說話。

  “叫廚房開飯!什麼金來鳳,銀來鳳,瞎扯!”趙子曰“光”的一聲開開屋門進去。

  “嗻!開平常的飯,是給先生另作?”李順低聲下氣的問。“瞧姓趙的配吃什麼,姓趙的吃得起什麼,就作什麼!別跟我碎嘴子,我告訴你,李順,你可受不住我的拳頭!”“嗻!”

  “老趙怎還不來呢?”武端對歐陽天風說。

  兩個人已經在金來鳳等了四五十分鐘。

  “咱們要菜吧!”歐陽天風的肚子已經嘰哩咕嚕奏了半天樂。“老趙呀,哼!大概和魏女士——”說到這裏,他看了武端一眼,把話又咽回去了。

  “好,咱們要菜,”武端說着把跑堂的叫過來,點了三四樣菜,然後對歐陽天風說:“他不能和她出去,他不愛她,她——太醜!”

  “可是好看的誰又愛他呢!”歐陽天風似笑非笑的說。“歐陽,我不明白你!”武端鄭重的說:“你既知道好看的姑娘不愛他,可爲什麼一個勁兒給他拉攏王女士呢?”“你要王女士不要,老武?”歐陽天風問。

  “我不要!”

  “完啦!老趙要!你如有心要她,我敢說句保險的話:王女士就是你姓武的老婆!明白了吧?”歐陽天風笑了笑,接着說:“我問你,你爲什麼給老趙介紹魏女士?”

  武端點了點頭,用手捏起一塊鹹菜放在嘴中,想了半天才說:“我再先問你一句,你可別多心,你和王女士到底有什麼關係?”

  跑堂的把兩個涼碟端上來,歐陽天風抄起筷子夾起兩片白雞一齊放在嘴裏,一面嚼着一面說:“你先告訴我,我回來準一五一十的告訴你!要不然,先吃飯,吃完了再說好不好?”

  “也好!”武端也把筷子拿起來。

  熱菜也跟着上來了。兩個人低着頭扒摟飯,都有一團不愛說的話,同時,都預備着一團要說的話。那團要說的話,兩個人都知道說也沒用。那團不愛說的話,兩個人都知道不說是不行。於是兩個嘴裏嚼着飯,心裏嚼着思想,設法要把那團要說的話說得象那團不愛說的話一樣真切好聽。這個看那個一眼,那個嘴裏嚼着飯;那個看這個一眼,這個正夾起一塊肥肉片,可是,這個夾肉片和那個的嚼飯,都似含着一些不可捉摸的祕密。兩個的眼光有時觸到一處,彼此慌忙在臉上掛上一層笑容,叫彼此覺得臉上的笑紋越深,兩顆心離的越遠。

  歐陽天風先吃完了,站起來漱口,擦臉,慢慢的由小碟裏挑了一塊檳榔;平日雖然沒有吃檳榔的習慣,可是現在放在嘴裏嚼着確比閒着強。武端跟着也吃完,又吩咐跑堂的去把湯熱一熱,把牙籤橫三豎四的剔着牙縫。兩個人彼此看了一眼:一個嚼檳榔,一個剔牙縫,又彼此笑了一笑。

  湯熱來了,武端一匙一匙的試着喝。本來天熱沒有喝熱湯的必要,可是不這麼支使跑堂的,覺得真僵的慌。他喝着湯偷偷看歐陽天風一眼,歐陽正雙手叉腰看着牆上的英美煙公司的廣告,嘴裏哼唧着二簧。

  “算賬,夥計!”武端立起來摸着胸口,長而悠揚的打了兩個飽嗝兒。“寫上我的賬,外打二毛!”

  “怎麼又寫你的賬呢?”歐陽天風回過頭來笑着說。“咱們誰和誰,還用讓嗎!”武端也笑了笑。“咱們回去看老趙回來了沒有,好不好?”

  “好!可是,咱們還沒有說完咱們的事呢?”

  “回公寓再說!”

  兩個人親親熱熱的並着肩膀,冷冷淡淡的心中盤算着,往公寓裏走。到了公寓,不約而同的往第三號走。推開門一看:趙子曰正躺在牀上哧呼大睡。

  “醒醒!老趙!”歐陽天風過去拉趙子曰的腿。

  “攪我睡覺,我可罵他!”趙子曰閉着眼嘟囔。“你敢!把你拉下來,你信不信?”

  “別理我,歐陽!誰要願意活着,誰不是人!”趙子曰揉着眼睛說,好象個剛睡醒的小娃娃那樣撒嬌。

  “怎麼了,老趙?起來!”武端說。

  “好老武,都是你!差點沒出人命!”趙子曰無精失採的坐起來。

  “怎麼?”

  “怎麼?今天早晨我是沒帶着手槍,不然,我把那個老東西當時槍斃!”趙子曰怒氣沖天發着狠的說。

  “得!老武!”歐陽天風笑着說:“老趙又砸了鍋啦!”“我告訴你,歐陽!你要是氣我,別說我可真急!誰砸鍋呀?!”趙子曰確是真生氣了,整副的黑臉全氣得暗淡無光,好象個害病的印度人。

  歐陽天風登時把笑臉捲起,一手託着腮坐在牀上,鄭重其事的皺上眉頭。

  “老趙!”武端挺起腰板很慷慨的說:“那條路絕了,不要緊,咱們不是還有別的路徑哪嗎!不必非拉着何仙姑叫舅母啊!”

  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武端心中老大的不自在,尤其是在歐陽天風面前,更覺得趙子曰的失敗是極不堪的一件事。

  歐陽天風心中痛快的了不得,嘴裏卻輕描淡寫的安慰着趙子曰,眼睛繞着彎兒溜着武端。

  “老趙!到底怎回事?說!咱姓武的有辦法!”武端整着黃蛋臉,話向趙子曰說,眼睛可是瞧着歐陽天風。“他媽的我趙子曰見人多了,就沒有一個象魏老頭子這麼討厭的!”趙子曰看武端掛了氣,不好再說話了:“不用說別的,憑他那縷小山羊鬍子就象漢奸!”

  武端點了點頭,歐陽天風微微的一笑。

  把小褂脫了,握着拳頭說:“你看,一見面,三句話沒說,他搖着小幹腦袋問我:‘閣下學過市政?’——”

  “你怎麼回答來着?”武端問。

  “‘沒有!’我說。他又接着說:‘沒學過市政嗎,可想入市政局作事!’——”

  “好可惡的老梆子!”歐陽天風笑着說。

  “說你的!老趙!”武端跟着狠狠唾一口唾沫。“我可就說啦,‘市政局作事的不見得都明白市政。’你們猜他說什麼:‘哼!不然,市政局還不會糟到這步天地呢!’我有心給他一茶碗,把老頭子的花紅腦子打出來!繼而一想誰有工夫和半死的老‘薄兒脆’鬥氣呢!我也說的好:‘姓趙的並不指着市政局活着,咱不作事也不是沒有飯吃!’我一面說一面往外走,那個老頭子還把我送出來,我頭也不回,把他個老東西僵在那塊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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