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的哲學第五章


  褚三卻撇着嘴,把頭上的青筋都漲起來,冷笑着說:“王老叔!諸三雖不曾玩過表,可是拿時候比表還準。不論陰天晴天永不耽誤事。有表的當不了晚睡晚起誤了事,沒表的也可以事事佔先。”

  王老叔也贊成褚三的意見。於是大家商議着明天到關裏看看熱鬧。太陽漸漸的向西山後面遊戲去,大地上輕輕的鎖上一帶晚煙,那是“無表可帶”的鄉民們就寢的時候了。

  第二天真的二郎廟外老早的立上幾個巡擊兵。老張,孫八都穿了夏布大衫,新緞鞋,走出走入。老張仰着臉,足下用力壓着才抹上煤油的紅皮鞋底,作出戛戛的輕響。“前面的是孫八,後面的是老張。”廟外立着的鄉民指指點點的說。然後兩個人又走出來,鄉民們又低聲的彼此告訴:“這回前面是老張,後面的是孫八。”老張輕扭脖項,左右用眼一掃,好似看見什麼,又好似沒看見什麼,和兵馬大元帥檢閱軍隊的派頭一樣。

  城裏的人們陸續着來到,巡擊兵不住的喊:“閃開!閃開!這裏擠,有礙代表的出入!家去看看死了人沒有,開自治會與你們何干!去!去!”

  鄉民們也啞然自笑明白過來:“可說,自治會又不給咱一斗米,何苦在這裏充義務站街員!”於是逐漸的散去,只剩下一羣孩子們,還爭着賞識各路代表的風光。

  開會的通知定的是九點鐘開會,直到十二點鐘,人們纔到齊。只聽一陣鈴聲,大家都坐在二郎廟的天棚底下,算是開會。

  重要人物是:北郊學務大人南飛生,城北救世軍軍官龍樹古,退職守備孫佔元(孫八的叔父),城北商會會長李山東,和老張,孫八。其餘的大概都是各路代表的埋伏兵。聽說在國會裏,管埋伏兵叫作“政黨”,在“公民團”裏叫作“捧角”,有些不體面的北京人,也管“捧角的”叫作“捧臭腳”。要之,埋伏者即聽某人之指揮,以待有所動作於固體運動者也。

  大家坐下,彼此交頭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一齊說。誰也想不起怎樣開會。倒是孫守備有些忍不住,立起來說道:“諸位!該怎麼辦,辦哪!別白瞪着眼費光陰!”

  南飛生部下聽了孫守備說的不好聽,登時就有要說閒話的。南飛生遞了一個眼神,於是要說話的又整個的把話咽回去。南飛生卻立起來說:“我們應當推舉臨時主席,討論章程!”

  “南先生說的是,據我看,我們應當,應當舉孫老守備作臨時主席。”老張說。

  “諸位多辛苦,家叔有些耳聾,這些文明事也不如學務大人懂的多,還是南先生多辛苦辛苦!”

  孫八說完,南飛生部下全拍着手喊:“贊成!”“贊成!”其餘的人們還沒說完家事,國事,天下事,聽見鼓掌才問:“現在作什麼?”他們還沒打聽明白,只見南飛生早已走上講臺,向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鄙人,今天,那麼,無才,無德,何堪,當此,重任。”臺下一陣鼓掌,孫老守備養着長長的指甲,不便鼓掌,立起來扯着嗓子喊叫了一聲:“好!”

  “一個臨時主席有什麼重任?廢話!”臺下右角一個少年大聲的說。

  南飛生並未注意,他的部下卻忍受不住,登時七八個立起來,搖着頭,瞪着眼,把手插在腰間。問:“誰說的?這是侮辱主席!誰說的,快快走出去,不然沒他的好處!”

  龍樹古部下也全立起來,那個說話的少年也在其中,也都插着腰怒目而視。

  “諸位,請坐,我們,爲公,不是,爲私,何苦,爭執,小端。”主席依然提着高調門,兩個字一句的說。

  左右兩黨又莫名其妙的坐下,然而嘴裏不閒着:“打死你!”“你敢!”“你爸爸不是好人!”“你爸爸一百個不是好人!”……

  “諸位!”孫守備真怒了:“我孫家叔侄是本地的紳士。借廟作會場是我們;通知地方派兵彈壓是我們;預備茶點是我們。要打架?這分明是臊我孫家的臉!講打我當守備的是拿打架當作吃蜜,有不服氣的,跟我老頭子乾乾!”孫守備氣的臉象個切開的紅肉西瓜,兩手顫着,一面說一面往外走:“八爺?走!會不開了!走!”

  孫八要走,恐怕開罪於大衆。不走,又怕老人更生氣。正在左右爲難,老張立起來說:“今天天氣很熱,恐怕議不出什麼結果,不如推舉幾位代表草定會章。”

  四下埋伏喊了一聲“贊成”。然後左角上說:“我們舉南飛生!”右角上“……龍樹古!”以次:“張明德”“孫佔元”“孫定”“李復才”,大概帶有埋伏的全被舉爲起草委員。主席聽下面喊一聲,他說一聲“通過”。被舉的人們,全向着大衆笑了笑。只有孫老守備聽到大家喊“孫佔元”,他更怒了:“孫佔元,家裏坐着如同小皇帝,代表算什麼東西!”

  主席吩咐搖鈴散會,大衆沒心聽孫守備說話,紛紛往外走。他們順手把點心都包在手巾內,也有一面走一面吃的。後來孫八檢點器皿,聽說丟了兩個茶碗。

  孫八把叔父送上車去,纔要進廟,老張出來向孫八遞了一個眼色。孫八把耳朵遞給老張。

  “老人家今天酒喝的多點,”老張歪着頭細聲細氣的說:“會場上有些鬧脾氣。你好歹和他們進城到九和居坐一坐,壓壓他們的火氣,好在人不多。我回家吃飯,吃完趕回來給你們預備下茶水,快快的有後半天的工夫,大概可以把章程弄出來了。”

  “要請客,少不了你。”孫八說。

  “不客氣,吃你日子還多着,不在乎今天。”老張笑了一笑。

  “別瞎鬧,一同走,多辛苦!”孫八把老張拉進廟來,南飛生等正在天棚下脫去大衫涼快。老張向他們一點頭說:“諸位!賞孫八爺個臉,到九和居隨便吃點東西。好在不遠,吃完了回來好商議一切。”

  “還是先商議。”龍樹古說。

  “既是八爺厚意,不可不湊個熱鬧。”南飛生顯出特別親熱的樣子,捻着小黃鬍子說。

  “張先生你叫兵們去僱幾輛洋車。”孫八對老張說。“我有我的包車。”龍樹古說,說完繞着圓圈看了看大衆。

  洋車僱好,大家軋着四方步,寧叫肚子受屈,不露忙着吃飯的態度,往廟外走。衆人上了車,老張還立在門外,用手向廟裏指着,對一個巡擊兵說話。路旁的人那個不值老張是自治會的大總辦。

  車伕們一舒腰,已到德勝門。進了城,道路略爲平坦,幾個車伕各不相下的加快速度,貪圖多得一兩個銅元。路旁沒有買賣的車伕們喊着:“開呀!開!開過去了!”於是這幾個人形而獸面的,更覺得非賣命不足以爭些光榮。

  孫八是想先到飯館一步,以表示出作主人的樣子。老張是求路旁人賞識他的威風,只嫌車伕跑的慢。南飛生是坐慣快車,毫不爲奇。龍樹古是要顯包車,自然不會攔阻車伕。李山東是餓的要命,只恨車伕不長八條腿。有車伕的爭光好勝,有坐車的驕慢與自私,於是烈日之下,幾個車伕象電氣催着似的飛騰。

  到了德勝橋。西邊一灣綠水,緩緩的從淨業湖①向東流來,兩岸青石上幾個赤足的小孩子,低着頭,持着長細的竹竿釣那水裏的小麥穗魚。橋東一片荷塘;岸際圍着青青的蘆葦。幾隻白鷺,靜靜的立在綠荷叢中,幽美而殘忍的,等候着劫奪來往的小魚。北岸上一片綠瓦高閣,清攝政王的府邸,依舊存着天潢貴胄的尊嚴氣象。一陣陣的南風,吹着岸上的垂楊,池中的綠蓋,搖成一片無可分析的綠浪,香柔柔的震盪着詩意。

  就是瞎子,還可以用嗅覺感到那荷塘的甜美;有眼的由不得要停住腳瞻覽一回。甚至於老張的審美觀念也浮泛在腦際,喚之慾出了。不過哲學家的美感與常人不同一些:“設若那白鷺是銀鑄的,半夜偷偷捉住一隻,要值多少錢?那青青的荷葉,要都是鑄着袁世凱腦袋的大錢,有多麼中用。不過,荷葉大的錢,拿着不大方便,好在有錢還怕沒法安置嗎?……”

  大家都觀賞着風景,誰還注意拉着活人飛跑的活人怎樣把車曳上那又長又斜的石橋。那些車伕也慣了,一切筋肉運動好象和貓狗牛馬一樣的憑着本能而動作。彎着腰把頭差不多低到膝上,努着眼珠向左右分着看,如此往斜裏一口氣把車提到橋頂。登時一挺腰板,換一口氣,片刻不停的把兩肘壓住車把,身子向後微仰,腳跟緊擦着橋上的粗石往下溜。忽然一聲“咯喳”,幾聲“哎喲”,只見龍軍官一點未改坐的姿式,好似有個大人把他提起,穩穩當當的扔在橋下的土路上。老張的車緊隨着龍樹古的,見前面的車倒下,車伕緊往橫裏一閃。而老張因保持力量平衡的原因,把重力全放在下部,脊背離了車箱,左右搖了幾搖,於是連車帶人順着橋的傾斜隨着一股幹塵土滾下去。老張的頭頂着車伕的屁股,車伕的頭正撞在龍軍官的背上。於是龍軍官由坐像改爲臥佛。後面的三輛車,車伕手急眼快,拚命往後倒,算是沒有溜下去。龍樹古把一件官紗大衫跌成土色麻袋,氣不由一處起,爬起來奔過車伕來。可憐他的車伕——趙四——手裏握着半截車把,直挺挺的橫臥在路上,左腿上浸浸的流着人血。龍軍官也嚇呆了。老張只把手掌的皮搓去一塊,本想臥在地上等別人過來攙,無奈烈日曬熱的粗石,和火爐一樣熱,他無法只好自己爬起來,嘴裏無所不至的罵車伕。車伕只顧四圍看他的車有無損傷,無心領略老張含有詩意的詬罵。

  其餘的車伕,都把車放在橋下,一面擦汗,一面彼此點頭半笑的說:

  “叫他跑,我管保烙餅卷大蔥算沒他的事了!”

  路上的行人登時很自然的圍了一個圓圈。那就立在橋上的巡警,直等人們圍好,才提着鐵片刀的刀靶,撇着釘着鐵拳的皮鞋,一扭一扭的過來。先問了一聲:“坐車的受傷沒有?”

  “污了衣服還不順心,還受傷?”龍軍官氣昂昂的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坐車,就沒捱過這樣的苦子。今天咱‘有錢買花,沒錢買盆,栽在這塊’啦!你們巡警是管什麼的?”老張發着虎威,一半向巡警,一半向觀衆說。“這個車伕怎辦?”巡警問。

  “我叫龍樹古,救世軍的軍官,這是我的名片,你打電話給救世軍施醫院,自然有人來擡他。”

  “但是……”

  “不用‘但是’,龍樹古有個名姓,除了你這個新當差的,誰不曉得咱。叫你怎辦就怎辦!”

  北京的巡警是最服從民意的。只要你穿着大衫,拿出印着官銜的名片,就可以命令他們,絲毫不用顧忌警律上怎怎麼麼。假如你有勢力,你可以打電話告訴警察廳什麼時候你在街心拉屎,一點不錯,準有巡警替你淨街。龍樹古明白這個,把名片遞給巡警,真的巡警向他行了一個舉手禮,照辦一切。龍軍官們又僱上車,比從前跑的更快到九和居去了。

  中華民族是古勁而勇敢的。何以見得?於飯館證之:一進飯館,迎面火焰三尺,油星亂濺。肥如判官,惡似煞神的廚役,持着直徑尺二,柄長三尺的大鐵杓,醬醋油鹽,雞魚鴨肉,與唾星菸灰蠅屎豬毛,一視同仁的下手。煎炒的時候,搖着油鍋,三尺高的火焰往鍋上撲來,耍個珍珠倒捲簾。杓兒盛着肉片,用腕一襯,長長的舌頭從空中把肉片接住,嚐嚐滋味的濃淡。嘗試之後,把肉片又吐到鍋裏,向着炒鍋猛虎撲食般的打兩個噴嚏。火候既足,杓兒和鐵鍋撞的山響,二里之外叫饞鬼聽着垂誕一丈。這是入飯館的第一關。走進幾步幾個年高站堂的,一個一句:“老爺來啦!老爺來啦!”然後年青的挑着尖嗓幾聲“看座呀”!接着一陣拍拍的撢鞋灰,邦邦的開汽水,嗖嗖的飛手巾把嗡嗡的趕蒼蠅,(飯館的蒼蠅是冬夏常青的。)咕嚕咕嚕的擴充範圍的漱口。這是第二關。主客坐齊,不點菜飯,先唱“二簧”。胡琴不管高低,嗓子無論好壞,有人唱就有人叫好,有人叫好就有人再唱。只管嗓子受用,不管別人耳鼓受傷。這是第三關。二簧唱罷,點酒要菜,價碼小的吃着有益也不點,價錢大的,吃了泄肚也非要不可。酒要外買老字號的原封,茶要泡好鎮在冰箱裏。冬天要吃鮮瓜綠豆,夏天講要隔歲的炸粘糕。酒菜上來,先猜拳行令,迎面一掌,聲如獅吼,入口三歪,氣貫長虹。請客的酒菜屢進,惟恐不足;作客的酒到盃幹,爛醉如泥。這是第四關。押陣的燒鴨或悶雞上來,飯碗舉起不知往那裏送,羹匙倒拿,斜着往眉毛上插。然後一陣噁心,幾陣嘔吐。吃的時候並沒嚐出什麼滋味,吐的時候卻節節品着回甘。“仁丹”灌下,扶上洋車,風兒一吹,漸漸清醒,又復哼哼着:“先帝爺,黃驃馬,”以備晚上再會。此是第五關。有此五關而居然斬關落鎖,馳騁如入無人之地,此之謂“食而有勇”!“美滿的交際立於健全的胃口之上。”當然是不易的格言!

  孫八等到了九和居,飯館的五關當然要依次戰過。龍樹古因宗教的關係不肯吃酒。經老張再三陳說:“啤酒是由外國來的,耶穌教也是外國來的,喝一點當然也沒有衝突。”加以孫八口口聲聲非給龍軍官壓驚不可,於是他喝了三瓶五星啤酒。酒灌下去,他開始和大衆很親熱的談話。談到車伕趙四,龍軍官堅決的斷定是:“趙四早晨忘了祈禱上帝,怎能不把腿撞破。平日跑的比今天快的多,爲何不出危險呢?”“我們還是回到德勝門,還是……現在已經快三點鐘。”孫八問。

  “我看沒回去的必要,”老張十二分懇切的說:“早飯吃了你,晚飯也饒不了你,一客不煩二主,城外去溜達溜達,改日再議章程。兄弟們那是容易聚在一處的。”

  “章程並不難擬,有的是別處自治會的,借一份來添添改改也成了。”南先生向孫八說。

  “南先生你分神就去找一份,修改修改就算交卷。好在人還能叫章程捆住嗎!”龍樹古顯着很有辦事經驗的這樣說。“那麼,南先生你多辛苦!”孫八向南飛生作了一個揖。

  “不算什麼,八爺,我們上那裏去?”南飛生問。

  李山東吃的過多,已昏昏的睡去。忽然依稀的聽見有人說出城,由桌上把頭搬起來,掰開眼睛,說:“出城去聽戲!小香水的‘三上吊’!不用說聽,說着就過癮!走!小香水!‘三上吊’!……”

  老張向來不自己花錢聽戲,對於戲劇的知識自然缺乏。不知小香水是那一種香水,“三上吊”又是那麼一件怪事。嘴裏不便問,心裏說:“倒要看看這件怪事!大概逃不出因欠債被逼而上吊!欠債不還而上吊,天生來的不是東西!……”他立起來拍�+��+�I�`ٕ(,��+�n �+��的時候,我和老李送你一臺大戲!”“真的八爺要納小星?幾時娶?”南飛生眉飛色舞的吹着小黃幹鬍子問。

  “辛苦!南先生。聽老張的!我何嘗要娶妾?”“娶妾是個人的事,聽戲是大家的,八爺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可要走了!”李山東半醒半睡的說。

  “對!李掌櫃,你請我,咱們走!”老張跟着就穿大衫。“多辛苦!一同去,我的請!”

  龍軍官一定不肯去,告辭走了。孫八會了飯賬,同着老張等一齊出城去娛樂。

  “喂!李應!今天怎樣?”

  “今天還能有什麼好處。錢是眼看就花完,事情找不到,真急死我!我決定去當巡警了!”

  “什麼?當巡警?你去,我不去,我有我的志願。”“你可以回家,要是找不到事作,我……”

  “回家?夾着尾巴回家?我不能!喂!李應!城裏的人都有第二個名字,我遇見好幾個人,見面問我‘臺甫’,我們也應當有‘臺甫’纔對。”

  “找不到事,有一萬個名字又管什麼?”

  “也許一有‘臺甫’登時就有事作。這麼着,你叫李文警,我叫王不警。意思是:你要當巡警,我不願意當。你看好不好?”

  “你呀!空說笑話,不辦正事,我沒工夫和你瞎說,今天你我各走各的路,也許比在一處多得些消息。”“不!我一個人害怕!”王德撅着嘴說。

  “晴天白日可怕什麼?”

  “喝!那馬路上荷槍的大兵,坐摩托車的洋人,白臉的,黑臉的……。那廟會上的大姑娘,父親說過,她們都是老虎。”“你不會躲着他們走?”

  “大兵和洋人我能躲,可是她們我又害怕又愛看。”

  李應和王德自從進城,就住在李應的姑母家裏。飯食是他們自備,白天出去找事,晚上回來睡覺,兩個人住着李應的姑母的一間小北房。飯容易吃,錢容易花,事情卻不容易找。李應急的瘦了許多,把眉頭和心孔,皺在一處。王德卻依然抱着樂觀。

  “李文警!”

  “我叫李應!”

  “好,李應,你往那裏去?”

  “不一定!”

  “我呢?”王德把兩隻眼睜得又圓又大。

  “隨便!”

  “不能隨便,你要往東,我也往東,不是還走到一路上去?至少你要往東,我就往西。”王德從袋中掏出一枚銅元,浮放在大拇指指甲上,預備向空中彈。“要頭要尾?頭是往東,尾是往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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