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野中间,有一所规模巨大的镕铁工厂,四面砌着高墙,好几个大烟筒整天不住地冒烟,打铁的声音传得远远的地方都能听见,还有几件极大的镕铁炉,旁边铺着运物的小铁道,周围还有一片厂里管理人和工人所住的许多房屋。在这工厂里头和在那矿山里头做工的人好像蚂蚁似的一样多;有些人爬到离地面有百尺多深的矿山里去做工,这山里又暗又窄,又有臭味又潮湿,常常要把人闷死。他们天天都要从早晨到晚上,或者从晚上到早晨,拼命地掘铁。还有一些人弯着身子在黑暗里头把铁或黄土运到铁坑里去;重新拉着空车回来,又装满了,又运到那里去。他们差不多每天要做十二个小时或二四个小时。
在矿山里头是这样做工的,在那镕铁厂里有些人在炙热不堪的火炉旁边做工;有些人在烧剩的铁和铁渣流下来的地方做工;还有些机器匠、火夫、打铁匠、瓦匠、木匠等等在工厂里的人也一样要做十二个小时或十四个小时的工。
到了礼拜那天,许多工人拿到了工钱,出去洗澡休息。有时不去洗澡,却跑到酒馆饭店里去吃喝。喝得大醉才罢休。可是到了明天礼拜一,一清早就又要做那种工作了。
在工厂的附近有许多乡下人用老疲瘦弱的马,来耕别人家的田地。天还没亮起来,他们就驾着马从家里出来,怀里揣着几块干面包,就到别人家田地里去耕种去了。
还有些乡下人离工厂不远,坐在石头道上,用席子挡着自己的身体,在那里打石子。他们的腿都磨坏了,手也出了胼胝来,满身都是污泥,不但脸面、头发、胡须、连肺里头也装满了不少的石灰屑。
那些人从石堆里取下一块没被打碎的大石,把它放在地上用那极重的锤子,用力去打碎那块石头。等到那石头打碎了,再拿打碎了的石头来打;必须把石片打得极碎才算完。打完了这个,又拿一块整石头,又开始……,这些人每天从清晨起做工一直做到晚上,一共要做十五个小时或是十六个小时的工。不过在饭后休息两个小时,一天吃两顿饭,早饭和晚饭都用干面包和清水来果腹。
那些在矿山里,在工厂里的人和农夫、石工从小到老都是这样的生活;他们妻子和母亲因为艰苦的工作得了种种疾病,也是这样的生活;还有他们的老父和小孩吃得不好,穿得不好,做那劳力过度,侵害健康的工作,从早到晚,从小到老,也是这样的生活。
可是在工厂的附近,石工和农人的身旁,还有那许多萍踪无定,以求乞为生活的男女中间,有一辆美丽的马车,驾着四匹红栗毛的骏马,——其中最坏的一匹马,都比农夫所有的家产贵得多,——在那里驰骋着。马车里坐着里两位贵夫人,撑着美丽的伞,帽儿上的白羽毛,它的价值比乡下人耕田的马都要贵上好几倍,迎风飘起来,十分的好看。在车前坐着一个军官,穿着很讲究的衣服,连金纽扣都金光闪闪的;一个马夫穿着一套蓝色的制服,喝了一点酒,驾着车横冲直撞,几乎把路上的小孩都踏倒。有一个人从工厂里做工回来,驾着一辆车,刚巧遇着这辆马车直撞过来,几乎就把那人推入小河里头。
马夫竟大怒起来,扬着鞭子对那乡人说:“难道你看不见吗?”那乡人听那话,赶紧一只手拉着缰绳,一只手战战兢兢地摘掉帽子。
马车后面有二男一女,驾着自行车飞也似地跟着,嘴里不住的说说笑笑,好几个乞丐在后面跟着跑,他们却一直不理。
又有男女两人骑着马在石道上驰走。那马和鞍子的价钱都不用提了,就是一顶带面衣的黑帽子,也可以值到石工两个月的工钱,那英国式的马鞭都值矿山里苦工一礼拜的工资。马后跟着一只又肥又大的外国狗,戴着很贵的颈圈,伸长舌头跑着,一步也不离开他的主人。
离这马车不远紧跟着一辆车。车上载着一个穿白围裙,笑容满面很体面的姑娘;还有一个长着胡子的肥胖男子,嘴里头街着一根纸烟,在那里和那姑娘不知说些什么话。
这就是那些坐在车里,骑在马上和自行车上的人的仆人。其实这件事也不算特别。他们整个夏天是这样生活,差不多每天都要出去逛,有时候还带茶酒美味等等,为的是换着地方吃喝,总觉新鲜一些。
这几位先生是三个家庭,全住在乡下别墅里;一个是乡下的绅士,手下二千多亩田地,一个是做官的,每月三千卢布的薪水;还有一个是富家大厂主的子弟。
那些人看见围着他们乞食的人和苦工,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一点也不同情。他们以为这是应当有的事情。
骑马的那个妇人看着那只狗,忽然说:“不,这不行,狗在这,我一点也看不见路。”她就让马车停住,大家聚在一块说了几句法国话,笑了笑,把那狗放马车里,又往前走;那石灰屑好比云雾似的飞起来,喷在石工和走路人的身上。
一会儿马车,马,自行车都一瞥而逝,好像成了另一世界的东西;然而那工厂里的工人和石工,农夫还在那里替别人家艰苦无味地工作,直到他们死去。
他们目送那些贵人过去,自己却想:“人类是这样活着的吗?”他们心里更觉得一阵阵的难受。
难道这是应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