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遊記滇遊日記十

己卯(公元1639年)

五月初一日平明起,店主人言:“自往尖山後,參府吳公屢令把總來候,且命店中一至即入報。”餘不知其因,令姑緩之,且遊於市,而主人不聽。已而吳君令把總持名帖來,言:“欲躬叩,旅肆不便,乞即枉顧爲幸。”餘頷之,因出觀街子。此處五日一大街,大街在南門外來鳳山麓。

是日因旱,斷屠祈雨,移街子於城中。旱即移街,諸鄉村皆然。遂往晤潘捷餘。捷餘宴買寶舍人,留餘同事。餘辭之,入城謁參府。一見輒把臂互相挾住手臂。表示親密入林,款禮頗至。是日其子將返故鄉,內簡拾行囊,餘辭之出。

吳,四川松潘人。爲餘談大江自彼處分水嶺發源,分繞省城而複合。且言昔爲貴州都閫,與陳學憲平人士奇同事,知黃石齋之異。下午還寓。集鷹山寶藏徒徑空來顧,抵暮別去。

初二日餘止寓中。雲峯山即尖山老師法界來顧。州癢彥李虎變昆玉對他人兄弟的美稱來顧。李居綺羅。

初三日參府來候宴。

已又觀音寺天衣師令其徒來候,餘以參府有前期約會,辭之。上午赴參府招,所陳多臘味,以斷屠故也。

臘味中始食竹鼯。下午別之出。

醉後過萬壽寺拜法界,不在。出西門半里,過凌雲橋,又西半里,由玉泉池南堰上西山之麓,則觀音寺在焉。寺東向臨玉泉池,寺南有古剎並列,即玉泉寺矣。天衣師拜經觀音寺,三年不出,一見喜甚,留餘宿。餘辭以他日,啜其豆漿粥而返,已昏黑矣。

初四日參府令門役以《州志》至。方展卷而李君來候。時微雨,遂與之聯騎,由來鳳山東麓循之南,六裏,抵綺羅,入叩李君家。綺羅,《志》作矣羅,其村頗盛,西倚來鳳山,南瞰水尾山,當兩山夾湊間。蓋羅漢衝之水,流經大洞、長洞二小阜間,北曲而注於平塢,乃分爲二流,北爲飲馬河而抵城東,南爲綺羅水而逼南山下,又西逼來鳳東南麓,乃南搗兩山夾間。是村綰結集佔據其谷口,竹樹扶疏,田壑紆錯,亦一幽境雲。是夜宿李君家。

餘初望騰越中塢,東爲球瓓、矣比,西爲寶峯、毗盧,南爲來鳳、羅生,北爲幹峨、飛鳳。西北則巃嵸lóngzōng最聳,而龍潭清海之水溢焉;東南則羅漢衝最深,而羅生、黃坡之流發焉;東北則赤土山最遠,而羅武、馬邑之源始焉;大盈江惟西南破龍光臺、來鳳西麓而去。則是州之脈,蓋西北由集鷹山分脈:南下者,爲寶峯、毗盧,而盡於龍光臺;東曲者,一峙爲筆峯,再聳爲巃嵸,遂東下而度幹峨之嶺,又東南而紆爲永安、亂箭之哨。

其曲而西也,餘初疑南自羅生、水尾,而北轉爲來鳳,至是始知羅漢沖水又南下於羅苴衝,則來鳳之脈,不南自羅生、水尾,而實東自黃坡、矣比二坡也。

但二坡之西皆平塢,而南抵羅生,脈從田塍中西度。

郡人陳懿典進士《文星閣記》雲:“嘉靖壬子(152年),城外周鑿城隍,至正南迤東,竁(cuì挖地造穴)地丈許,有絡石,工役斫截之。其石累累如脊骨,穿地而來,乃秀峯之元龍正脈也。”其說可與餘相印證。土人不知,乃分濬jùn挖羅漢沖水一枝,北流爲飲馬河而抵於城東。

是此脈一傷於分流,再鑿於疏隍,兩受其病矣。土人之爲之解者曰,脈由龍光臺潛度於跌水河之下。不知跌水河雖石骨下亙,乃大水所趨,一壑之流交注焉;飲馬河本無一水兩分之理,乃人工所爲,欲以此掩彼不可得也。

初五日晨餐後,即從李君循南山之麓東向行。先半里,過水應寺。又東二里,兩逾南山北下之支,有寺在南峽中北向峙,即天應寺也。其後即羅生主峯,仰之甚峻,《志》稱其條岡分佈,不誣也。又東半里,上一北下之支,隨之北下。共一里,岡東盡處,竹樹深密,綠廕襲人,披映心目。其前復起一圓阜,立平疇中,是爲團山,與此岡斷而復續。岡東村廬連絡。餘從竹中下,一老人迎入其廬,具臘肉火酒獻。

蓋是日端午,而老人與李君有故,遂入而哺之。既午,復東向循南山行,半里,其北復起一長阜,如半月橫於前,是爲長洞山。又東二里,遂入山峽,有溪中貫而出,是爲羅漢衝。

溪南北皆有村夾峙峽口。由南村溯溪而東,又二里,越溪之北,有大路倚北山下,乃東逾嶺趨猛連者,從其北塢中覓溫泉。其泉不熱而溫,流不急而平,一大石突畦間,水匯其旁,淺不成浴。東山下有“大洞溫泉”,爲八景之一,即在其北嶺峽中,與此隔一支嶺,逾而北頗近,而李君急於還家,即導餘從大路西出。二里,過溪南村,出峽口,隨溪西行。一里,過一橋,從溪南又西一里,過長洞北麓。北望大洞之阜,夾溪而峙,餘欲趨之,浴其溫泉。李君謂泉在東峽中,其入尚遠,遂強餘還。又西一里,過團山北麓,又西三裏而還李君家。

初六日晨飯,令顧僕攜臥具,爲楊廣哨之遊。先是李君爲餘言,此地東南由羅漢衝入二百里,有滃wēng呂山,東南由羅生四十里,有馬鹿塘,皆有峯巒可觀。餘乃先其近者,計可從硫黃塘、半個山而轉也。東三裏,從水應、天應二寺之間,南向上山。愈上愈峻,七裏,登絕頂。北瞰即天應寺懸其坑麓,由州塢而北,惟巃嵸山與之對峙焉;西瞰則旁峽分趨,勢若贅旒zhuìliú旗幟的飄帶,皆下墜於綺羅南向之峽,有龍井出其下焉;惟東眺則本峯頡頏不相上下自掩;而南眺則濃霧彌淪,若以山脊爲界,咫尺不可見。於是南從嶺上盤峽,俱行氤氳中,茫若蹈海。半里,南下。下二里餘,山半復環一壑,其脊自東南圍抱而西,中藏圓塢,有小水西去。其內霧影稍開,而雨色漸逼,雖近睹其田塍,而不免遠罹其沾溼矣。覆上南坡,躡坡脊而南,五里,一岐隨脊而西南,一歧墜坡而東向。

餘漫從脊上直南,已而路漸東下而窮。

二里,有村倚東坡下,披霧就訊之,乃清水屯也。按《志》,城南三十里爲清水朗,此其地矣。然馬鹿塘之徑,當從北歧分向而東,此已逾而過南。

屯人指餘從坡北東下,當得大路。從之,半里,東北涉一坑甚深,霧影中窺其東南旋壑下盤,當時不知其所出何向,後乃知其南界高峯,反西自竹家屯而東突,爲陳播箕哨也。

復東北上坡半里,見有路東向下,輒隨之行,不意馬鹿塘正道尚在其北。

霧漫不辨,踉蹌東下。

一里餘,有峽自北而南,溪流貫之,有田塍嵌其底,而絕無人居。塍中插禾已遍,亦無一人。抵塍而路絕,塍狹如線,以杖拄畦中,東行抵溪,而溪兩岸蒙翳不可渡。復還依西坡南向,一里得小徑,渡溪東上。一里,路伏草間,復若斷若續,然其上甚峻。三裏,東向登嶺頭,復從嶺上東南再陟一嶺。

半里,始見嶺北有坳,自北南度,中伏再起,其東則崩崖下墜,其勢甚拓,其墜甚峭,若中剖其脊並左右兩幃而平墜焉。

坳北有路自崩崖北嶺東行,南亦有微路,自崩崖南嶺東上,而坳中獨無北交之路。餘遂循崖南路上。東一里,路爲崩崖所墜,復歧而南,再陟南嶺。

半里,復東行嶺脊。二里始有南來之路,循之東。此瞰崩崖下陷,東向成坑,箐木深翳。又東半里,再陟嶺,嶺乃南去,微徑始東北下坡。曲折連下三裏,餘以爲將及北坑之底,隨之出即馬鹿塘矣;孰知一坡中環,路歧而東西繞之,未幾遂絕,皆深茅叢棘,坑嵌其下甚深。餘始從其南,不得道,轉而東,復不得道。往返躑躅,茅深棘翳,遍索不前。久之,復從南坡下得微徑,下一里餘而東抵坑底。

則坑中有水潺潺,自崩崖東南流,坑兩旁俱峭崖密翳,全無路影,而坑底甚平,水流亂礫間,時有平沙瀠之,遂隨之行。或東或南,仰眺甚逼,而終絕路影。三裏,稍開,俯見瀠沙之上,虎跡甚明,累累如初印。隨之又東南一里餘,有小溪自西南來注,有路影南緣之,始舍坑而南陟坡,一里,越其上。

餘意將逾坡東下,而路反從坡脊南行,餘心知其誤,然其路漸大,時亦漸暮,以爲從大道,即不得馬鹿塘,庶可得棲宿之所。乃躡脊西馳二里,見西峯頂有峯特倚如覆鍾,大道從此分歧,一自東南坡下而上,一向西北峯頂而趨,一從西南盤壑而行。未審所從,姑解所攜飯啖之。餘計上下二徑,其去人必遠,不若從盤壑者中行。於是又東南三裏,遂墜坡而下,漸聞人聲。

下里餘,得茅二龕在峽間,投之,隘鄙不堪宿。望南坡上有數龕,乃下陟深坑,攀峻而上,共一里而入其龕,則架竹爲巢,下畜牛豕,而上託爂臥,儼然與粵西無異。屈指自南丹去此,至今已閱十五月,乃復遇之西陲,其中數千裏所不見也。

自登崩崖之脊,即望見高黎貢南亙之支屏列於東,下有深峽,而莫見龍川,意嵌其下也。又西南二十餘里,至所宿之坡,下瞰南峽甚深,即與高黎貢遙夾者,意龍江從此去。

西塢甚豁,遠見重山外亙,巨壑中盤,意即南甸所託也。時霧黑莫辨方隅,而村人不通漢語,不能分晰微奧。即徵其地名,據云爲鳳田總府莊,南至羅卜思莊一日餘,東北至馬鹿塘在二十里外,然無確據也。夜以所攜米煮粥,啜之而臥。

初七日陰雨霏霏,飯後餘姑止不行。已而村人言天且大霽,餘乃謀所行。念馬鹿塘在東北,硫磺塘在西北,北山之脊,昨已逾而來,西山之脊,尚未之陟,不若舍馬鹿而逾西脊,以趨硫磺塘,且其地抵州之徑,以硫磺塘爲正道,遂從之。土人指餘從村後西北向大山行。餘誤由直北,一里餘,下涉一澗,溯之北上坡,一里餘,又下涉澗。其處一澗自西峽崩崖來,一澗自北峽崇山來,涉其西來者。又北上坡半里,路復分岐,一向北峽,一向西峽,皆盤其上坡。餘從其北峽者,二里,路漸湮消失。已北下,則其澗亦自西來,橫塹於前,雖小而頗深,藤箐蒙塞,雨霧淋漓,遂不能入。乃復出,至岐口,轉向西峽。一里,路亦漸湮,其南崩崖下嵌,即下流之所從出,而莫能逾焉。復出,從岐口南涉其澗,從澗南又得一岐西上,其路甚微。一里,北逾一坡,又北一里,即崩崖西對之坡也,其上皆墾崖,而仍非通道。

躡之行,一里,上西頂。

頂高雲黑,莫知所從,計返下山,乃轉南行莽棘中。

溼茅壅yōng堵塞箐,躑躅東南向,二里,漸有徑,下眺鳳田所宿處,相距止二三裏間。

更南半里,得大道西去,遂從之。西循北山行一里,得耕者在坡下,問之,始知其上有小寨,名欏圖,即從楊廣哨入州正道矣。乃亟西北上,躡坡一里,有二茅當峽坪間,是爲欏圖寨。由寨後更躡峻而北,半里,登岡。西望盤壑下開,水田漠漠,有溪流貫其中,壑西復有崇山外峙,其南又起一崇山,橫接而南,交接之中,似有水中貫而去。又北上一里半,遂凌大脊。北下回峽中,半里,一村廬倚南坡,是爲楊廣哨。從此西北下峽底一里餘,有小溪自東北墜西南,其嵌甚深,乃從昨所度崩崖南嶺分墜而成者。涉之西北上,復一里餘而躋其脊,餘以爲即從此緣脊上北大峯矣,而孰意猶中界之支也。半里越脊,又即北下峽底。一里餘,有大溪自北南墜,皆從石崖中破壁而去,此即清水朗東溪也。水嵌峽底甚逼,橫獨木渡其上。餘寧木下涉水,即西北上坡。始循崖石,繼躡隴脊,一里餘,轉而東北上,一里躋峯頭。由峯頭西盤半里,復隨峽北行。其峽頗平,行其中一里餘,當其東西分峽處,有村廬倚其中,是爲陳播箕哨。從哨北即西北下,二里,循南山而西,一里,有村廬當坡,是爲竹家寨。由寨東向北行,寨後復起一峯,有峽橫其中,路分爲二:循北峯直去,爲騰越、南甸大道;穿北峯南峽而西,爲硫磺塘道。

餘乃舍大道從橫峽西行。半里,忽墜峽西下。其峽甚逼,而下甚峻,墜級歷坎,與水爭隘。

一里餘,望見西峽自北而南,一溪貫其中,即矣羅村之水,挾水尾山西峽而南者。溪西之山,岦屼南踞,是爲半個山。按《一統志》有羅苴衝,硫磺塘在焉,疑即此山。然《州志》又兩書之,豈羅苴衝即溪東所下之山耶?

又西下半里,直抵溪上,有二塘在東崖之下,乃溫水之小者。其北崖之下,有數家居焉,是爲硫磺塘村,有橋架溪上。餘訊大塘之出硫磺處,土人指在南峽中,乃從橋南下流涉溪而西,隨西山南行。時風雨大至,田塍滑隘,餘躑躅南行,半里得徑。又南一里,則西山南迸,有峽東注大溪,遙望峽中蒸騰之氣,東西數處,鬱然勃發,如濃煙卷霧,東瀕大溪,西貫山峽。先趨其近溪煙勢獨大者,則一池大四五畝,中窪如釜,水貯於中,止及其半,其色渾白,從下沸騰。作滾涌之狀,而勢更厲,沸泡大如彈丸,百枚齊躍而有聲,其中高且尺餘,亦異觀也。時雨勢亦甚大,持傘觀其上,不敢以身試也。其東大溪,從南下,環山南而西合於大盈;西峽小溪,從熱池南東注大溪。小溪流水中亦有氣勃勃,而池中之水,則止而不流,與溪無與也。溯小溪西上半里,坡間煙勢更大,見石坡平突,東北開一穴,如仰口而張其上齶,其中下綰如喉,水與氣從中噴出,如有爐橐tuǒ風箱之類鼓風煽焰於下,水一沸躍,一停伏,作呼吸狀。躍出之勢,風水交迫,噴若發機,聲如吼虎,其高數尺,墜澗下流,猶熱若探湯。

或躍時,風從中卷,水輒旁射,攬人於數尺外,飛沫猶爍人面也。餘欲俯窺喉中,爲水所射不得近。其齦齶è之上,則硫磺環染之。

其東數步,鑿池引水,上覆一小茅,中置桶養硝,想有磺之地,即有硝也。又北上坡百步,坡間煙勢復大,環崖之下,平沙一圍,中有孔數百,沸水叢躍,亦如數十人鼓煽於下者。似有人力引水,環沙四圍,其水雖小而熱,四旁之沙亦熱,久立不能停足也。其上煙涌處雖多,而勢皆不及此三者。有人將沙圓堆如覆釜,亦引小水四周之,雖有小氣而沙不熱。以傘柄戳入,深一二尺,其中沙有磺色,而亦無熱氣從戳孔出,此皆人之釀磺者。

時雨勢不止,見其上有路,直逾西嶺,知此爲半個山道,遂凌雨躡崖。

其崖皆堆雲駢瓣,崡岈嵌空,或下陷上連,或旁通側裂,人從其上行,熱氣從下出,皆迸削之餘骨,崩墜之剝膚也,所云“半個”之稱,豈以此耶?

躡崖半里,從其南循嶺西上一里,漸隨峽南轉,則其峽自南嶺頭墜,中有水懸而爲瀑,作兩疊墜北下,即峽水之上流也。又上半里,遂西逾瀑布之上。復從峽西更西南上一里,漸轉而西半里,見大道盤西崖墜處,出南坳去,小徑則西上峯頂,漸轉北行,蓋此即半個山之頂,至此南下爲坳,入城之路,當在其東北,不應西去,遂舍大道從小道。西上半里,隨峯東向北行二里餘,乃西北下,得竹塢村廬。時雨勢甚大,避雨廬中,就火沸湯,瀹飯而食之。其處即半個山村也,昔置鎮彝關於路次,此爲屯哨,今關廢而村存雲。由其東下坡,隨峽東行裏餘,與南來大道合。隨西山北轉而行,於是水尾西溪即從此峽南下硫磺塘矣。

北行二里餘,復陟東突之坡。

行坡峽中,五里稍下,又一里面綺羅村在東坡下矣。時已薄暮,遂舍入州大道,東里餘,宿李虎變家。虎變以騎候於馬鹿道中,不遇,甫返,煮竹鼯wú相待。

初八日大雨,不成行,坐李君家作田署州《期政四謠》,以李君命也。

初九日大雨,復不成行,坐李君家錄《騰志》。

初十日雨不止。既午稍霽,遂同李君聯騎,由村西半里,橫陟半個山、南甸大路,經南草場,半里,西上嶺坡,乃來鳳南度半個山之脊也。來鳳至是南降而下伏,脊間中窪爲平塘而不受水。窪之西爲金銀堆,即南度之脊。窪北半里,有坪倚來鳳而南瞰半個山,乃昔王尚書驥駐營之處,《志》稱爲尚書營。

陟坪北半里,有路橫沿來鳳峯南,西越金銀堆,出芭蕉關。

芭蕉關西通河上屯、緬箐之道,州西跌水河路,不若此之平,昔兵部郎中龔永吉從王公南征,有“狹轉芭蕉關,難於橄欖坡”之句。從此復轉騎,循來鳳東峯而北,八里,乃還官店。迨晚復雨。

十一日雨不止,坐官店。上午,李君來。下午,雨少止,濘甚,蹠zhí踩踏泥往潘生家,不遇;以書促其爲餘買物,亦不答。

潘生一桂雖青衿秀才,而走緬甸,家多緬貨。時倪按君命承差來覓碧玉,潘苦之,故屢屢避客。

十二日雨,坐店中。李生以《期政四謠》私投署州田二府,不答。

十三日雨時止時作,而泥濘尤甚。李生來,同往蘇玄玉寓觀玉。蘇,滇省人本青衿,棄文就戎,爲吳參府幕客。先是一見顧餘,餘亦目其有異,非風塵中人也。蘇有碧玉,皆爲簪,但色太沉。餘擇四枝攜寓中,後爲李生強還之。

十四至十八日連雨不止,坐寓中,不能移一步。潘捷餘以倪院承差蘇姓者,索碧玉寶石,窘甚,屢促不過餘寓,亦不敢以一物示人,蓋恐爲承差所持也。幸吳參府以程儀惠餘,更索其“八關”並“三宣”、“六慰‘’諸圖,餘一一抄錄之,數日無暇刻,遂不知在寓中,並在雨中也。潘生送翠生石(翡翠)二塊。蘇玄玉答華茶竹方環。

十九日晨,雨少止。

覓擔夫,以連日雨濘,貴甚。

既而雨復作,上午乃止而行。店人慾掯kèn刁難餘羅一端,不遂,與之閧hóng鬥爭而後行。

由東街,始濘甚,已而漸燥。

二里,居廬始盡,下坡行塍中。

半里,連越二小橋,水皆自東南來,即羅漢衝所出分流之水也。又二里餘,爲雷打田,有數家東向。

從其前轉而東行裏餘,又過一小亭橋,其流亦自東南向西北者,乃黃坡泉所溢也。

又東里餘,抵東坡下,停擔於酒家。

問大洞溫泉道,土人指在東南山坳中,此去尚有數裏。時天色已霽,令擔夫與顧行待於其家,餘即循東山而南。

二里,過土主廟。廟倚山西向,前二柏巨甚。又南二里,路歧爲二:一南循山麓,爲黃坡道;一東南上坡,爲趨溫泉道。乃從上坡者,南一里,登坡嘴。西瞰山麓,有泉西向溢於下,即黃坡之發源處也。

於是東轉,有路頗大,橫越之,就其東南小徑。一里,漸上坡,折而東北。睨溫泉之峽,當在其南,中亦有峽南下,第茅塞無徑,遂隨道西北上。

一里,其道漸高,心知其誤。有負芻喂牲口的草者二人至,問之。曰:“此入山樵道,可通芹菜塘者。溫泉在南,尚隔一峯。”遂與之俱返,一里,下至茅塞之峽,指餘南去。餘從之,橫蹈峽中,既漸得小徑。半里,忽有峽從足下下墜而西,其上石崖駢突如門。從其東又南半里,逾坡而下,其峽始大,有水淙淙流其中,田塍交瀠之,即大洞村之後峽也。有大道從峽中東上,又南下半里,從之東。半里,上一坡,大道東北上,亦芹菜塘道;乃從坡東南下,半里,及溪。又東溯溪半里,則溪流奔沸盤石中,右一崖突而臨之,崖下則就石爲池,而溫泉匯焉。其池與溪同峽,而水不關溪流也。崖石疊覆如累棋,其下湊環三面,成一小孔,可容一人坐浴。

其後倒覆之石,兩片下垂而中劃,如所謂試劍石,水從片石中淙淙下注,此溫泉之源也。池孔之中,水俱不甚熱,正可着體。其上更得一亭覆之,遂免風雨之慮矣。時池上有十餘人共浴,餘恐其旁有石洞,姑遍覓之,不得,乃還浴池中。

又三裏,隨山之西嘴抵黃坡,轉北一里,過麓間溢水之上。又北三裏,乃入來時分岐處。又西北四里,至矣比坡之麓。促挑夫行,以晚辭,遂止。

二十日晨起,飯而登坡,雨色復來。平上二里,峻上八里,抵嶺頭。又平行嶺上四里,又稍下一里,過芹菜塘。

復東上坡,半里而下,半里過木廠,又下二里,過北下之峽。

又東上三裏,至坡脊。平行脊間,一里至永安哨,五六家當坡間而已。又東南半里,逾嶺脊而下。一里,有水自北而南,路從之。半里,乃東陟坡,平行脊上。三裏,至甘露寺,飯。

從寺東下三裏,至赤土鋪橋,其下水自南而北,即大盈江水也。

《一統志》謂大盈之源出自赤土,其言不謬。橋東覆上半里,有四五家當坡坳,爲赤土鋪。鋪東又上半里,遂從嶺脊東南行。一里,有岐南去,爲猛柳道;餘仍東南,三裏,乃東下,又十里而止於橄欖坡。時才午,雨時下時止,遂止不前。

二十一日平明起飯。自橄欖坡東下,五里,抵龍川江西岸,過巡檢司,即下渡橋。西岸峻若堵牆,乃循岸北向疊級,始達橋。橋東有閣,登之可眺江流夭矯之勢。又南向隨東岸行半里,東向平上者一里餘,始曲折峻上。五里,過茶房,僧舍無一人。

又峻上三裏,過竹笆鋪。

又上七裏餘,飯於小歇場。又上五里,過太平輔,又平行入塢。二里餘,有水自北澗來,涉之,遂東上。

其上愈峻,兩旁皆竹石深翳,而風雨西來,一天俱漫,於是行雨浪中。三裏,逾一最高之嶺,乃屢上屢下,屢脊屢坳,皆從密箐中行。七裏抵新安哨,兩三家夾嶺頭,皆以劈藤竹爲業。時衣溼透寒甚,就其家燒薪烘之。又二里餘,抵分水關,有五六家當關之東。餘乃就火炙衣,貰shì賒欠燒酒飲四五杯乃行。

天色大霽,路磴俱燥,乃知關名分水,實分陰晴也。於是東向下者八里,始就東行之脊。又二里,過蒲滿哨。又平行嶺上,東十五里,宿於磨盤石之盧姓者;家有小房五六處,頗潔。

二十二日平明飯而行。

其下甚峻,曲折下者六裏,及嶺北之澗。是嶺自蒲滿哨分大東突,左右俱有深峽夾流,來時從南峽上行,至此墜北峽之口過,涉北澗,又越北嶺東突之嘴,共一里餘而過八灣。八灣亦有數家居坡上,人謂其地暑瘴zhàng溼熱的空氣爲甚,無敢置足者。

於是東向行平坡間,十二里抵江,則怒流奔騰,勢倍於來時矣。

乃坐巨樹下待舟,觀洪流洶涌,競渡者之紛紜,不啻從壁上觀也。俟久之,乃渡而東上坡。三裏,抵北山之麓,循坡東行。五里,逾南下之嘴,得一橋跨澗,是爲箐口。於是渡澗入峽,循澗南崖東向上,二里,過一碑,即來時所見盤蛇谷碑也。又東三裏,過一西來枯澗。又二里,南折而北,乃逾其北突之嘴而東,遂東南漸上,其峽遂曲折掩蔽,始不能西見高黎貢峯矣。又南六裏,抵楊柳灣而飯。

乃逾南來之峽,溯東來之流,二里,有橋跨澗,西度之。從澗西溯管上,又一里,爲打板箐,有數十家當澗西。又東北四里,過平度之脊。其脊度峽中,乃自北而南,即從冷水箐西度蒲縹,又北過此,夾蒲縹之水北出而入潞江者也。是日熱甚,得一蔭輒止而延颼納涼,數息樹邊,不復問行之遠近矣。過脊東下一里,止於落馬廠。時才下午,以熱甚,擔夫不前也。

二十三日平明,從落馬廠東行。三裏,逾東突之山嘴而南,又一里餘,有一庵倚西山之上。又南四里,過石子哨,始南下。二里餘,望溫泉在東山下,乃從岐東南下。二里餘,轉而北涉北流一澗,又半里,東從石山之嘴,得溫泉焉。其水溫而不熱,渾而不澄,然無氣焰,可浴。其山自東山橫突而西,爲蒲縹下流之案也。浴久之,從澗東溯流二里餘,抵蒲縹之東村,蒲人,縹人,乃永昌九蠻中二種。飯。以擔夫不肯前,逗留久之。乃東二里上坡,五里,迤邐上峯頭。又平行嶺夾,一里稍東下,有亭橋跨峽間。時風雨大至,而擔夫尚後,坐亭橋待久之,過午始行。

又東南上坡,逾坡一重,轉而北,又逾坡一重,共六裏,過孔雀寺。又東上坡五里,直躡東峯南突之頂。此頂自北而南,從此平墜度爲峽,一岡西迤,乃復起爲崖,度爲蒲縹後山,北去而夾蒲縹之澗,南去而盡於攀枝花者也。又東一里稍上,覆盤一南突之嘴,於是漸轉而北,二里,有公館踞岡頭。乃北下一里,而止於冷水箐。時方下午,以擔不能前,遂止。見邸榻旁有臥而呻吟者,乃適往前途,爲劫盜所傷,還臥於此。被劫之處,去此才六裏,乃日才過午,而盜即縱橫,可畏也。

二十四日雨復達旦,但不甚大。平明,飯而行。隨東行之箐,上其北坡,三裏,循嘴北轉。二里漸下,一里下至坳,即昨被劫之商遇難處也。其北叢山夾立,穿其峽行三裏,再過一東突之坡,其水始北下。隨之北二里,下至坳窪中,乃東轉而上。

一里,過坳子鋪,覓火把爲芭蕉洞遊計。

又東半里,過岡頭窪地,遂轉北下。三裏餘,越一坡脊,過窪中匯水之崖。崖石上插而水蓄崖底,四面俱峻,水無從出而甚渾。由其南再越脊而下,一里餘,至芭蕉洞,乃候火於洞門。擔夫摘洞口黑果來啖,此真覆盆子也;其色紅,熟則黑而可食,比前去時街子所鬻yù黃果,形同而色異,其熟亦異,其功用當亦不同也。

黃者非覆盆。

覆盆補腎,變白爲黑,則爲此果無疑。

火至,燃炬入洞口始向北,即轉東下四丈餘,至向所入昏黑處,即轉北向,其下已平,兩崖愈狹而愈高。

六七丈,更寬崇,一柱中懸,大如覆鍾,擊之聲鋐鋐hóng通“宏”然。其處蓋不特此石有聲,即洞底頓足,輒成應響,蓋其下亦空也。又入五六丈,兩崖石色有垂溜成白者,以火燭之,以手摩之,石不潤而燥,紋甚細而晶。

土人言,二月間石發潤而紋愈皎茁,謂之“開花”,洞名“石花”以此。石花名頗佳,而《志》稱爲芭蕉,不如方言之妙也。更北路盡,由西腋透隙入,復小如門。五丈,有圓石三疊,如幢蓋下垂,又如大芝菌而三級累之者。從其下復轉而北,其中復穹然宏聳。又五六丈,西北路盡,洞分兩岐:一南上環爲曲室,三丈而止;一北入降爲墜道,七丈而止。

是洞曲折而旁竇不多,宛轉而底平不,故遊者不畏深入,使中有通明之處,則更令人恍然矣。出至向所入昏黑北轉處,今已通明。見直東又一岐,入,有柱中間之,以餘炬入探其中,亦穹然六七丈而止。出,從洞門外以餘炬入探西崖間小竇。其竇北向懸壁間,其門甚隘,而中亦狹而深,穢氣撲人,乃舍之。出洞,下百餘步,抵坑峽下觀水洞。水洞,即此洞之下層也,雖懸數丈,實當一所,前B中入有聲,已知其下之皆空矣。洞前亦東向,稍入,亦曲而自北來,與上洞同一格,但水溢其中,不能進也。由此東折而北,共裏餘,抵臥獅窩村,飯於村婦家。

北三裏,過一村,即東上堤,是爲大海子。隨海子南堤東行,二里下堤,又東一里爲沙河橋。其橋五鞏,名衆安橋。

越橋東,即從岐西北循山行。二里,過胡家墳,爲正統間揮使胡琛墓。墓有穹碑,爲王學士英所撰,又一碑,乃其子者,則王翰撰時之文,與吾家梧塍之隴,文翰規制頗相似,其頹蕪亦相似也。其一時崇尚,窮徼jiǎo邊界薄海,萬里同風,至荊棘銅駝殘破的景象,又曠代無異,可慨也!

其墓欲迎水作東北向,遂失下手砂,且偏側不依九隆正脈,故胡氏世賞雖僅延,而當時專城之盛遂易。

永昌,故郡也,胡氏時適改爲司,獨專其地。令復爲郡,設流官,胡氏遂微。土人言,胡氏墓法宜出帝王,爲朝中所知,因掘斷其脈。餘按,鑿脈乃諸葛南征時所爲,土人誤耳。更循山而北,一里,上一東盤之嘴。於是循岡盤壠,甃石引槽,分九隆池之水,南環坡畔,以潤東塢之畦。路隨槽堤而北,是堤隆慶二年築,置孔四十一以通水,編號以次而及,名爲“號塘”,費八百餘金。遇有峽東出處,則甃石架空渡水,人與水俱行橋上,而橋下之峽反涸也。自是竹樹扶疏,果塢聯絡,又三裏抵龍泉門,乃城之西南隅也。城外山環寺出,有澄塘匯其下,是爲九隆池。由東堤行,見山城圍繞間,一泓清涵,空人心目。池北有亭閣臨波,迎嵐掬翠,灩瀲生輝。有坐堤垂釣者,得細魚如指;亦有就蔭賣漿者。惜有擔夫同行,急於稅駕,遂同入城。半里,北抵法明寺,仍憩會真樓。而崔君亦至,崔,江西人,寓此爲染鋪。前去時從磨盤石同行,抵騰依依,後復同歸,以擔夫行遲,至蒲縹先返。餘遲一日至,故復來此看餘。

遂與同入市,換錢畀給夫,市魚烹於酒家,與崔共酌。

暮返樓。夜大雨。

二十五日曉霽。崔君來候餘餐,與之同入市,買琥珀綠蟲。又有顧生者,崔之友也,導往碾玉者家,欲碾翠生石印池杯,不遇,期明晨至。

二十六日崔、顧同碾玉者來,以翠生石界之。二印池、一杯子,碾價一兩五錢,蓋工作之費逾於買價矣,以石重不便於行,故強就之。

此石乃潘生所送者。先一石白多而間有翠點,而翠色鮮豔,逾於常石。人皆以翠少棄之,間用搪抵上司取索,皆不用之。餘反喜其翠,以白質而顯,故取之。潘謂此石無用,又取一純翠者送餘,以爲妙品,餘反見其黯然無光也。今命工以白質者爲二池,以純翠者爲杯子。時囊中已無銀,以麗江銀盃一隻,重二兩餘。

畀顧生易書刀三十柄,餘付花工碾石。是午,工攜酒餚酌於北樓,抵晚乃散。

二十七日坐會真樓作記。

二十八日花工以解石來示,二十九日坐會真樓。上午往叩閃知願,將取前所留翰札碑帖。閃辭以明日。還過潘蓮華家,將入晤,遇雞足安仁師麗江公差目把延至,求閃序文。與邱生邱,新添人,眇(miǎo瞎)一目,以箕仙行術,前會於騰,先過此。同行。萬里知己,得之意外,喜甚,遂同過餘寓。坐久之,餘亦隨訪其寓。下午乃返。

三十日晨餐後,往拜潘,即造閃知願。猶不出,人傳先生以腹瀉,延入西亭相晤。餘以安仁遠來,其素行不凡,且齎jī懷抱有麗江《雲中全集》來至,並求收覽。閃公頷之。

餘乃出,往安仁寓,促其以集往,而餘遂出龍泉門觀九龍泉。

龍泉門,城之西南門也,在太保山之南麓。門外即有澗自西山北夾而出,新城循之而上。澗之南有山一支,與太保並垂,而易羅池當其東盡處,週迴幾百畝,東築堤匯之,水從其西南隅泛池上溢,有亭跨其上,東流入大池。大池北亦有亭。池之中,則鄧參將子龍所建亭也,以小舟渡遊焉。池之南,分水循山腰南去,東泄爲水竇,以下潤川田。凡四十餘竇,五里,近胡墳而止焉。由池西上山,北岡有塔,南岡則寺倚之。

寺後有閣甚鉅同“巨”。

閣前南隙地,有花一樹甚紅,即飛鬆之桐花也,色與刺桐相似,花狀如凌霄而小甚,然花而不實,土人謂之雄樹。既而入城,即登城北,躡其城側倚而上。

一里餘,過西向一門,塞而不開。

乃轉而北又裏餘,則山東突之坪也。其西寶蓋山穹立甚高,東下而度一脊,其南北甚狹,度而東,鋪爲平頂,即太保之頂也,舊爲寨子城。

胡淵拓而包此頂於內,西抵度脊處而止,亦設門焉;塞而不開,所謂永定、永安二門也。

舊武侯祠在諸葛營,今移於此頂,餘入而登其樓,姜按君有詩碑焉。坪之前有亭踞其東。由此墜而下,甚峻,半里即下臨玉皇閣後,由其西轉閣前,而入會真飯焉。

六月初一日憩會真樓。

初二日出東門,溪之自龍泉門灌城而東者,亦透城而出。度吊橋,遂隨之東行田塍中。十里至河中村,有石橋,北來之水遂分而爲二:一由橋而東南注,一繞村而西南曲。

越橋東一里餘,則其地中窪而沮洳jùrù低沼。

又裏餘,越岡而東,一里,抵東山之麓。由岐東北二里,過大官廟。上山,曲折甚峻,二里餘,至哀牢寺。寺倚層巖下,西南向,其上崖勢層疊而起,即哀牢山也。飯於寺。由寺後沿崖上,一里轉北,行頂崖西,半里轉東,行頂崖北,一里轉南,行頂崖東。頂崖者,石屏高插峯頭,南北起兩角而中平。玉泉二孔在平脊上,孔如二大履lǔ麻鞋,並列,中隔寸許,水皆滿而不溢,其深尺餘,所謂金井也。今有樹碑其上者,大書爲“玉泉”。按玉泉在山下大官廟前,亦兩孔,而中出比目魚,此金井則在山頂,有上下之別,而碑者顧溷hùn同“混”之,何也?又一碑樹北頂,惡不喜歡哀牢之名,易爲“安樂”焉,益無徵矣。南一里至頂。南一里,東南下。又一里,西南下。其處石崖層疊,蓋西北與哀牢寺平對,俱沿崖而倚者也。

又南下里餘,爲西來大道,有茅庵三間倚路旁,是爲茶庵。由此東向循峽而入,五里,過一坳。坳中有廟西向。東一里,度中窪之客,復東過坳。又從嶺上二里餘,盤北突之嘴。其北峽之底,頗見田形。於是東南下,二里,越一峽而東,一里,東上岡。又裏餘,逾坳東南行,見其東有南北峽,中幹無水。峽東其山亦南北亙,有一二家倚之,是爲清水溝。

溝中水不成流,以從峽底東度脈者。隨峽南行一里,復度而東上岡,始望見南壑中窪,其南有峯危聳中立,即筆架山之北峯也;前從水寨西南盤嶺時,所望正南有峯雙突如馬鞍者,即此峯也。

其峯在郡城東南三十餘里,即清水西山南下之脈,至此而盡,結爲此山,南北橫亙,西自郡城望之,四頂分尖,北自此臨之,只見北垂一峯如天柱。從岡上東盤北峯,三裏降而下窪,始有小水自北峽下,一里,涉之。又東循北山一里餘,過一脊坳。又西稍降一里,始見東山漸豁。山岡向東南下,中路因之;又一岐東北分趨瓦渡;又一岐西南下坑,坑中始聞水聲。有三四家倚西山崖下,是爲沈家莊,其下有田塍當坑底焉。

已暮,欲投之宿,遂西南下一里餘,及坑底。

渡小水,西南半里,投宿村家,暮雨適來。

初三日雨潺潺不止。飯而登途,稍霽。復南下坑底,半里,渡坑澗。復東南上坡,一里餘,得北來大路,隨之南行岡脊三裏。其岡在垂塢中,遂隨之下一里,南行塢中。其中有小水唧唧,乃穿壑西南,逼近筆架東北之麓,合北來沈莊水,同東而繞於閃太史墓前者也。路又南一里,逾一小坳。一里稍下,遂沿塢東行,其塢始豁而東向去,水從其西南瀕筆架山之北岡,亦隨之東折。一里餘,逾一小岡而下,即閃墓之虎砂也。北望有塋當中坡之嘴,乃涉壑而登之,即閃太史夫人馬氏之冢,太翁所擇而窆biǎn埋葬者,已十餘年矣。其脈西北自昨所度沈家莊東岐之脊東南下,又峙爲一巨山下墜。

自西而東者爲虎砂,即來道所再逾者;自東而南爲龍砂,即莊居外倚者,而穴懸其中,東南向。外堂即向東之塢,水流橫其前,而內堂即涉壑而登者,第少促而峻瀉。當橫築一堤,亙兩砂間,而中蓄池水,方成全局。

虎砂上有鬆一圓獨聳,餘意亦當去之。其莊即在龍砂東坡上,又隔一小塢,亦有細流唧唧,南注外堂東下之水。從墓又東半里,逾小水抵莊。莊房當村廬之西,其門南向。前三楹即停太翁之柩者,鑰之未啓;後爲廬居,西三楹差可憩。時守者他出,止幼童在。

餘待久之,欲令其啓鑰入,叩太翁靈幾,不得。遂從村東問所謂落水坑者,其言或遠或近,不可方物。有指在東北隅者,趨之。逾岡脊而北,二里餘,得一中窪之潭,有水嵌其底,四面皆高,周遭大百畝,而水無從出。從窪上循其北而東上坡,又裏餘而得儸儸寨,數十家分踞山頭。其嶺亦從北而亙南,東南接天生橋者,爲閃莊東障之山。餘時不知其爲天生橋,但求落水坑而不得,惟望閃莊正東,其山屏起下陷,如有深穴,意此中必有奇勝,然已隨土人之指逾其北矣。

遍叩寨中儸儸,終無解語者。遂從東嶺西南下,仍抵窪潭之東,得南趨之道,乃隨之循東嶺而南。二里,見有峽東自屏山下陷處出,峽中無水而水聲甚沸。乃下,見有水西自壑底,反東向騰躍,而不見下流所出,心奇之而不能解。乃先溯旱峽遵北嶺東入,二里抵下陷處,見石崖駢列,中夾平底。半里,峽分兩岐:一北向入者,峽壁雙駢而底甚平,中無滴水,如扶塹而入,而竟無路影;一南向入者,東壁甚雄,峽底稍隆起,而水與路影亦俱絕。路則直東躡嶺而上,餘意在窮崖、不在陟岵hù有草木的山,乃先趨北向峽中。

底平若嵌,若鴻溝之界,而中俱茅塞,一里未有窮極。復轉,再趨南向峽中,披茅而入。半里,東崖突聳,路輒緣西崖上。俯瞰峽中,其南忽平墜而下,深嵌數丈。東崖特聳之下,有洞岈然,西向而闢於坑底。路亦從西崖陡下坑中,遂伏莽而入洞。洞門高數丈,闊止丈餘,水痕尚溼,乃自外入洞中者。時雨甫過,坑源不長,已涸而無流。入洞二丈,中忽闇然下墜,其深不測。

餘乃以石塊擲之,久而硿然,若數十丈不止。然有聲如止洞底,有聲如投水中,固知其下有水而又不盡水也。出洞南眺,其坑亦南夾,不知窮極,然或高或窪,底亦無有平準。乃從舊路北出半里,復隨大路行峽底半里,復隨北嶺小徑二里,西抵聞水聲處,其坡在閃墓正東。二里,逾橫峽而南,有寨數家,乃西通山窠,南通落水寨總道,大路自山窠走天生橋,出枯柯、順寧,即從此寨沿南嶺而入者。餘時尚不知所入嶺即天生橋也,惟亟西下絕壑,視西來騰躍之水。一里,抵壑之懸絕處,則水忽透石穴下墜。其石皆磊落倚伏,故水從西來,掏空披障而投之,當亦東合天生橋之下者也。其水即沈家莊西北嶺坳諸水,環閃墓、閃莊之前,又東盤岡嘴,始北曲而東入於此。此所謂小落水坑也,即土人所謂近者,餘求之而不得,不意過而遇之。

時已過午,遂南越一岡,又西下一里,仍南渡其水曲,復西逾坡,一里再至閃莊。餘令顧奴瀹水餐飯。既畢,而其守者一人歸,覓匙鑰不得,乃開其外門而拜於庭,始詢所爲天生橋、落水洞之道。乃知落水有二洞,小者近,即先所遇者,爲本塢之水;大者遠,在東南十里之外,乃山窠南道所經,爲合郡近城諸流。

又知天生橋非橋也,即大落水洞透穴潛行,而路乃逾山陟之,其山即在正東二里外。

餘隨其指,先正東尋天生橋。

二里,至橫峽南嶺之寨,將由南嶺大路東入。再執途人問之,始知即前平底峽中東上之坡,是爲天生橋,逾之即爲枯柯者。餘乃不復入,將南趨落水寨。

一土人老而解事,知餘志在山水,曰:“是將求落水洞,非求落水寨者,此洞非餘不能指。若至落水寨而後回,則迂折多矣。”遂引餘從其寨之後東逾嶺。莽蒼無路,姑隨之行。

二里,越嶺東下,即見一溪西南自落水寨後破石門東出,盤曲北來,至此嶺東麓,即搗入峽。

峽東即屏山下陷之南峯,與所逾之嶺夾成南北峽。水從南入峽,懸溜數丈,匯爲潭。東崖忽迸而爲門,高十餘丈,闊僅數尺,西向峙潭上,水從潭中東搗而入之,其勢甚沸。餘從西崖對瞰,其入若飲之入喉,汩汩而進,而不知其中之崆峒作何狀也。餘從西崖又緣崖石而北,見峽中水雖東入,而峽猶北通,當即旱峽南或高或窪南出之峽,由此亦可北趨。峽底西向旱壑洞,固知兩洞南北各峙,而同在一峽中,第北無水入而南吸大川耳,其中當無不通,故前投石有水聲,而上以橋名也。

從西崖俯瞰久之,仍轉南出。土老翁欲止餘宿,餘謂日尚高,遂別之,遵南路可以達郡,惟此處猶不得路,蓋沿大溪而南,抵西山峽門,即落水寨;西越坡,溯小溪而西上嶺,盤筆架山之南,即郡中通枯柯大道。餘乃西從之。

沿坡涉塢,八里抵西坡下,有儸儸寨數家,遂西上坡。

層累而上八里,其山北盤爲壑,而南臨下嵌之澗,有四五家倚北峽而居,上覆成田焉。又西盤西峯南嘴而上三裏,其上甚峻。又平行峯頭二里,餘以爲此筆架南峯矣,而孰知猶東出之支也,其西復下墜爲坑,與筆架尚隔一塢。乃下涉坑一里,越坑西上,始爲筆架南垂。有數十家即倚南崖而居,是爲山窠。當從投宿,而路從樹底行,不辨居址,攀樹叢而上,一里遂出村居之後。

意西路可折而轉,既抵其西,復無還岐,竟遵大路西北馳。

二里餘,下涉一澗,復西北上坡。

二里餘,越坡,復下而涉澗。共三裏,又上逾一坡,乃西向平下。二里出峽門,已暮,從昏黑中峻下二里,西南渡一溪橋,又西北從岐逾坡,昏黑中竟失路迷路。

躑躅二里,得一寨於坡間,是爲小寨。

叩居人,停行李於其側,與牛圈鄰,出橐tuó袋子中少米爲粥以餐而臥。

初四日其家插秧忙甚,竟不爲餘炊。

餘起問知之,即空腹行,以爲去城當不及三十里也。

及西行,復逾坡兩重,共八里,有廬倚山西向而居,始下見郡南川子。又隨坡西向平行五里,趨一西下小峽,覆上一西突之岡,始逼近西川。下瞰川中之水,從坡西南環坡足,東南抱流而入峽,坡之南有堰障之,此即清水關沙河諸水,合流而東南至此,將入峽東向而出落水寨者也。於是東北一里餘,下至坡麓。循嘴北轉半里,始舍山而西北行平陸間。二里,西及大溪,有巨木橋橫其上,西渡之。西北行川間,屢過川中村落,十六裏而及城之東南隅。度小橋,由城南西向行,一里而入南門,始入市食饅面而飽焉。下午,返會真樓。

初五、初六兩日憩會真樓。

初七日閃知願來顧,謝餘往叩靈幾,禮也。知願饋餅二色。

初八日知願又饋豬羊肉並酒米甚腆豐盛。

初九日閃太史招遊馬園。

園在龍泉門外,期餘晨往。

餘先從法明寺南,過新建太翁祠。

祠尚未落成,倚山東向,與法明同。其南即方忠愍公祠,名政,徵麓川,死於江上者。亦東向。

正室三楹,俱守者棲止於其中,兩廡祀同難者俱傾倒,惟像露坐焉。出祠,遂南出龍泉,由池東堤上抵池南,即折而西入峽。半里,園臨峽西坡上,與龍泉寺相併。園之北,即峽底也,西自九隆山後環峽而來。有小水從峽底東出,僅如線不絕。而園中則陂池層匯。其北一池,地更高,水從其底泛珠上溢,其池淺而水獨澄映有光,從此遂潺潺瀉外池。外池中滿芰荷。東岸舊有菜根亭,乃馬玉麓所建者,並園中諸榭俱頹圮。太史公新得而經始之,建一亭於外池南岸,北向臨流。隔池則龍泉寺之殿閣參差,岡上浮屠,倒浸波心。其地較九龍池愈高,而破池罨掩映,泉源沸漾,爲更奇也。蓋後峽環夾甚深,其水本大,及至峽口,此園當之,峽中之水,遂不由溪而沁滲入入地中。故溪流如線,而從地旁溢如此池與九龍池,其滔滔不捨者,即後峽溪中之流也。

餘至,太史已招其弟知願相待。先同觀後池溢泉,遂飯於池南新亭。

開宴亭中,竟日歡飲,洗盞更酌,抵暮乃散。

是日始聞黃石翁去年七月召對大廷,與皇上面折廷諍zhèng此句謂在朝廷上當面指出皇帝過失,並直言規勸,後遂削江西郡幕。項水心以受書帕,亦降幕。劉同升、趙士春亦以上疏降幕。翰苑中正人一空。東省山東省之破,傳言以正月初二,其省中諸寮,無不更易者。雖未見的報,而顏同蘭之被遭遇難可知矣。

初十日馬元中、劉北有相繼來拜,皆不遇,餘往玉工家故也。返樓知之,隨拜馬元中,並拜俞禹錫。二君襟連也,皆閃太翁之婿,前於知願席相會而未及拜。且禹錫原籍蘇州,其祖諱彥,中辛丑公元1601年進士,中時猶李時彥,後復俞姓,名彥。移居金陵大功坊後。其祖父年俱壯,閃太翁寓金陵時,欲移家南來,遂以季女字許嫁俞。前年太翁沒,俞來就婚,擬明春偕返雲。時禹錫不在,遂返會真。閃太史以召對報朝廷的內部通報來示。

十一日禹錫招宴。候馬元中並其內叔閃孩識、孩心等同飲,約同遊臥佛。

十二日禹錫饋兼金。下午,元中移酌會真樓,拉禹錫同至。雷風大作,既暮乃別。

十三日禹錫以他事不及往臥佛,餘遂獨行。東循太保山麓,半里,出仁壽門。仁壽西北倚太保山北麓,城隨山西疊而上,與龍泉同。出城,即有深澗從西山懸坑而下,即太保山頂城後度脊所分之水也。逾橋循西山直北半里,有岐東北行平川中,爲紙房村間道;其循山直北者,乃逾嶺而西,向青蒿壩通幹海子者。餘乃由間道二里,北過紙房村,又東一里餘,出大道,始爲拱北門直向臥佛寺者。又北一里,越一東出小澗,其北有廟踞岡頭,乃離城五里之舍也。大道中川而行,尚在板橋孔道之西。又北五里,再過一廟,在路之西。其西又有巨廟倚西山,村落倚之,所謂紅廟村也。又北八里,有一澗自西山東出,逾之而北,是爲郎義村。村廬聯絡,夾道甚長,直北二里,村始盡。緣村西轉,有水自北堰中來,即龍王塘之下流也。溯流沿坡西北行,三裏,有一卷門東向列路旁,其北即深澗緣坡下,乃由卷門西入,緣南坡俯北澗西入。半里,聞壑北水聲甚沸,其中深水叢箐,虧蔽上下,而路乃緣壑北轉。不半里,穿門北上,則龍王祠巍然東向列,其前與左,皆盤壑蒙茸,泉聲沸響。乃由殿左投箐而下,不百步,而泓泉由穴中溢,東向墜坑。其北坑中,又有水瀉樹根而出,亦墜壑同去。其下懸墜甚深,而藤蘿密蔓。

餘披蔓涉壑求之,抵下峽則隔於上,凌上峽則隔於下,蓋叢枝懸空,密蔓疊幕,咫尺不能窺,惟沸聲震耳而已。已乃逾其上,從棘蔓中攀西北崖而上。按《統志》謂龍王巖斷崖中劈,兀立萬仞。餘望雙巖上倚山頂,謂此有路可達,宛轉上下,終不可得,乃返殿前而飯。

仍出卷門,遂北下度澗橋,見橋北有岐緣澗西入,而山頂雙巖正峙其西,餘遂從之。

始緣澗北,半里遂登坡西上。

直上者三裏,抵雙巖之下,路乃凌北巖之東,逾坳而西北去。

餘瞰支峯東北垂,意臥佛當在其西北峯下,遂西北逾支峯,下坑盤峽,遵北坡東行。二里,見有路自北坡東來,復西北盤坳上,疑以爲此即臥佛路,當從山下行,不登山也,欲東下。

土人言:“東下皆坑崖,莫可行;須仍轉而南,隨路乃下。”從之轉南,又二里,隨前東來之路下坡。二里,從坡麓得一村,村之前即沿麓北行之大道。

沿之北,又五里,稍西向入谷,則臥佛寺環西谷中,而谷前大路,則西北上坡矣。

蓋西山一支,至是東垂而出,北峽爲清水關,南抱爲臥佛巖,但清水深入,而臥佛前環耳。入谷即有池一圍當寺前,其大不及九隆池,而回合更緊。池東有一亭綰谷口。由池北沿池入,池盡,其西有官房三楹臨其上。北楹之下,泉汩汩從坳石間溢入池中,池甚清淺。官房之西曆砌上,即寺門也,亦東向臨之。其內高甍倚巖,門爲三卷,亦東向。卷中不楹而磚亦橫鞏如橋,卷外爲檐,以瓦覆石連屬於洞門之上壁。

洞與鞏連爲一室,鞏高而洞低,鞏不掩洞,則此中之奇也。其洞高丈餘,而深入者二丈,橫闊三丈,其上覆之石甚平。西盡處,北有門,下嵌而入;南有臺,高四尺,其上剜而入。臺如胡牀躺椅橫列,而剜有石像,曲肱臥臺上,長三丈,頭北而足南。蓋此洞橫闊止三丈,北一丈嵌爲內洞之門,南二丈猶不足以容之,自膝以下,則南穴洞壁而容其足。其像乃昔自天成者,自鎮守內官鞏其前軒,又加斧琢而貼之金,今則宛然塑像,失其真矣。

內洞門由西北隅透壁入,門凹而下,其內漸高,以覓炬未入。時鞏殿有攜酒三四生,挾妓呼僧,團飲其中,餘姑出殿,從北廡廂樓下覓睡處,且買米而炊焉。

北廡之西亦有洞,高深俱丈五尺,亦卷其門,而南向於正洞之北隅,其中則像山神以爲護法者。是夜臥寺中,月頗明,奈洞中有嬲niǎo子猥褻的傢伙,寺中無好僧,懨懨而臥。

十四日早飯於僧舍,覓火炬入內洞。初由洞門西向直入,其中高四五丈,闊二丈,深數丈,稍分岐輒窮,無甚奇也。

仍出,從門內南向覓旁竇而上。

入二丈,亦窮而出,笑此洞之易窮。有童子語於門外曰:“曾入上洞乎?餘今早暗中入,幾墜危竇。若穿洞而上,須從南,不可從北也。”餘異其言,乃益覓炬再入。從南向旁竇得一小穴,反東向上,其穴圓如甑。既上,其穴豎而起,亦圓如井。從井中攀南岸,則高而滑,不可上,乃出,取板凳爲梯以升。既上,其口如井欄,上有隙橫於井口之西。覆盤隙而北,再透出一口,則有峽東西橫峙。北向出峽,則淵然下墜,其深不可睹,即前內洞直入之底也,無級可梯,故從其東道層穴而上耳。南向下峽丈餘,有洞仍西向入,其下甚平,其上高三四丈,闊約丈五,西入亦五六丈,稍分爲岐而止,如北洞之直入者焉。此洞之奇,在南穿甑穴,層上井口,而復得直入之洞。蓋一洞而分內外兩重,又分上下二重,又分南北二重,始覺其奇甚也。

既出,仍從池左至谷口大路。餘時欲東訪金雞溫泉,當截大川東南向板橋,姑隨大路北瞰之,半里,稍西北上坡,見其路愈西上,乃折而東,隨旁岐下坡。蓋西北上者爲清水關道,乃通北衝者;川中直北五里,爲章板村,爲雲龍州道;川東躡關坡而上,爲天井鋪道,從此遙望皆相對也。下坡一里,其麓有一村。從此由田塍隨小溪東南行,二里,始遇清水關大溪,自北而南流川中。隨之南行半里,渡橫木平橋,由溪東岸又東半里,過一屯,遂從田塍中小徑南行。半里,稍折而西,復南就一小水。

隨之東下,遂無路。

莽蒼行草畦間,東南一里半,始得北來小路。

隨之南,又得西來大路,循之。

其東南一里,又有溪自北而南,其大與清水溪相似,有大木橋架其上。度橋東,遂南行。二水俱西曲而合,受龍王塘之水,東折於板橋之南焉。

路南行塍中,又二里半而出板橋街之中。

由街稍南過一小橋,則沿小溪東上。半里,越溪上梗,東南二里半,漸逼東山。過一村,稍南又東,半里,有小溪自東北流西南,涉之。從溪東岸,又東南二里,直逼東山下,復有村倚之。從村南東向入,有水舂踞岡上。岡之南,即有澗自木鼓山北峽來,繞岡南西去,有亭橋跨其上,此大道也;小徑即由北脊入峽,盤岡東下。遂溯溪岸東行。一里,有小木橋平跨上流,乃南度之。又東上坡,一里而至金雞村。其村居廬連夾甚盛,當木鼓山之東南麓。村東有泉二池,出石穴中,一溫一寒。居人引溫者匯於街中爲池,上覆以屋。又有正屋三楹臨池之南,庭中紫薇二大樹甚豔,前有門若公館然。

乃市酒餐於市,而後浴於池。

池四旁石甃,水止而不甚流,亦不甚熱,不甚清,尚在永平溫泉之下,而有館有門則同也。

從村後東南循峽上嶺數裏,自金雞村逾嶺東下,通大寨、瓦渡之路也;從村後直東,上木鼓西南峯,二十里,有新建寶頂寺。餘不及登,遂從村西南下。

三裏,北折,度亭橋北,隨溪西南行塍中。五里,西值大溪,溪之東有村傍之,乃稍溯之北,度大木橋而西行塍中。

又四里而至見龍裏。其南有報功祠甚巨,門西向,而祠樓則南面。入其中,祠空而樓亦空,樓上止文昌一座當其中。寺僧雲,昔有王靖遠諸公神位,覓之不見也。由此又十里,入拱北門。又二里而返會真。令人往訊打聽安仁,已西往騰越矣。

十五日憩會真樓。

十六日往晤閃知願。還拜劉北有,留飯,即同往太保山麓書館。館中花木叢深,頗覺幽閒。坐久之,雨過,適閃知願送《南園錄》並《永昌志》至,即留館中。北有留餘遷寓其內,餘屢辭之,至是見其幽雅,即許之,約以明日。

雨止,劉以鑰匙付餘,以劉將赴秋闈wěi科舉,不暇再至也。

餘乃別,還會真。

十六日閃知願再候宴,並候其兄太史及其族叔孩識同宴。深夜乃別。

十八日遷館于山麓西南打索街,即劉北有書館也。

其館外有賃居者租房子住的人,以日用器進作爲租金,亦劉命也。餘獨坐館中,爲抄《南園漫錄》。既而馬元中又覓《續錄》至,餘因先抄《續錄》。乘雨折庭中花上花,插木球腰孔間輒活,蕊亦吐花。

花上花者,葉與枝似吾地木槿,而花正紅,似閩中扶桑,但扶桑六七朵並攢爲一花,此花則一朵四瓣,從心中又抽出疊其上,殷紅而開久,自春至秋猶開。雖插地輒活,如榴然,然植庭左則活,右則槁(枯乾),亦甚奇也。又以杜鵑、魚子蘭、蘭如真珠蘭而無蔓,莖短葉圓,有光,抽穗,細黃,子叢其上如魚子,不開而落,幽韻同蘭。小山茶分植其孔,無不活者。既午,俞禹錫雨中來看,且攜餐貰酒,贈餘詩有“下喬”之句。謂會真樓高爽,可盡收一川陰晴也。餘答以“幽棲解嘲”五律。

謂便於抄書也。

十九日抄書書館。閃知願以竹紙湖筆饋,以此地無紙筆,俱不堪書也。

二十日抄書麓館。

二十一日孩識來顧。

二十二日抄書麓館。

二十三日晨,大雨。稍霽,還拜孩識,並謝劉北有。

下午,赴孩識之招招待,閃、俞俱同宴。深夜乃別。

二十四日絕糧。

知劉北有將赴省闈,欲設酌招餘,餘乃作書謂:“百杯之招,不若一斗之粟,可以飽數日也。”

二十五日新添邱術士挾一劉姓者至,邱自謂諸生,而以請仙行。招遊九龍池,遂泛池中亭子。

候劉攜酌不至,餘返寓抄書。

北鄰花紅正熟,枝壓牆南,紅豔可愛。摘而食之,以當井李。

此間花紅結子甚繁,生青熟紅,不似餘鄉之熟輒黃也。餘鄉無紅色者,“花紅”之名,俱從此地也。下午,北有以牛肉鬥米饋,劉、閃、馬俱教門,不食豬而食牛。

劉以素餚四品饋。

二十六至二十九日俱抄書麓館。

俱有雨,時止時作,無一日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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