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末的华丽红玫瑰呼叫你





自从开窍以来便辛勤练歌以备随时可展喉一现的这个老男人,大伙喊他翔哥。翔哥的,翔哥的,把麦克风传到他手上。新练就的招牌歌,小丑。他弹起来跃过一堆叠腿脚,站到前面运声开唱。这条歌就那两句爽,大伙在等,他才紧拉慢唱式地把自己一波紧似一波推向高潮,那两句,小丑──小丑──荡气回肠把脉穴瞬间打通,身体交出了灵魂,乘着歌声的翅膀飞上云端。好,今天状况,太好了。


拜KTV与大麻与XO之赐,头次听见翔哥唱歌,不但是别人的第一次,也是翔哥自己的第一次。若不是KTV,他永远不知道自己能唱。当然还有那天的麻,真重,打半口就high了。从前唱卡拉OK时候,他只有窝在一角卷烟丝的份,大庭广众还不好用炮筒打。总共五支炮筒,谈不上收集。挺顺嘴的一支,半手心大,梨形扁块,黑木雕着藻纹,一回清炮筒,把塞在孔里的一颗鱼肝油丸捅破了,追查元凶,大毛弟干的,被他剥下裤子趴在床边用抓背的竹条狠抽了三下。后来搞支黄铜制的,中看不中用。又搞支檀木的。他的癖好之一,便是拿酒精跟棉花在Tizio灯冷白光源下清理炮筒,支支清得畅通无阻,列一阵队接受他检阅,往往他就那样与炮筒们相看两不厌地几小时过去。


又想起来,他妈的结婚十周年,不知道送什么东西给老婆。


康乃馨坐在他的对角线上,叫他翔哥,递给他一张名片请他打电话叫车,一唱又过了一点钟。他明了康乃馨是要他送她,俩儿好去轧。这个康乃馨双十年华,之生猛。昨晚跟她轧完,倒头一睡,乍醒来操她妈四点啦,睡得死猪一样给阉了都不知,气得,一脚踢开被单,滚下床跑回家去。今晚铁轧不过她,快四十岁人了能怎么办呢。打过电话他出来撒一泡尿,装醉倒在外间沙发上。一票靓男手持对讲机雪白衬衫黑蝴蝶领结黑泡裤,喜鹊般吱喳在装潢封闭的穿道之间奔来梭去,殷勤服务很像在筑巢。康乃馨人还没走到,两腿间的咸鱼味先到,经过时摸他一把裤裆,走不走?他噜噜打着鼾,装死。康乃馨怎么就走的,他竟迷迷糊糊真的妥着了不知。


醒来进去又是放他的歌,午夜香吻。他长着一张每个人都会要跟他哈啦台语啐口槟榔汁的番薯脸,唱起歌却带丁点北方人的侉腔调,脚底板蹉着拍子蹉出恰恰恰的那神气又明明是位欧吉桑,实则是个朝鲜裔华人,残存着嗜吃腌大根辣泡菜的民族习性。然而被划分作为南区选民,他与竹联小万支持国民党籍候选人。小万听说他老婆投人不投党准备投给某民进党员,叫他投票那天给他老婆嗑安眠药投不了票。结婚十年啦,痒后三年,想不出送什么东西。


闲淡日子没活上半个月,快淡得淡过水鬼尿,又皮贱起来,巴着接档戏快开工罢。那阵子八点档忙得王八蛋一样,晚上播出的戏,下午还在棚里录。最后补两场外景杀青,收工时才过午白日晃晃,和宋子约俪史出来开一部车去石门吃活鱼,吃完各轧各。鸡巴卵蛋子可怜哟,多久了连自家用的都没时间去开,蹦出裤衩弹簧棒似的乱跳,像条活鱼抓不住。翻过俪史干后面,好大屁股印着一道一道太阳斜射下的百叶窗影子,恍烫烫让他以为在干一颗无子西瓜。他老婆每天清早跟一群太太们在巷底空地上跳舞拉筋,愈拉胸脯愈没,拉出一身硬邦邦肌肉真难抱。他非睡到日正当中不起床。起来冲澡刮胡子,吃过饭换上充满熊宝宝柔软精香味的蓬松休闲服到公司,各层楼各房间,到处闲人到处可屁。屁过交通尖峰时间回家,换一套骚包货,敞开的YSL衬衫领子里打一条纯丝银白领巾,麂皮Bally鞋,上老K家找妹妹。老K家装潢过三次,一次比一次逊,也就礼拜五有去头,妹妹多。这阵子天天去,挺乏人,泡到半夜看看表两点钟了,到底给不给轧,不给就回家睡觉觉了。


也有回家不再出,老婆便噌他,没得混回来啦。边啃饭边骂友台连续剧。久不见,小毛弟蹿好高,快跟哥哥齐。大毛弟全班第三矮,今年升上三年级仍然第三矮,可见还是有长的,老婆忧愁而安慰地说。他威严叫大毛弟,过来,啵儿个。


大毛弟乖登登跑到跟前,拨开疯湿透的软密发,露出一顶陡斜大奔额,他伸出手心往那上面脆响一拍。大毛弟不踉跄,很稳吃住他一拍,飞离去玩耍。他吃惊孩子果然长出了一截力气。


重又复兴起以前玩的老节目,订立星期六为洗澡日。大毛弟小毛弟和隔壁托给老婆带的林歪歪,三只小公鸡跟他一只毛狒狒,痛快洗场泡沫浴。泡沫浪丈高,堆在耳边就听见有千万个泡泡又爆炸了又凝结了地毕毕剥剥响。他坐缸里用浮石摩擦脚和各处关节,那专注的样子像坐云堆里雕刻一件艺术品,无视于三条顶着泡沫尖叫泼打的小兽挤进挤出终至打出浴室,把地板沙发滚得漉漉一片搅怒了老婆,他才起来去把他们拎进屋。冲干净一条条放出去,让老婆拿着毛巾追骂擦干。他光个大鸟站在屋当中环视这一切,他的王国他的伊甸园,他开心了,喝叫一声歪歪,过来,伯伯咬一口。歪歪走来供上自己的胖脸颊,他又轻又重烙了一口牙印在上面,放下歪歪,且一把捞住逃命中的小毛弟,瘦脊脊像一根韩国人参,抱起来朝屁股肉啃,啃得小毛弟惨笑连连喊着救我,救我。直到老婆递来内裤命令他穿,他才停止了噬肉的游戏。


在家蹲两天,快变成怪异的Tizio灯,他突然明了,他妈男人真不能待在家里超过两个大白天。


那座Tizio,比像一盏台灯的话更像一枝钓鱼竿。去年尾牙摸彩摸到,小谢拿过去把一眼盒子,说里面的是名灯,李察某某一九七八年设计,看不出小谢搞武行的研究这玩意。抱回家来放,怎么摆,就是他妈怪,才发现家里没人用书桌,根本没书桌。大毛弟用的是日本进口贵死他爹的琴式书桌,桌面拉下里头嵌盏灯自动就亮。乌黑杆子的Tizio,可横可直可收可折,当它翘翘折起腰时活似大坪顶溪虾伸着长须脚。最后摆到卧房老婆化妆台上,腾开那座戴一顶人造丝花瓣形罩子的粉红灯。过不久便气概殆失与瓶子罐子混成堆,只能兀傲坚持着大坪顶溪虾的姿势等待他清炮筒时开来用。


老婆拉他去见冯干事谈判,他遂只好去。仍想不出送啥,十周年。宋子店里刚进十双Fogal,抢购光,宋子电话追到香港哈啦他俪史都批回来,有多少批多少。送两双给老婆如何,算啦用卵蛋想也知道铁被海削一顿的份,然后当什么宝物般收藏起来,一辈子也不会穿。


老婆跟她的舞友们想在巷底空地上搭座铁皮棚子,下雨也可运动。最早她们得走十分钟路爬到附近山庄的小公园跳,小树小墙不到半小时晒成一群瘟鸡解散下山。于是找到现在这块死巷,背后山壁,两边人家院墙,夏天九点之前还捞得到半片阴凉地跳。早晨他起来撒尿,缥缈听见挺常在老K家出现的麦可杰克森舞曲,沉重的贝斯鼓消失了,激烈的色块和光影无踪了,剩下一缕灵魂清清在奏,让他错愕以为置身于坟墟里回忆着昨晚的华厦美宴,像很多他看过的书生投宿那样。后来才了,原来是她们拉筋用的音乐。下雨她们只有跑到超级市场旁停车棚里挨挨蹭蹭跳,忍受着邻居和陌生人丢来的眼光。


大清早通告,他开车经过超市时第一次目睹怪现象,娘们十几个,大部分穿着网球装似的白短裙,露出很像泰国芭乐的膝盖骨。她们一律叉腰分岔着双腿运转屁股,不理会卡带放出的音乐节奏,自顾自认真透顶在转。明明是茱狄那马子擅骠的活儿,给她们一竿良家妇女骠,唉真是,真是,不雅。为她们如此不知觉简直天真无邪近乎耻,他极不忍心不敢再看。老婆却看见他。


站在最后一排最边一角以便能放胆舞动不怕被笑的老婆,看见他车,讪讪地停止了动作。再怎么隔得远,他也感觉出老婆其实蛮高兴他目击到她居然也会跳舞罢。老婆脸上意义不明的恍惚笑怒,从古早以前追她的时候到现在,虽然出现的机率愈来愈少,偶尔一出现仍是搔痒他心膛。正正在这种笑怒不明的态度蛊惑他,当年好几次,什么什么都干了包括把她一只耳朵吸吮得逼体赤红但真就是没干那件事,揙死宋子也不信的,结果只有娶回家来当老婆。


太太们的晨间运动曾遭巷底人家抗议太吵,如何协调地持续跳了快两年,后来空地就变成她们的似,如果有车子不知情停在那里,准是昨晚上谁家儿子女婿回来了,就去敲门喊人,那家的女婿或儿子遂在一群太太们目视下狼狈地把车开走。后来她们想要搭铁皮棚,照例又一场吵闹,现在巷底人家也不吭声了,剩冯干事坚持那里原来是回转道用地不准搭棚子,搭就叫警察。上午十点钟光景,老婆气嘘嘘跑进门拖他一起去谈判。


他伸手摸进老婆的白色跳舞裙里,大毛弟上学,小毛弟上幼稚园,他好想好想轧一回。怪哉什么裙子,掀开看,是条裤子,外面包一片宽褶子,错以为是条裙。他又伸进裤筒里摸。


他以为他当什么啊一副官僚样子管我们,别想!老婆怒骂着冯干事,一路往外走。他蹭老婆后面且摸且杠,杠到门口无望了,叹口气。


到冯干事家,一屋子娘们。刚才跳完舞大家愈讲愈气,元老级的便决定这就去找冯干事,少一个男人,所以请他出马来评理。一位人喊丁妈的婆子客气对他解说完,转过去向冯干事声音陡就变,利嘴利舌逼到鼻底下。没等冯干事叽哝回来,娘们你一言我一句全盖上去,不谈道理的,没人要谈,看把冯干事有点松动了,就发嗲,推拍捏拧打蛇随棍上,那是谈判,轧掉了差不多。


大白天男人都上班,落单的两个,娘们轧过冯干事来轧他。向他好奇打听电视台秘闻,谁谁是不是怀了谁谁的小孩躲到西雅图待产?谁谁针灸减肥减了十一公斤是真的?谁谁演一档戏拿到八位数字片酬是不是一夜赌光光?谁谁曾经去瑞士全身换血才会显得那么年轻对不对?拜托他去跟玛丹娜要一张签名照因为孙女儿最崇拜她学她穿露肚脐装。喂冯干事,去要张武则天相片儿,签名唷,你迷她迷得来咧。


他与冯干事对坐小几泡茶吃。娘们坐着站着,听他一句笑三句,离谱,拿炮筒来喷她们半口,全部笑死。老婆远远靠墙站,淡鼻淡眼不屑听的,忍不住笑时撇过脸去望窗外,问或软软放枝冷箭,嗳他乱讲的啦。这一天圆满的结局,他答应带她们凑半个下午去见识KTV。半个下午,要在小孩放学先生下班以前赶回家唷,娘们向他撒娇地请求着。


白日晃晃他好想赶在娃娃车送小毛弟回来之前轧一次,但老婆开着电视看NHK的日本列岛特别节目。那时报纸还在炒新闻开不开放小耳朵,社区已装了一台每月收费五十元。老婆开始跟电视学针织,为要听懂解说而去学日语已经学了六个月,现在常常看NHK为增进听力。原来床头柜上一大叠日文教材可是玩真,个,儿,的!


那时他忙得王八蛋一样,都忙在赵制作用了港星港导之后引起的并发症上。全部人,演员大的小的连干他鸡毛子事的电工憨丁仔,全部不平衡。他每天才搞定这一个,那一个又翘起来。又要伺候得港仔们,麻也有,安公子也有,消夜完送去有卡垫(curtain原意窗帘,此处指格间包厢)的马杀鸡,他等在外面电话联络人,明天要拍的老厝还没借到。不借,多挡些喽,再不借就打死它个B屌。香港人?香港人照开!那时棚里最流行的泄愤语。是小万和阿江两个朋友在高雄,帅哥,太帅了,给矮儸从酒廊跟出来,当场击中阿江背脊椎废啦,他们滚爬逃进车里,黑星枪追上来,香港人?香港人照开!对准宾士窗里就射,碰碰碰碰。操他祖宗高雄快独立了小万说。有一天他睡醒来听见讲话大概是日语,朗朗童音很悦耳,好一阵子才听出是小毛弟,一察看,小毛弟把老婆参加日语背诵比赛的稿子跟着一起也背熟了。娘儿俩像放录音带,或快或慢随高兴玩着自己声音,挺欢的。老婆告诉他比赛得了第一名,那时他当她跟小毛弟大毛弟差不多在外面学了些小把戏回来耍,可怜得很。那时他在干一堆如今想起来干嘛啊死忠得龟儿子为谁啊?为赵制作口口声声少不得他他就拚老命要挣住一张面皮的,然而赵制作不过是口惠实不至,可免了。为超过三十二的收视率老板来棚里切蛋糕庆祝,那还要看你发多少红包奖励才算。为升迁更不必,他还想自个当老板利的名的全归咱。为自己,他妈就是没有为自己,看罢,老婆对日本列岛,此时萤幕上闪出中国字鹿儿岛,对鹿儿岛的兴趣比对他大多多,多太多了。


哈啦些什么翻译一下嘛,当我都了我神了?他贴老婆背后一下下顶。


老婆敷衍着他。他便从T恤领口伸手下去摸直摸下去,老婆叫他压得弯着背一边只顾翻译,似懂非懂带猜画面地努力译。摸半天,仍然干土干草一丛,听她傻瓜蛋子还真译派他当活聋子不成!松开老婆,干巴巴听,火气就升上来。走开去找棉花和酒精,怏怏地清炮筒。


吃过晚饭老婆提议逛夜市,张罗出门时,大毛弟去接一通电话,居然用日本话应答说,嗨,请等一下。日本话,妈妈,电话。溜的,比国语还溜。


是日文老师中冢。以前他也接过她电话,利用晚间空闲打电话给学生做会话练习,太负责了罢。他看见老婆稳稳对电话讲着日本话,语气,神情,不认识了,令他浑身不自在。他诧异这一段日子家里通行起第二种语言,这种语言却把他排除在外。为什么该是日本话,他就没叫他们学他的朝鲜话。他不在家的时候老婆带着儿子们悄悄进行一场革命,好厉害的女人想要颠覆他。刹那间,演绎得燎原之火烧星星。


男性持久秘窍,恩爱夫妻按摩术,继大陆系列录影带之后夜市零售商的大热门。色情跟政治,每天绝对可卖上百卷。陈光复逼苏南成下跪?陈光复高雄市议会总质询第六集。炮轰立法院,朱高正扯刘阔才私带隐藏式麦克风。他不了。四十年立法院实况录影带只有四支上市,非常珍贵,永不冷场。总有一天这个地下王国会把他们电视台推翻。老婆很崇拜地买下河殇录影带,谁叫他们鸡巴卵蛋子六点半拍不出人家就能拍。水墨卡通,早有了。五卷大黄河,谁要看这种,老婆骄傲说,她看过的是中冢老师从日本录制来的日语版。


十一点半回到家,开着锁听见屋里叩机猛响,出门没戴,催命符催得咧。006,是小万。打过去,大伙都在,少他一个热不起来,叩他整晚也不回,电话也没人接,马上来吧都等他。喂翔哥,有的话呼弄两管来。


我了,都想打,把你们个B屌打得挂挂,挂!他随即换好衣服,挑了那支竹节形炮筒带走。


I am I,我是我,小万在那里挂经理名,开张才不久,他没来过,就在玩具反斗城隔壁,把车交给人去泊。反斗城已下班,冰亮长窗大门里,看见空中一墙架艳黄的芝麻街大鸟儿齐齐朝一个方向腾开大步企望着,壮观。他带儿子们进去过,玩具随他们选;但每人只准一件,小野兽放入山,两眼直着喷射金光。大毛弟钻这里钻那里跑遍一圈,湿透地跑出来,选不出啊爸爸,又跑进去,最后走时火烧屁股才买下一个大兵乔。这年代竟然还有大兵乔?有喔,去年美国玩具市场的抢手货,今年且要盛大举办大兵乔二十五岁庆生会。远在他爹联勤外事餐厅当厨师时候曾经捡回家来一个半旧的大兵乔给他兄弟玩,毕生唯一玩具。重逢老友他很高兴大兵乔又开第二春也成为他儿子的好玩友。结婚十周年纪念日,操他妈过了十二点这一天已经过去,记得要记得,到这一天又忘记。送什么呐小万,你说。


打一条金链子。肯定实惠,翔嫂轧意。


这地方,I am I,他估计可以卖掉老虎皮。开幕至今光吃尾牙的,只好限定每天接受订位六百名止。小万领他里外走一遍,真大,PDK,钢琴吧迪斯可KTV,吃餐看秀宾果拉吧,台北交通太坏了,一屋子统统搞定在这里,多省事。他叫小万帮他看,熟人熟客有谁家啦店啦公司在装潢,他有两张老虎皮,一张卖给宋子介绍的黄某建筑师,净赚十万对半分。货从印尼来,禁猎,听他们说全世界这种虎只剩五十只,瞧两只在这里。还有三只天堂鸟,存他丈母娘家,天堂鸟耳边伸出两根乌亮修长翎鞭像平剧里翎子生,过瘾,买一只回去陈设不错的咧。不错的他发现老婆是座煤矿场,儿子们逐渐长大之后,此刻煤矿场才开始一些一些地挖掘她自己。


他不得不承认,暗暗惊诧,并且受到威胁的虽然他绝不认为是,而只觉得奇怪为什么今天如此疙瘩不爽。


一间一间KTV玻璃屋星布于钢琴吧四周,两棵漆金锡箔棕榈耸立其间。爱人同志和温泉乡的吉他并存,漂泊迫迌人与梦驼铃齐唱。小万每次必攻高险难行的梦驼铃,每唱必败,草草收场。梁勇挂个俪史来,小蛮腰很会唱,一首接一首全包了全他妈没听过的新歌,无调无音一串碎词不停蹄尽追,就干听,看他二人自爽。古早以前他带老婆回他的单身住处,老婆参观着笔墨展开一卷卷字轴端详,问是谁写的?拍戏用道具,他说他写的,呐大笔小笔墨砚,都是他的。当时他深深被老婆笃信不疑的样子所打动。这时他恍然大悟,那是一个陷阱,以天真和无知做饵。


强风刮过哗擦擦掀起百叶窗再摔下,他翘首望一眼帘外,远天闪着紫青电光,麻将牌搓得豁响,顷刻降下雷雨。那样的夜晚他会排除万难早早赶回家,刚结婚住在丈母娘家。雷雨会把他们的声音盖住,因此老婆比较放轻松。


恋曲一九九O,小蛮腰在唱。炮筒传递着呼。女人总让男人错以为她们的幼小,世故深藏于内,她们只是不好叫男人难堪罢了。他朦胧不知,应该感谢,或者更加觉得恐怖。小万说,空中最近来了一个红玫瑰。


小万有一支双频手扒鸡(无线电频率对讲机),夜来没事便开上一四五频道打屁。公共跑道一四五.八二兆赫,对盘的双双带开自去屁。一机在手,无远弗届。光大屁股坐马桶上或浴缸里,随声音驾起觔斗云一翻五万五千里,空中遇见,话不投机,推说要小便,对不起有内线电话,顿可离网逃逸。最近来了个红玫瑰,红玫瑰呼叫你。红玫瑰呼叫探子马,听到请回答。现在收你满档倒弹,插花请讲。邀人吃消夜,三日游。为了她,各路好汉互相以高功率讯号压倒对手,结果杀出一位天才生手,他妈居然把友台带到一四四和一四六的头带上,五十瓦大出力主机,两骠子天南地北如入无人之境。殊不知这两处禁地正是条子大人的地盘,盖台,各位警察伯伯叔叔阿姨全听他俩屁啦。传言条子准备刮台风,香肠族就全省连线,集体盖台。


宋子曾经跟他盟约。因为宋子最怕年老时得到老年痴呆症,若那样一定要把他毙了。那时他们真年轻,同间屋里一起轧,轧完换过马子立刻又可轧。马子笑他怎么没有宋子大。废话,宋子一七八多高啊,我那么大我放那里呢你说。


他去打电话给老婆。把老婆吵醒来,结婚十周年,辛苦啦。


老婆问他几点回,要不要等他回来下面条还是水饺。


快两点了,先睡,饿的话我自己下。


他不怕老年痴呆症。因为那之前,如果他活得还够老,必定他的王国早已通行最少两种语言,日本话,以及小毛弟现在念的蒙特梭利双语幼稚园,美国话。他会在老婆与儿子们用他完全不了的语言交谈中不断猜测,疑忌,自惭,渐渐枯萎而死。面对着一座座KTV玻璃屋里无数闪跳如星辰的萤光幕,和舞池池壁上奔腾涌现的MTV墙,他这样预言了自己将来。


华灯正亮,夜的生活如火如荼进行着,另一个听得到却看不见的空中城市也在夜幕下成形,无线电对讲机城市。夜愈深,空中交通愈频繁,直到朝阳升起,销声匿迹。红玫瑰呼叫蓝袜子,通往不久将来的呼叫声里,翔哥愿望着年老凋瘦时,他的老婆至少仍容许他在她里面借放一下可以吗。


一九九二年三月廿五日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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