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香港去的行期决定了,全家人都在欢乐的气氛中给我准备行装。秋明的姨母更是满面春风,笑颜常开;在我临行的前夕,她将她存下的私蓄,送给我做路费。
母亲、妹妹、表姨母都给秋明写一封长信,表姨母还给秋明的东主写一封信,请他们从中帮忙。信封上写明了地址,还画好街道和路线,要我一下船,就住在秋明寓所附近的酒店里。
第二天,他们都到火车站给我送行,谷先生也抽空赶来。她交给我两张聘书,告诉我从下学期开始,聘请我和秋明在母校任教。并要我转告秋明,如果经济上有什么困难,立即打电报给她,她可以给我们预支几个月薪金,连同路费一起寄去。
弟弟本来希望陪我同行,好在旅途上有个照应。我怕耽误了他的学业;而且连年颠沛,我也习惯了旅途上的寂寞。祇答应他送我到上海,替我买好船票,就赶回来侍奉双亲。
母爱,友情,这些诚挚的关怀,太使我感动了。当我进到车厢里,他们还站在月台上殷勤的嘱咐我。
“孩子!路上要当心啊;海洋里风浪大,不要乱跑。到香港后快点写信回来,要秋明也写一封信给我,”母亲啰啰唆唆的说:“告诉秋明,不要称我姑母,叫我妈妈……。”
“坚白!看我的面上,好好劝导秋明!”表姨母也向我说:“你总是男孩子,什么事都要让她三分,不论怎样,也要将她带回来。”
“别忙在香港就结婚啊!”妹妹向我开起玩笑来:“我们还要等着看看热闹呢!”
“不是开玩笑,”谷先生正经的说:“下学期课程给你们排好了……”
“好!你们去吧。”弟弟向她们挥挥手:“不到一个月,我们就可以到这里来接他们的。”
火车开行了,妹妹和谷先生向我挥著白巾,表姨母扶着母亲走了,我看着他们的背影,祇是苦笑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经过半天的行程,我和弟弟到达了上海,已经是月明星稀,万家灯火了。
春申江畔、黄浦江头,红灯绿酒,车水马龙。比起大后方的草鞋、破车、坚苦卓绝的情景,显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大概是在战时养成了不合时宜的性格,我对于这种骄奢淫逸的现象,总觉得格格不入;甚至不愿意在这十里洋扬中,多停留一刻。
当晚,我们就跑到旅行社打听船期。正好有一艘货船。天明时就要启程,有几个旅客因为事故延阻,希望将票位转让给我,手续也很简便。于是,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弟弟帮我将行李搬运到船上,天色已渐曙明,我们在舱房里休息片刻,就听到准备开船的信号。
“你可以回去了!”我将弟弟送到甲板上,小声的对他说:“回家转告母亲、表姨母以及谷先生,就说我此行一定不辜负她们的期望,如果秋明一时不愿回来,我打算在香港多住些时日。我会自己照料自己,一切请她们放心好了。”
“还有什么嘱咐我吗?”弟弟点点头,郑重的掏出笔记本和一枝铅笔。
“嗯!”在忙乱中,我忽然想起了小兰请托我的事情,急忙向他说:“这几年你回过故乡去没有?”
“没有!也许不久要回去的,你……”
“你记得隔壁朱家小兰妹妹吗?
“记得!”弟弟忽然惊奇的看我一眼。
“你和她的感情是怎么样?”
“不过是小时候的朋友!”弟弟羞怯的低下头去。
“噢?”在我的面前,又浮起了酷似阿兰的脸型。我说:“小兰要我转告你一句话。”
“说什么?”弟弟紧张的问。
“她说……”我想一下才对他说:“什么天上的星星……。”
“我知道!”弟弟怔一下,轻轻的叹口气:“也许我们的心事,祇有天上的星星才明白。算了,等你回来再谈吧!”
“你还有什么苦衷么?”
“这里面很复杂,很矛盾……”弟弟欲言又止,好一会,他才嗫嚅的说:“在学校里,又有一个女同学……”
“我不想追究你们的关系,但是;”我正色的向弟弟说:“你要记住,爱情是不可分割的,祇有专心一意的爱一个女孩子,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那么,你为什么又爱上亚南?”弟弟天真的看着我:“而且又不能忘记秋明表姐的情感呢!”
“这个……”我思索了一会,怎样也不能给他一个适当的答覆。在情急中,我祇好苦笑的对他说:“好,就算是我错了,我希望你不要再走上我走过的这条错路。”
“我知道你没有错,她们也没有错!”弟弟握着我的手,匆匆的向我道别。
“但是,这是谁的错呢?”我伏在甲板的栏杆上,看见岸上许多送行的人,向船上挥手,她们仿佛在我的面前,画了许多长长短短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