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度梅全傳第三十二回 巧丫環吟詩探心病 老夫人設席慶奇逢

詞雲:

佳節人生難遇,強行忙路無門。向花覓句賞梅英,酒後高歌無荊皓齒蛾眉終戚,榮華富貴浮雲,西湖不改四時春,歌舞於今爲盛。

詩曰:

紅塵白浪兩茫茫,軟弱柔和是妙方,

人從巧計誇伶俐,無自從容定主張。

話說春香把書童打發出去,轉身將燈籠吹熄,立在一旁。

良玉道:“請小姐回後去吧!此處鰥男少女,非親非眷,外人知道,恐生嫌疑。”春香道:“小姐乃奉夫人之命,來問相公病的根由。”良玉嘆道:“莫講不說,說亦無用,自令人悲耳!請小姐回去吧。”春香道:“相公此言差矣,何以見得吾們不能分憂?想相公起病的源上由,我也略知一二,何不趁此吐露衷腸?”良玉道:“是我心中之事,你們何以知之?只是在此唧唧噥噥,好不厭煩。”春香道:“小姐,我們回去吧!他既厭我們,我們不要理他。‘故將真心託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

於是,點起燈籠,往外就走。春香口中念道:

夫妻南北隔天遙,願爾蟾宮着錦貂。

話說良玉見她們起身,正要還尋好夢,忽聽得這兩句,不覺驚疑,大叫道:“快請小姐轉來,小生有要緊話說,相求小姐。”春香明明聽見,故意假裝不知,反往外緩緩而行,她將下二句並良玉詩一道,朗朗高誦道:

阻斷姻緣華夏界,雙雙難得渡蘭橋。

又吟道:

馬上駝鞍路途遙,永辭中土服胡貂。

界河相隔情難敘,怎得雙雙渡鵲橋。

再說良玉叫喊數聲,不見小姐轉來,他便着急道:“惱殺小生了!你們若不轉來,小生就下牀來了!”夫人正在窗外,聽見喊叫,恐惱壞了他,便悄悄命春香扶着小姐,復進了書房,吹滅了燈,坐下來。春香道:“相公既厭我們,又何必大驚小怪,請小姐轉來做什麼?”良玉說道:“方纔小生病狂之言,偶而唐突小姐與小娘子,幸勿見罪,改日陪禮吧!”春香道:“既是病狂,何必又請小姐轉來?”良玉道:“還有一事動問。方纔小姐所吟的詩句,卻是從何而來?請道其詳,以開茅塞。”

春香道:“相公既是問此詩,婢子原是說過的,略知一二。相公尊姓?未必穆氏,請相公莫隱,道其根源,婢子再爲呈述。”良玉嘆道:“事到其間,料然難瞞小姐與小娘子。小生本籍乃常州府人氏,姓梅名璧,字良玉,先人乃吏部都給事,母親邱氏,因被奸相陷害、蕩跡天涯,幸蒙揚州陳東初年伯收留,將杏元小姐許配。誰知奸相盧杞,將杏元小姐害去和番。那時,小生與妻弟春生一同送出關去。重臺夫妻分別之時,贈了小生一股金釵玉蟹的釵兒,又唱和離別兩道詩句,今小生帶至府中。不意前日拿出來看看,一時外出,不知被那狠心的賊子偷去了。”

春香向小姐低頭笑道:“好嗎?”春香又問:“以後便怎麼樣了?”良玉道:“因此小生憶釵思人,故此生病,多蒙夫人照顧看管,請醫調治,但此藥何能醫我心病?”春香道:“相公此病,要什麼人方能醫得好?”良玉道:“小生的始末,已訴小姐與小娘子尊前,豈能掩飾吱晤,若要小生病好,俱在那兩首詩上。”春香道:“方纔那兩首詩,也卻有個緣故,婢子先要稟明相公之前。”

看書的要知道其詳,那一節也是天緣湊巧的機關。那良玉原無什麼病,不過是因思釵之故,似覺過於傷心,又加連日未進飲食,所以病得沉重,頭腦眩眩,常常欲睡。見春香念出兩句詩句來,病卻丟了一半,又見春香應允他的金釵,便問小娘子:“有甚言語?但說不妨。”

只見春香言道:“婢子非別事,只爲家老爺進京,當日穆相公帶回家報,在任上欲結秦晉,無有媒人,叫夫人留相公在府中,並無內外之事,等老爺京中迴轉,便將二小姐招贅相公。今府大小都知今日替相公沖喜,若相公遇着原配陳小姐,而我家小姐置於何地?婢子故而請教我相公。要見陳小姐,卻又何難?”良玉道:“小娘子此言,豈得有理?但我蒙你老爺相待,恩同天地,至於小娘子才說你家小姐姻事,小生一點影象全不知道。況小生有誓在先:‘若不得陳小姐爲妻,終身不娶。’即你家老爺,自必原諒。這是小生的衷曲。望小姐、小娘子將詩句、釵兒下落說明,使小生釋其猜疑。小娘子方纔說要見陳小姐不難,這話令人不解,望道其始末。”

春香道:“你必要將我小姐話說明,婢子自必呈述。”良玉道:“小生蒙你家老爺、夫人屢屢看待至此,豈能改移?若陳小姐果有重逢之日,那時,小姐之事,只可聽從恩母之支配,小生豈能作主?”春香見他此刻應允,就將花園燒香遇孤女之事,說了一遍。又將前日竊釵之事,大小姐如何害病,如何吐露真名的事情,從頭至尾,細細地說了一遍。並將金釵現存二小姐處,夫人留爲聘禮。良玉道:“杏元小姐果然在此?小娘子莫要哄我。”春香道:“婢子怎敢?”

良玉才覺喜笑,頓時痛卻不知到哪裏去了。便叫書童煨粥,又催促春香並小姐進內,向杏元小姐說明,又致謝小姐與春香。春香便起身點起燈來,與小姐一同出房。

此刻,夫人早已知道穆生即梅生,遂同小姐、春香一直來到杏元房中,將盤問梅生始末之事,細細說了一遍。杏元小姐聽說,心中一喜,病好了一大半。母女們說了一會,夫人笑着對雲英小姐說道:“我兒,你姐妹二人,要相親相愛,他日同嫁了梅生,分外親熱。”二小姐把頭一低,微微一笑,又坐了一會,方纔安寢。以後,兩下的病,都將息了幾天,夫人吩咐:“將杉枋寄外庵中,留與我老夫婦所用。”於是,擇日看了八月十五團圓之期,與他二人除病。

是日,良玉取了十兩銀子,賞了兩書童,遂至廳上拜謝天地。杏元小姐在內室,也拜謝天地,又拜夫人、二小姐。隨後,衆家人俱來恭喜,都擺了散福的筵席。着人將良玉請到花園,良玉拜謝夫人。於是,簾外設了一席,款待良玉。簾內一席,母女三人,酒飲數巡,夫人着杏元小姐穿了以前胡服,捲起簾兒,二人相見,少不得兩下哭訴衷情。

夫人說道:“你二人離別已久,故此胡服相見,以顯神聖之靈驗。”於是,良玉便將別後,如何校尉來拿,黨公怎樣縱放,怎樣被賊劫奪,得遇馮公,如何改名薦到鄒公衙內,細說一遍。小姐聽說兄弟春生衝散,不知下落,又哭了一場。於是,將自己出關,如何殞命,昭君娘娘如何顯聖,承夫人、小姐如何收養,也細說了一遍。說完又大家痛哭了一場,夫人又勸了一番,方纔止住了淚。於是,良玉仍回書房中去了,夫人同二位小姐一同回後室去了。

再說良玉回至書房,心中想道,“此事也是奇怪。哪知天緣在此,也得重逢相會。小姐真乃否極泰來,亨通氣象,只恨不能報得冤仇。”因又想道:“母親在母舅任上,自有家人服侍。”因此放下心思。

不覺過了幾日,忽聽得有京報回來說:“鄒公見駕,奏過諸事,聖主龍心大喜,內升兵部左堂,告假回家祭祖,準於明日到家。”良玉聽得這個消息,便向書童說道:“你進去稟夫人知道,說我要去接你家老爺。”書童入內稟告夫人,夫人道:“梅相公才得安穩,這幾日病還未曾復原,恐勞壞了身子。”書童道:“小人也曾說過,梅相公定然要去。”夫人道:“他既要去,備一匹馬,多幾個家人,不可粗心浮氣,須要小心服侍。”吩咐已畢。

一天晚景已過,次日清晨,良玉騎馬同了家人出城迎接十里路,方纔接着鄒公騾轎。家人即催馬上前稟道:“夫人着小的們迎接老爺,隨後穆相公也來迎接老爺。”鄒公道:“怎麼有勞他遠來?”話音未了,良玉已至面前,正欲下馬,鄒公道:“賢契不要下馬,兩下請便吧!”良玉道:“大人吩咐,晚生從命。”因並轡而行。說道:“自大人進京之後,晚生時刻觸想大人。在京不知可曾會着馮年伯否?”鄒公笑道:“老恩師那裏每每道及賢契,命老夫致意,今又有勞賢契遠接,真正得罪!不知賢契爲何尊容黃瘦消減,不似在任中豐滿?想必寒舍簡褻,家人們不小心服侍。”良玉道:“在府中多有攪擾,並且老夫人照應,不啻親生,延醫調治,方纔病痊。不過未曾還原,不曾遠接,望乞恕罪。”鄒公道:“豈敢!原來賢契貴恙才愈,真正有勞迎接。請賢契進城,在舍下相會吧!”於是,良玉先回。鄒公過了一刻,方纔到府中。

夫人聽得老爺已到,夫人便對杏元小姐說道:“我兒,你暫且往房中去,待你爹爹回來,取笑一場”大小姐聽得,說:“孩兒知道。”往房中去了。忽聽家人稟道:“老爺回來了!”夫人與二小姐迎出來。

鄒公至於門首,下了騾轎,走了進來。夫人與小姐迎接進內。到了堂中,家人早已點起香燭,鄒公拜了家神祖宗,又與夫人見了禮。然後,夫人吩咐丫環鋪了氈條,叫雲英小姐拜見爹爹。

鄒公道:“我兒,不必了。”二小姐拜畢入坐。夫人笑道:“着人將大小姐請了出來,拜見爹爹。”鄒公笑道:“夫人此言差矣!老夫與你只生此女,哪裏又有什麼大小姐?”夫人說道:“雲英孩兒,當初是你養的。這個女兒,是我瞞着你養的。”

鄒公哈哈大笑道:“夫人休得取笑!”正說之間,只見衆丫環扶着一位小姐出來,鄒公大驚,不知此女果系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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