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变第三部(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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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离家已近三月,请归来,一切


 问题当照尊意解决。   子晔


他的眼睛上安着一副椭圆的大颗太阳色镜,他看着街当中的穿梭来往的行人,是中有许多都是中年的男性。这一群人他们一定全都是悉已成为人父的人了,只是在才刚未有好久的时响中,在那一份他所阅读着的报纸上,有一则消息登载的是一个小公务员枉赃贪侵掉卅万左右的公家公款的案子,这一个公务员他自己在跟记者的谈话之中透露他的这么做一概都是为了要养活他的三个小孩仔,他也乃是一个充任父亲的种型。在报纸上还有另外一条消息,于台北的x一公立病院的大门口的前面有一群的出售鲜血的黄牛曾为了什么事发生了拳殴意外,在这些卖血的黄牛之中可加相信的必然有许多是皆已是个父亲的人了。这些人是这个样的一群靠出卖自己的血液以便供养他们的子女的一些饱经沧患的中年人。是时范晔他正走进壹条充当供市场之用的街弄。有一群人正在那里实行修路洒黑柏油于上的力役,这也是一群约近中年年数的辛苦男子汉。于街道的边边还有一些个卖菜蔬的,另外还有得一些售布的,一些在街边贩卖纸做着小小风车吹吹的──此一些全然是已达中年之年龄的人,之中也当然是可有许多定定都已是当了父亲之名的有一些人来了的,这一些人显地每一个人都在如此一貌的一处菜市市场中殚精竭智地公开贩卖着他们自己的生命躯硕和一切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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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马上突破藩围突出去!让我马上冲破藩围冲出去!”──一天晚上,在他和父亲争吵完过了以后,在日记簿上忿怒地划涂道:“──家!家是什么?家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合理的一种制度!它也是最最残忍,最不人道不过的一种组织!在一个家庭里面的人们虽然在血统上攸关密切,但是同一个家庭里的构成的这一撮人历来在性格上大部都异如水火─怎么可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他们放在共一个环境里边?强把一家三个人都迫他们集中住一块,就仿佛像是令三头族类根本不相同的恶兽──例如猛虎,戾狮,怒豹──齐囚在小小一只兽监底里面。大凡一切的人一般其所无可忍受的不仅独有辱侮;凡是人也一样地不能忍受蠢笨──我的父母亲偏偏就是这样,而我的父亲尤其如此。在他们说来好像都是我虐待他们,我常常发脾气,事实上其实应该视作他们虐待了我了才是对的。家庭的生活可以说比起即使是军队里面一个班编制的集体生活犹要叫人无法忍渡,此因为一个班的编制还最大可能不过是三年五年,而一个家庭却是继续不断的连连下去的。


“为什么要有家庭制?这个制度最初到底是谁无端端发明出来的?人类在开始的时候也许是出自‘需要’,至需要靠一家的团结来拒对外患,可是时至今日我们显然悉已经必定不会有外凌的伤害,想不到居然反而是一家人自相内部互相的相残!──兹是依照这样来看值今此一家庭定制它是不是还有教它存在的‘需’‘要’?事实上如果我们开眼看一看人家其他的异种西方国家文明,看看其他的高等文明,就会知道根本就不认为什么‘孝’不‘孝’是重要的东西,在他们的观念里边好像完全历来就没有注意过是有这样的一个需要。我现在正在看着Stendhal的The Charterhouse of Parma这册小说,在这一本书中男主角Fabrizio对他的父亲竟竟的完全将之待看做相互二者不相熟的人,可是这一个Fabrizio在这本书当中却实实在在是一个德品良全的青年,Stendhal他显然的不曾以此一个年青Fabrizio的‘不孝’父亲看其为缺点,像这样的看法才真真是一个头脑旷达的作家的强康硕健的思智看法,十九世纪才是一个了不起的真正思想的确开明的世纪。在今天若拿我们较近的例子来说光就是美国也都是一个相似的一样情形,那儿他们的父亲对待儿子像对待朋友一样,美国的父亲和儿子他们先起做朋友,而后始父子。但是在中国的社会这一切,尽管放心,你别想可以能够获得到!──为什么?因为儒家观念的影响。然,吴经熊先生曾经说过,孔子其所以之着重‘孝道’,全然是因为他在小孩时丧父的事由之是以致之。因为他没有父亲,方才他才特别的怀念。我们‘孝道’的开山起源只只如是而已,不过如此!


“一切的问题都在于‘经济’两个字可以解释。今日的年纪耆老的人彼等之所以高张孝道是因为──一概是因为的需要‘积谷防饥,养儿防老。’祇是这么的为着自己自私己利的计算而已。假如确实是为了这么的似这样的一个理由来说的话,做儿女的显然只需要把他们的钱拏回去支持他们底父母亲的生活支耗这就够了,何必一定要窝聚住守一起?在中国的社会上的老年人物这些人他们难道就不能够了解这一点吗?归根究底的说一句,他们(是一些老人)其所要的就是钱钞而已!


“在今天台湾的社会上家庭中其所以互相无法蔼然相处的原因以我的观察所得来看至少抓得出两个原因是主要最要的原因而来:第一──这儿的房子太小,住在一家子的人相相互互妨碍,没有办法达到眼不见为净的田步。往日的仕大夫一般人他们蛮可以精求‘孝道’,他们的房屋屋敞厅恢,他们具那样的条件讲求孝道当然容易,让他们来住住像我们这样隘小狭湫的日本房子住住看──第二:今天一大部份家庭里面的问题出在我们这些当儿晚的人没有办法去严格惩处我们自个儿的父母,不能够去狠打他们一阵。假如是家里面的小孩子们当他们触犯了误祸的时候,你可以壹任自由地去呵责他们,笞打他们,如斯一来你的心里面的气就也跟着消了,问题因此也就随而化为无形了。可是对于为父为母亲了的人却一点无有可能这么的个去做去。以是心底里淤积的愤恨愈积愈增!


“这种生活我确实无法再加以忍受了!我到底还要再这样照样下去受等多久年月!假定他们两个人都一直活到八、九十岁…──父亲他的身体自初就十分的钢精,他比起我的来要硬壮好几大倍!


“我将来,我现在发誓,我不要结婚!假使我或者背叛了是一誓矢的话,我也一定断断不会去生养小孩子女生出来!我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去延续范姓的这一族线的族系流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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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甚为穆静的夜晚,十分十分的安静,止止听到他的隔壁那儿他的父母亲的陆续的打鼾响。他在这个时候其在心里面殊未能料及得到的竟竟是感到极度的懊悔,心中歉仄的箭对他的父亲。他(范晔)常常的在这嚒的静悄悄的幽黑的夜半里心中翻掀起这么样的难熬的深痛了起来。这就像有一点是那种在日昼想起来可不容易但是倘是移到子夜的时候去想它想不到竟会一时化为行得通了的那样子的情形那嚒个样,白天与黯夜的角度两个是分然各不相同的,像这样放在白天不会觉得任何慊疚的事,到了晚上就会明亮的觉得。他这个时候达心的感到了自己的实实对不起他的父亲。他之一向的凶恶对待他实在太未免凶暴了一点。他,父亲,实在是一个相当相当的好的人,其对待他底确说得上是很是仁煦,就是对他的妈妈也一样的好,可以相信得过的他的爸爸从来均没有做过任何对她,范晔的母亲,对不起的事。他的父亲的风品也十分尊高,他向来未曾干过贪污枉法的勾当,(那一回的三轮车夫工钱的事件实在也当不得是一件什么个贪污名份的事件,一处里向的几乎是每一个中等阶级职位的人们一律概都拿得有,简直都可以算是一份法定加班费了。)他的父亲并且也一向都未得有过那斫害别人的事项过。他(父亲)要是有的些个什么钝迟笨愚的现象,那也是可以将它视之为十分自然的,他底这一生之中饱受过为数确确良属相当多的打击,例如在他小的时候他的妈她的去逝,他的妻子的日后的丧亡,接着他的大儿子的出门远离,之后又有在前时不久他的二儿子的断然离去。他之父亲实在是一个理该对待他给予以悯怜之心而且给予以很大的同情心的人。我明儿的个早上开始我,我现在出下大决心,我一定要彻底根换过我之不人道的对待他的态度,要开始改换对他态度一变其为相当相当的好,的和温。但是像这式的这么个样的半夜咎悔都已不知道来临过几许几回了,而每一次他却都没有那种可以尊敬的恒心,由是每一次他最多他只能够维持个一日两日罢了,如此这般的情形很叫他憎恨他自己鄙恨得不得了。


我自己真的不爱我的父亲吗?我其实是于心里面深深的爱着他的。要是他假如是患了疴疾严症的话,我是会不惜的把我所有的钱都输出来拿给他去治疗,我甚至于即便是为了救助他去治病而筑欠下许多许多的债务我也一样肯的。如此这么的想着,他因是觉得了心灵轻逸了一屑屑。以此他便安详甘美的落入梦乡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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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这一段的时期中和认识了有半年之多的谭季萩事情整个儿砸了,是一个打击使得他心脏大大受到影响,他有很长一阵子心脏的跳动不大正常合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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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亲最近善喜以手去摸碰他──范晔,的手膀以及肩圆,他的父亲大概是因为他的声音如今转衰弱低暗之故,他必须改以这展手出去碰触他作来取代声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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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您离家已近三月,请归来,一切


亲 问题当照尊意解决。   子晔


“我天天都注意到报上有没有这一则启事,”二哥照指着手上的报纸说,“不过有一阵子都没有看到了过,我都还以为你都都已经找到他了,原来竟乃还没有。”他二哥说话的时候面部的表情至其为严肃,然乃却看不出他的心里边却有着什么庞大的悲哀,他人硬硬直直的端端正正地据在藤绳编交的坐椅上。他(二哥)看起来要比他在二年以前的时候所见到的他他的脸貌要团团肥发了一些,──他的二哥和他的父亲两者之间的感情计自他的二哥离开家以后即就一路的没有二人关系改善过。在他的离家之后的过了一年,居竟的是还是他的父亲自动的写了一封信去写给他(写到他的办公的地方去),乃算是他的对到他(二哥)的表示发出的他的一着让步,可是他的二哥倒是稀且又稀的才去替他寄出一封回字。他的二哥并且也很少才回家一次,约约祇大约每一年了他方才回家回往去省看一视。最近的一次他回家约还是在近几于约约二年之多以前,那时候他刚要搬到新竹去任就新职务,那次他是返回去与他们说他要搬住到现在他要去的地方去住了。这一趟他(范晔)不晓得他的所卜居的住宅的地址,只是晓得的是其(他的二哥的)公司办公工作场处的所在。他(范晔)原拟要直接的赴他的公司去看访他,但是今天是礼拜天,他不会上班。他(范晔)于是就打电话到他的公司里去问,在那一个公司里的据守的当班了的人告诉了他他的二哥的居住地的住宅地址。


“──姨妈,她──现在在家里边, 怎样,她还好柏?”(原书:“柏”有口旁)


“──还好。”


他的二哥曾把斜对前边的电视机给转黯了声带,于是现在的电视小方幕上放映出的是一面没有声音的滑稽育乐节目,在小电视幕上有一群丑小的侏儒正在体育场上比赛棒球。


“我在起头那一次接到你的电话的时候当时我就已经转托了高雄地区的一名从前朋友代我去注意一注意ㄓㄜ来着,但是因为我等他等到今天还没有来信,所以我也一直没有给你去信的,我本来想着也许就在最近贰三日之内想办法请一个假到在台北的你们那儿去看一趟。”


范晔他两眼注视着活动着的烁烁跳动的小玻璃戏幕,于这个时候正有一个低矮的侏儒恰好在跑垒,他正急速的交换剧动着他的两条小腿。


“因为住得较比远了一些,不像以前时候那嚒的方便,以致有很久没曾回去了,…我也许应该回去回去家中一趟──不过──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范晔低垂着头详察着他的手指头的手指甲。


是一个时机一个身型宽圆的女子显身在侧房的长悬布帘的门进处引唤道:


“仑渊!你来帮一帮我替小弟一同来给他洗一个澡好不?”


“等一等。”


“我想我该走了!”


“不,不,你再,你再在这里继续坐着坐谈下去,…你才刚才才坐下来一小会会!”


喊着要他去帮手会同去为她的他的稚小的男孩来洗身的那个女人,他的嫂子,只在其一说过了话之后就回身复进去了。他的嫂子在他刚刚进来的时际曾经出面招呼过一时时,而后便拂幕避入她的在里面的房间之内部而去。他的二哥的这一家除去了他们两个成长的人以外另另还有两个孩子,──大个点的那一个现在他猜想他──(即在他们的当今的相互对坐的房舍前面的该一小客厅的白墙上头,缍吊的有一吊书包)──他大概正在左近的邻房那儿去玩。还有的那一个小的则在方才他的嫂子才将进去了的房屋的里边。


“不要紧的,照我看这一个情形实际可以不必太过份焦虑,概括看起来十有八九他是在哪个什么认得的友朋的家里边,”他的语腔好像是他是在垂慰着范晔,好像那个是他─范晔─的爸爸,而不是他的爸爸。


在这个时候电视萤光幕上现显有一个奔跑的侏儒被对方的一个守垒的队员横里捕杀,那一个被截杀了的矮小的侏儒偃摊在地上,另一个克杀了他的立功争荣的得胜的侏儒那时则在他的旁边热烈的举臂欢啸。


“…你的近来的一般情形都还还好吧?你现在在那里?”


“在C大!──”他几乎是忿怒地叫了出来。他难道不知道?


“小孩子他们亦都都还好吧?”轮到他来问候他们这一家的时候他才发觉到假如凭心说起来他也不能责怪他的二哥。因为他连他的侄儿的名字也都不知道之。


“都还好,”他的二哥声音里听得出有几分不悦。


电视机上在这个时刻显现出蓦然一片空无,一片灰灰秃秃的画面,一跳一跳的。


“我现在真的该走了。”


“…姆…不…不…你要在这里吃晚饭。”(原书:“姆”有口旁)


“不了,我上次写信回家给妈妈的时候我和她声白过我预定必定在将晚七点钟以前可以归家了的。”


“…既然是像这么的一个样,我也当然只得不再去留你了,以后祇要有时间你尽可以常常来这这里来吃饭玩玩。回到台北以后要是有得个什么听来委实很好的消息,别忘了要当即立即写信叫我知道,ah!毛毛。”


“是的,二哥,你不用送出来了。”


“我就到大门口。你去跟姨妈说不必去太心恸,拿我的看法观看他来是大概不致于仳离开出离得过于过久的,我在这块地方的毗联四处再继续努力帮同找一找看。”


“好的,这里你请进了──二哥─”


出来以后,他想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起头的时阵他居然还怀着一份奇想,觉得说不定他的父亲会在他之二哥的这儿,如不则他也可以从他的二哥底这一方面获得一点精神支持,──此刻他知道他原初根本可以不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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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于他的父亲可以说,平常的时候,连正眼都不大曾浏看他一眼,直以为他是根本不存在的,而尤其是他讨厌忽闻到他的那一声声带鼻音的讲话的声音,他仅仅需惟惟一听到就蹙起了眉头。他对于他的父亲的日常的说话的语类总是以颐指使唤的是一类的语句为多数,而且都加之以凶恶声斥。自从他的父亲退休以后他之母亲也开始经常地役命他的父亲做这件做那件,例如叫他去生煤球炉子,洗厨房,和趴地兜抹榻榻米。有的时候他们,母亲和儿子,相谈甚为欢悦,他们几乎简直就可以说是顷刻间把他的父亲的存在给一股脑儿忘记掉。逢到这样的时候他底父亲就现露得是极其为满腹妒嫉,他就会满脸怒容地对他的妈妈怒声叫道(这时多半是吃饭着的时候):“快一点,快去洗碗洗盘去──”其后他的父亲就颜容抑黯地低视在一旁。这个时候范晔他开始认识到他和他的父亲共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也叫他无法受捺下去了。他于是就新订自以后起始他另别孑自一已单独享用器食,他的父亲和母亲等在他吃食完了以后他们再另外开一桌次另行晚一点吃,他的借口理由是他是为的要配合他的读书的时间。他的父亲在这个时候有一种特殊的失常现象就是善于啪啷当打破筒形玻璃杯,他的手在这一会子的时候常常无得力气抓稳一样任何种杂什。他的父亲还有在他冲饮牛奶的时候竟以为开水泡得越多越是个好,因为那样牛奶越多。他就相信那样。另外还有一次,更加的悖谬,甚之还有些几几乎近接恐怖氛氲了,他说他上午在外头街道上遇到苏汉轩,他说他和这苏汉轩谈了很一阵天,他的母亲惊恐得凝大了眼睛轻轻对着他说:“闽贤,你这个人也真是糊涂!苏汉轩死了都有一年了!”“哦?是 吗?那那一个人是谁?”从始及终没有人晓得那一个人究竟为谁。


由自他的父亲退休以来,由于他的父亲的机关里不允再负担退休人员的月间用电费用,他的父亲因而和他的母亲就都极其节省地用他们的日日用电。他们的电费当然一律由范晔缴付,这就因是所以他们在其自己的范围以内克尽其力的扣省到用。他们的房间本来即已经够暗阴的了,这一省电了起来更是在白天的时候都不更于他们的房室里点电明,就是在落暮入黑的时候了亦只只有一盏一拾支光的弱灯照着。在这退休了以后的他之父亲和母亲彼等所蜷居的这一个房间中所呈眼的榻上床服和草藉的衣布概都烂褛猥敝不堪。在他们的房间之中还因为在前后的门隔一概都甚常关挡,所以从此圈囿的房间之中传扬出一股子使人触鼻的深重的怪味闻嗅闻了闻出来。在这个时候很可以率常的看到他之父亲与母亲两个人相伴的拖搓着小小的碎步在他们的是一个光线阴暗的局促湫小的空气不流通的眠房之中点动,在那半明半暗的背景之中他们好像眼见着就要褪迹隐去了一般样的。


以后只有在他们一家人过节或者过生日的时节他们才在一张桌子上齐同吃饭。这一天是他的父亲的他的66岁的生日。这目前现年至及26岁的儿子面对着他守坐在他的对方。在这木头圆枱上就止止有他的父及子二个人对相。他之母亲在厨房里炒新鲜菜,俾便把炒好的菜一盘盘新的送给他们吃。他觉得坐在他的父亲的对面感觉极其不自然。同时这一刻他,范晔,已经对着他的父亲阴蓄着颇深的敌意。他特别不喜欢听谛他的咋嘴动舌时的如老鼠一样的ㄐㄩㄐㄩ声。


“这是什么哎?”他父亲他问,看见他之母亲端上了一盆初初炒好的菜。


“你连这都不晓得是什么?你再看看,这是每一个中华民族的个个百姓都吃的─连小孩子都认得的猪肉!”他怒声嚣道。连猪肉都分不清。切实是的,一如这样的情形可以称都是过去一齐吃饭的时候定然必然要有的固定规仪,就是已都吃得有六七十年长时间的鲳鱼也会问一遍这是什么鱼,就是看上到菠菜他也会问这是什么菜,乃至于看到豆腐他也会问这是什么。


他的母亲把末终的一道汤也上了进来,然后她自己也头一度的加入进来和他们一道吃。那一碗最后上来的汤是一碗汤色和风味都十分清洌的好汤,一碗蚌蛤烫的清汤。父亲他就问她─母亲─索寻一瓶小味精粉瓶子。予是范晔就眼睁睁地,若有所先臆地大眼瞪住他而看,他父亲乃把一瓶子的味精倒了差不多有半瓶到其自己的舀纳了汤的小型眸碗子里头。范晔拍桌大咒,他说你晓得这是什么汤你知不知道! 这样子的糟蹋天物!他于是就不许他的父亲尝喝他的小碗里里的汤。 他的父亲乃之不再敢继去动捧他的那一小碗蚌蛤汤。过了一会儿,他的父亲打算从那一只大汤碗里拿一点汤到他此时已经吃空不留一饭的他的饭碗里。范晔见了立霎马上呵咤他:“这也不准喝!放下调羹,一汤瓢也不许喝。”他的母亲在一旁求情道:“…算了,算了…毛毛──这是他的生日──”“生日又怎样?生日就可以做上皇帝了则不成?是他自己认为这个汤味滋不ㄍㄡ好喝的,何必还要喝!──吃饭,大家不要再多啰苏,照样吃饭!”


大家于是就跟刚才一滴没有两样地动筷。


父亲他让他的妈妈去给他添了一碗新盛的饭。他底父亲这时随着又把他的面前的一个菜盘子它一整个儿均给举了起来,倾泻那黝黑深黑的菜汁到他自己的白玉一样的白米饭里。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范晔叫,劈的一声把箸筷拍了下来,“这么个雪白透白的饭你拿这么黑的菜汁来弄脏它!这样,我看你这个饭也不要吃了!你是反正一贯的在暴抛天物。好,现在你下去,这个饭你就只能够吃到这里为止,现在你不得再吃,你这就马上给我下去!”


“现在他还没吃饱哩,”他的妈代请情着说。


“没吃饱又有什么关系,等到明天还可以吃,现在就下去,到底听到没有,这一刻就下去啊!”


他(父亲)遂就边叹着息边摇着头而下桌去。


他的母亲遂而便孑自出神坐着打楞。


“吃饭,吃饭,继续吃你的饭!”范晔催着她叫哮。


一应至她和他将这一节的晚餐约略用吃用完了以后,他谛听见他的母亲盛了一小碗的肉菜和饭到他们的屋里间去送给他之父再充食,他听见他的父亲叹唉着气说:“嗨,没意思哦,我不如去做和尚去!”他的母亲轻轻嘘了他一声,免得他说得太大声给范晔他听到冒惹了他。


继此之后他的父亲在他底家里率常都容受到像这样子的不许吃饭的处分,之中有某一些子回度他(范晔)不置可否,黯许他的母亲俟及事后于他以补食之,有的时候则悉然不与诺允。有一回他对他的父亲的责罚更形的加烈了──那一次是他的父亲做了一件颇不名誉的事件。他(范哗)有一个远房的姑母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侨居在美国,有差不离有20,30年之数的时间没曾和他们家庭书讯系连过,有一日有一位他们底戚亲到他们的家里来不意平空多事地留下了那一个远房姑姑的美国的通讯讯址。他的爸爸他竟竟偷偷地写了一封信给她,跟她索钱,和她说他的家里面有多么多么底苦。他的这一位姑母果真地寄了一笔钱来。当他的父亲喜扬扬地扬布这一个消息的时候,亦即是他范晔怒火高长三公丈的时节。这一次他不知道他该怎么样严严地,重重地,严惩极罚他一次才好。于是他就令谕是一刻他的父亲立际予他自己以行执守行禁封囚锢的处分。他宣布要禁闭他三天整日,而且他的父亲底活动的仄小范围只局限于他的那间卧房的房居之内,而且他并兹是之外另行不与许他吃是一昏的晚饭和第二个早晨时分的他的早饭。他想着他只有用宛如这样的严凛的办法方得叫他的父亲铭印下镂铭不忘的印象,好因是使他自此以后会可以不至再犯。俟待到他将他的父亲打由他的卧房里面除禁放了出来了那以后,他乃发现他的父亲的腿与以前比起来似乎更加更加的歪拐了。他的头发也在这几天之内差不多完全变得一满头都白了。他(范晔)想像着他的头发也不可能在三肆天之内变白,这一会它的变白一定均由于是他的长期演变的结果。


自此以后他的父亲的在他们家里的言动活止更加的迂迂展缓了。当然似这样的演变更加必然引起他的忿恚。之中尤其是于在他的坐他的房间里专心致志看书的时候,他的打扰,概因为他的(父亲的)现在留在他的房间里的掸扫打拂的时间要比以前长。


往后还有一件看起来非常的玄离不达悟的事情,范晔他不懂他的父亲为什么从自这时候开始时常把他的名字喊到为别人的另一个名号,喊他的名字为:“老二。”范晔觉得对他的那一团蒙雾的心生脾怒,也感到有几分自己尊严的触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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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他病了。他受了点风寒。受风寒的原因显著易见的是起于他的之于前一日的早上起身的时候,有晨风送得低凉,当时他丝毫莫有去注意至,以之疏略了去上加他衣──致使眼红鼻淌,连喷了几个大嚏嚏。他(范晔)的母亲咤骂他,他(范晔)同样也狂暴如雷地轰声大骂他。他病了这一病病得的有一个星期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冗长。在病的时候他成日都是睡到的,羸弱温顺得像一头才才生下来的幼小小猫猫似的。俟至他的病愈好了以后,他又坐在家里悄悄静静的颐养了好几个日寝。俟等到他的病完全的还复至他可以恢复以前的自由施腿走动时,过了没两天,这一位父亲他就至上神秘地,任谁也不知道他为了什么,去了哪里去,的出门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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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去了有几几及两年之久。是一个父亲仍然是还没有回来。然而在范晔的现在的家庭里边他和他之妈妈两个人简单的共相住在一起生活似乎是要比他们从前的生活较比起来仿佛还要更加愉快些。关之乎隔不久他应该再外去寻索他的父亲的安排及计划,这一个做儿子的他几乎可以说都已经就要忘记掉了。他─范晔─在这一个时候的平静的该一段的时间的里面,他的身体的健康情形比他的从前的整个任何时候的都要好很多,尔今他的脸红光满面的,并且他已经有了一种几近于进入中年阶段的身材。至谈到他的母亲,她的头发而今更白了,但是斯一种白色是一种耀着柔光的白,一种流溢着一股身体健康气征的白,从她的头发看来,她要是再准此活下去续活廿几年自然一定没有任何问题。


(全文完毕)


──一九七二年七月廿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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