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父亲和二哥则自不同的方向影响我。
这时父亲正在大陆做生意,每年都要去巡视一趟。他的足迹遍及沿海各省,上自青岛、胶州湾,下至海南岛。他对中国的见闻很广,这些见闻有得自阅读,有得自亲身经历。村人们喜欢听父亲叙述中国的事情。原乡怎样,怎样,是他们百听不厌的话题。父亲叙述中国时,那口吻就和一个人在叙述从前显赫而今没落的舅舅家一样,带了二分嘲笑、三分尊敬、五分叹息。因而这里就有不满、有骄傲、有伤感。
他们衷心愿见舅舅家强盛,但现实的舅舅家却令他们伤心,我常常听见他们叹息:“原乡!原乡!”
有一次,父亲不辞跋涉之劳深入嘉应州原籍祭扫祖先,回来时带了一位据说是我远房的堂兄同来。村人闻讯,群来探问“原乡老家”的情形。父亲摇了半天头,然后又生气又感慨地说:地方太乱,简直不像话;又说男人们强壮的远走海外,在家的又懒、又软弱。像堂兄家,父亲和两个哥哥都走南洋,如今他又来台湾,家里就只剩下三个妇人──一个老婆婆和两个年轻儿媳;再有,则是几个小孩了。大家听着,又都叹息不止。
后来父亲对海南岛大感兴趣,曾有和族人集体移民到榆林去捕鱼的计划。他先去视察了两趟,觉得满意,然后第三次邀了四位族人同往。他们准备如这次视察也能满意,回来后即把计划付诸实现。但没想到他们的汽车自海口出发后第二日便中途遇匪,在一个小县城困守十多天,饱受一场虚惊,终于不得不取消视察,败兴而返。希望幻灭,父亲和族人就此结束了发财的美梦,从此绝口不提海南岛和捕鱼的事情了。
同年末,上海传来坏消息:公司倒了。父亲席不暇暖的匆匆就道。回来时,那是又暴躁、又生气、又伤心,言笑之间失去了往日快乐和蔼的神彩,经过很久才得恢复正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