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度梅全傳第三十四回 穆朵會試游泮水 春生赴考上長安

詞雲:

不忍一時有禍,三思百歲良方,寬心和氣二陳湯,吃些方兒爲上。人生名利虛謬,何須較量爭強,因皆宿忿漏衷腸,藉此辭婚頂撞。

話說家人接了書扎、手本、名帖,一竟到書房而來。正見馮公靜坐觀書,那家人將兩封書信呈上。那馮公大怒道:“老狗才,我已出告示在外,凡一切書信,不許投進。你今敢將書信傳進,倘或盧杞知道,說我紊亂場規,尋私舉子,怎麼了得?這等放肆的老狗才?”老家人跪下稟道:“非老奴方敢投遞,只因一位乃邱姑爺的相公,一位乃老爺常思的穆相公,故此老奴方敢投遞。”

於是,馮公接過兩封書信一看,只見手本上寫着沐恩門生穆榮,叩稟老恩師金安,一個名帖上寫着愚外甥邱魁叩稟。馮公一一看完,方纔慨然道:“原來是他二人。既然如此,你可起來,快請他二人進來。”家人答應出來,道:“二位相公,我家老爺在後堂相請。”二生聽得,忙整衣冠,隨家人來至內堂,早見馮公笑嘻嘻迎將出來。口中說道:“二位賢侄,正是我欲仁斯仁至矣!”

二生來至中堂,一齊說道:“老年伯請臺坐,容小侄等拜見。”馮公道:“二位賢侄,遠路風霜,只行常禮吧!”於是,拜畢入坐。看茶,茶畢。馮公道:“二位賢侄,是同伴來的嗎?”梅璧道:“老伯聽稟。”隨將自己的一向行藏並來京,適才在迎賓館相遇,說了一遍。

馮公聽得,又嗟嘆了一會,說道:“本當留你二位賢侄在署安住,但場期將近,恐生疑忌。你二人可將行李,統入大相國寺中。再者,春生賢侄,你的爹孃盡禁刑獄,切不可前去探問,恐奸相知道,又生他變。待等高中之後,皇天保佑,方可相逢。”

春生打一躬道:“小侄領命。”馮公又道:“這奸賊耳目頗多,但京中親友,不必前去拜望。即黨、陸二公,我自有知會,諒他自必同心,決不見怪。”於是,留了酒飯:二人用畢,方告辭回寓。他二人少不得收拾,同入大相國寺內,專候場期。

光陰迅速,捻指已是會試之日。主考入了貢院,舉子皆依例而進。已畢,各歸寓所靜候發榜。過了數日,又早放榜,第一名河北大名府穆榮,第二名邱魁。報子報到寓所,二人一見十分歡喜,連夜差人回家報喜。二人各敘相會之話,按下不提。

再表他二人在京,候天子殿試。正是:

天宮不斷忠良後,玉筆親標雙棟樑。

不日,已是殿試之期,梅良玉高高點了第一甲第一名狀元,陳春生得中了第一甲第二名榜眼,第一甲第三名探花,中在山西太原府鍾琦,餘下皆依甲第賜進士第。他二人正是苦盡甜來。第二日,良玉、春生換了冠戴,同了探花,率領新進士入朝謝恩。

天子一見新科狀元、榜眼、探花,人貌雙全超羣,龍顏大喜。親賜三杯御酒,兩朵宮花,一齊赴瓊林宴。又謝過皇恩出朝,方纔上馬遊街,已畢。那些長安老百姓,人人稱羨,個個誇獎:“今科狀元、榜眼,才貌雙全,不知誰家小姐,受用他兩個。”按下百姓稱讚。再講盧杞奸相,那日朝罷而歸,心中想道:“今科狀元、榜眼,人才出衆,文章絕倫。只可惜便宜了那老蒼頭。”

當夜,吩咐請禮部尚書黃嵩。不一時請到,兩下談了些閒話。盧杞道:“狀元穆榮還在其次,榜眼邱魁實實可愛。”黃嵩連答道:“恩師既稱邱魁好孩兒,意欲與恩妹作伐,不知恩父意下如何?”那奸賊哈哈大笑道:“我兒之言正合吾意。”不言他二人私相計議。再表狀元遊街之後,便率領一班進士,去謝主考房師,忙忙碌碌又過了兩天。

次日清晨,又約了大衆恭拜相府。只見門上傳說道:“相爺鈞旨,諸位老爺請回,單請邱老爺相見。”邱生聞聽,便覺不悅,反是良玉勸道:“賢弟不要如此,既是相國留茶,相機而答,愚兄在寓所等候。”春生見良玉如此吩咐,便一揖道:“小弟得罪了,不陪諸位年兄。”於是,良玉同衆位各回寓所。

再言春生復整衣冠,步進儀門,擡頭看見盧杞,端然正坐廳上。春生此時心中一恨,便停住了步,思念父母之仇,姊姊之辱,不共戴天。我既生於天地之間,不去報仇,反去躬身下拜這仇人?意欲轉身,又恐難出相府,只得忍氣吞聲,走上堂來。

只見盧杞笑嘻嘻地上前來道:“不知亞元公駕到,有失遠迎。”春生道:“豈敢!老太師請臺坐,容晚生叩謁。”盧杞笑道:“亞元公乃天下奇才,聖上門生,老夫乃朽而無干,怎當得亞元公拜見?”春生道:“老太師乃調和鼎鼐,燮理陰陽,皇家國柱,天下股肱。晚生一介草茅之士,願求老太師指教栽培,哪有不拜之禮?”盧杞道:“諄諄美意,只行常禮吧!”

春生見他如此,也不謙讓,行了師生之禮,說道:“遵老太師的鈞命了。”盧杞也答了半禮。因心中有擇婿之念,更不介懷,即命看坐。春生道:“老太師在上,晚生自當侍教。”盧杞道:“亞元公那有不坐之理?”

春生只得打一躬告坐。家人獻茶,茶畢。盧杞在上面笑嘻嘻地說道:“亞元公真乃翰苑仙才,皇上十分喜歡。前日,將亞元大作,命老夫批點,捧讀之下,令人悅服。似此大才,自然推祿高位,老夫洗目而觀。”春生又一躬道:“晚生懦弱庸才,蒙天子不加呵叱,反賜鼎甲之榮,此皆老太師從中勸贊、栽培晚生矣!”盧杞又笑道:“令尊大人向在都中,與老夫真爲莫逆之交。自調外任,老夫時時渴想。”春生道:“聖上將家大人恩庇,家庭時常道及老太師,奈各處一方,未能刻刻領訓,使家父抱歉無已矣!”

家人又獻上茶來,茶畢。春生打了一躬道:“晚生告退了。”盧杞便站起身來,攜着春生的手道:“亞元公請坐,老夫敬備一杯薄酒,奉屈小齋一敘。”一面說,便向家人說道:“禮部老爺,可曾請來?”家人稟道:“黃嵩在書房多時了。”盧杞道:“亞元公請了。”春生道:“晚生方纔進謁,怎好叩擾?”盧杞道:“不堪薄酌,休得見笑。”

春生被他留住,心中好不焦燥,又不敢推卻,只得同步來到書房。早見黃嵩在內,黃嵩迎進亞元公道:“恕弟未曾遠接。”

春生道:“晚生實不知老先生在此,多多得罪。”一面命家人擺席。只見堂官稟道:“聖上有旨,請太師接本。”那奸賊是做成的圈套,假作愁容道:“老夫正要請教亞元公,不料天子又有宣詔,老夫只得欠陪了。”春生、黃嵩一齊道:“老太師請便。”盧杞道:“我兒,陪着亞元公多飲幾杯。”說着,進內去了。黃嵩道:“亞元公請坐。”

不一時,擺下酒餚,二人用畢。黃嵩問道:“亞元公青年及弟,不知幾位令郎?”春生道:“晚生雖定荊妻,尚未聯姻。”黃嵩笑道:“原來如此!弟有一言奉瀆於亞元公之前,甚難於啓口。但有丞相的鈞旨,又不得不以實告,不知亞元公納否?”春生道:“大人有甚麼言語,晚生怎敢推脫?況又是老太師的鈞旨,敢不領訓?”黃嵩道:“既是亞元公性情慷慨,弟只得實告。老太師非爲別事,只因有一位千金小姐,生得千姣百媚,才貌雙全,年已及笄,尚未許親,今見亞元公風流倜儻,體態瀟灑,況又心腹大才,意欲與亞元公通秦晉之好,結此良緣。恐當面推諉,故而委命學生執斧伐柯,做個月老。不知亞元公意下如何?”

春生暗暗恨道:“把你這個奸賊,我和你不共戴天之仇,恨不得食你的肉,寢你的皮,還要把女兒招贅與我。”只得忍氣吞聲說道:“老大人此言差矣!自古道:‘糟糠之妻不下堂,貧賤之交不可忘。’晚生方纔言過,家中已有荊妻,豈因慕相府之富貴,而去棄卻布衣之貧賤?此段姻緣,萬難從命。望乞老大人與晚生婉轉上覆老太師,過蒙垂愛,改日再造府謝罪。”

黃嵩道:“亞元公休要執拗,弟有句話請問,但不知令岳家是在朝爲官,還是鄉間庶民之家?”春生道:“老大人此言差矣!晚生不解,請道其詳。”不知黃嵩說出甚麼話來,相府的姻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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