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乡人

  防卫团的职务要辞辞不掉,要摆摆不脱,着实令人烦恼。我曾以素有胆石病为由请辞团长,但不为允许。团长是一位医生,他解开内衣让我看看他开刀后的疤痕,然后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说胆石开刀不难,只要我愿意,他也可以为我效劳。


  有一次防空演习,防卫团一半人管制交通,另一半人分区监视全街的灯火。时间已过午夜十二时。我们那一区忽然发现有一线灯光。我们──我和我的伙伴,按着地点很快就找出漏光的人家了。那是一间糕饼铺,老板出来应门没有把遮光布幕遮拢,以致灯光外漏。


  我们以情有可原,祗告诫了一番之后便预备退出。但此时一个有一对老鼠眼的日本警察自后面进来了。他像一头猛兽在满屋里咆哮了一阵,然后不容分说把老板的名字记下来。


  “那老板是唐山人(闽南语。即客家语的原乡人)”


  回到监视台上,我的伙伴说。他是“老屏东”,知道许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唐山人?那他怎么不回唐山去呢,都战争了?”


  我也用闽南语问他。


  “他舍不得嘛,他这里娶了老婆,又有铺子!”


  然后他又告诉我前些时捐款时,这位老板没有捐到日本人所希望的数目,因此日本人对他很不满。这次他可能会吃苦头。


  我们由此谈到这次的中日战争。这位伙伴认为中国打胜仗的希望甚微。


  “战争需要团结,”他说:“可是中国人太自私,每个人只爱自己的老婆和孩子。”


  翌日,我们在警察署聚合。忽然有一个人自司法室摇摇摆摆的爬上停在门口的一辆人力车,仿佛身带重病,垂头丧气,十分衰弱。那人矮矮的身材,微胖。在人群中,我和昨晚的伙伴默默地互看了一眼。只有我们两人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那车上的正是漏光的糕饼铺的老板。


  目送远去的人力车,我不觉想起伙伴所说的话:他是应该回去的!


  当日黄昏时分,我独自一人坐在公园水池边,深深感到寂寞。我的心充满了对二哥的怀念,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到了重庆,此刻在做什么。失去二哥,我的生活宛如被抽去内容,一切都显得空虚而没有意义。我觉得我是应该跟去的;我好像觉得他一直在什么地方等候我。


  “欢迎你来!欢迎你来!”二哥的声音在我耳畔一直萦绕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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