僞自由書觀鬥


  我們中國人總喜歡說自己愛和平,但其實,是愛鬥爭的,愛看別的東西鬥爭,也愛看自己們鬥爭。

  最普通的是鬥雞,鬥蟋蟀,南方有鬥黃頭鳥,鬥畫眉鳥,北方有鬥鵪鶉,一羣閒人們圍着呆看,還因此賭輸贏。古時候有鬥魚,現在變把戲的會使跳蚤打架。看今年的《東方雜誌》〔2〕,才知道金華又有鬥牛,不過和西班牙卻兩樣的,西班牙是人和牛鬥,我們是使牛和牛鬥。

  任他們鬥爭着,自己不與鬥,只是看。

  軍閥們只管自己鬥爭着,人民不與聞,只是看。

  然而軍閥們也不是自己親身在鬥爭,是使兵士們相鬥爭,所以頻年惡戰,而頭兒個個終於是好好的,忽而誤會消釋了,忽而杯酒言歡了,忽而共同禦侮了,忽而立誓報國了,忽而……。不消說,忽而自然不免又打起來了。

  然而人民一任他們玩把戲,只是看。

  但我們的鬥士,只有對於外敵卻是兩樣的:近的,是“不抵抗”,遠的,是“負弩前驅”〔3〕雲。

  “不抵抗”在字面上已經說得明明白白。“負弩前驅”呢,弩機的制度早已失傳了,必須待考古學家研究出來,製造起來,然後能夠負,然後能夠前驅。

  還是留着國產的兵士和現買的軍火,自己鬥爭下去罷。中國的人口多得很,暫時總有一些孑遺在看着的。但自然,倘要這樣,則對於外敵,就一定非“愛和平”〔4〕不可。一月二十四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一月三十一日上海《申報·自由談》,署名何家幹。

  〔2〕《東方雜誌》綜合性刊物,一九○四年三月在上海創刊,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停刊,商務印書館出版。一九三三年一月十六日該刊第三十卷第二號,曾刊載浙江婺州鬥牛照片數幀,題爲《中國之鬥牛》。

  〔3〕“負弩前驅”語見《逸周書》:“武王伐紂,散宜生、閎天負弩前驅。”當時國民黨政府對日本侵略採取不抵抗政策,每當日軍進攻,中國駐守軍隊大都奉命後退,如一九三三年一月三日日軍進攻山海關時,當地駐軍在四小時後即放棄要塞,不戰而退。但遠離前線的大小軍閥卻常故作姿態,揚言“抗日”,如山海關淪陷後,在四川參加軍閥混戰和“剿匪”反共的田頌堯於一月二十日發通電說:“準備爲國效命,候中央明令,即負弩前驅。”

  〔4〕“愛和平”當時國民黨當局經常以“愛和平”這類論調掩蓋其投降賣國政策,如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後,蔣介石九月二十二日在南京市國民黨黨員大會上演講時就說:“此刻必須上下一致,先以公理對強權,以和平對野蠻,忍痛含憤,暫取逆來順受態度,以待國際公理之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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