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第六章

“真是个稀奇事儿,说不定这样的热天还要下雪哩。你不愿意上学,难道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如果不想吃早饭,回头给你叫一盘醋鱼饭卷吃。说是感冒,也不见发烧,怕是昨天玩累了吧?太郎神社的早拜你别去了,娘替你去就是了。”美登利的娘唠叨着。
美登利一听赶紧说:“不,不,为了姐姐生意兴旺,我自己向太郎神社许过了愿,要是不去参拜,实在说不过去。你给我点香钱,我就去吧。”她说着就从家里跑出去,一口气跑到一片庄稼地里的稻荷神社那里,敲响鳄口,合上双掌,也不知道求的是什么事,只是低着头走来走去。
正太郎看见了她,远远地就喊了一声,飞也似地跑来,拉住她的长袖,急急地说:“美登利姑娘,昨晚真对不住你。”
“有什么让你道歉的呀?”
“可是,他们因为恨我,才来找我打架的。要不是奶奶来叫我,我是不会回去的,也就不至于让他们把三五郎打得那么凶了。今天早晨,我到他家去看他,他边说边哭,气得要命。我听了也真生气。听说长吉还用草鞋打了你是不是?这小子真太混蛋了!可是,美登利姑娘,原谅我吧,我并不是知道他们来了才跑回家去的。原来我急急忙忙吃了饭,正想出门,奶奶偏要去洗澡,没有办法,我只好留下看家。正在这个当儿,他们就跑来打架了。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正太郎好像自己得罪了美登利似地向她陪罪,担心地望着她的前额,问她痛不痛?
美登利嫣然一笑说:“不,这么点小事,他们不能把我打的怎么样。不过,阿正,不管对谁,千万别说出我被长吉的草鞋打了。要是娘知道了,一定会骂我呢。连爹娘也决不打我的头,我的额头给长吉那种人的草鞋弄脏了,岂不等于被他用泥脚踩了一样吗?”
正太郎看到她背过脸去的样儿怪可怜的,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
“真的请原谅我,这都是我的不是。我真心向你赔不是了。不要再生气啦,好吗?要是你生气,我就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正太郎一面说一面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自己家的后面。于是紧紧拉着她的衣抽说:“进去坐一会儿吧,美登利姑娘,屋里没人,奶奶又出门收利钱去了,我一个人看家怪冷清的。我把那天和你讲过的锦画拿出来给你看,有很多样子呢。”
美登利默默地点了点头,就从幽静的小折门走进院子里一看,虽然并不宽敞,却摆了很多花盆,倒也很清雅。屋檐上吊着一盆金露草,这准是正太郎“午日”那天在夜市买来的。不明底细的人或许觉得奇怪:胡同里最有钱的这个田中屋家,怎么只有这老太婆和孙子两人呢。而且老太婆身上带了大串钥匙,连肚子都会冰得受凉的。因为对面都是连檐房,人们坐在屋里也能看见外面,所以尽管她不在家,也没有人敢扭断锁进去。
正太郎抢先走进房间,找个凉快的地方,喊着说:“这儿凉快些,到这儿来坐一坐吧!”说着就找团扇替美登利搧起来。他真不像个十三岁的孩子,处处都想得这么周到。他又从里面拿出许多家藏的锦画,一张张地翻给她看,瞧瞧美登利欢喜的样子,自己也觉得很高兴,又拿出各式各样的羽子板来。
“美登利姑娘,你瞧瞧从前的羽子板。这一块是我娘在公馆里当差的时候,上边赏给她的。这么大,多滑稽!羽子板上的人的面孔,和现在的也不一样哩。唉,要是娘活着,那该多好啊。我在三岁的时候娘就死了。爹还活着,娘死了他就回乡下老家去了。现在只留下奶奶和我两个人,你可比我强多啦。”正太郎不知不觉地谈起自己的爹娘来。
“瞧,画都给你弄湿啦,男人是不可以哭的。”
正太郎被美登利这样一说,就道:“也许是我的心太软了。我经常想起很多事来。现在还好,一到冬天我就受不了。冬天的晚上,月亮照着,我一个人到田街去收利钱,那时候不知道站在堤坝上哭了多少回。我不是冻哭的,我不怕冻。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许多许多事。嗯,从前年起,我就出去收利钱了。奶奶上了年纪,晚上出门怕有危险,她的眼睛又不好使,盖印什么的都不方便。奶奶说从前我家用了好几个伙计,可是他们欺侮我们一老一小,都不好好干。奶奶打算再过几年,等我长大了,重开当铺,当然不能开过去那么大的,但至少也要挂起田中屋的牌子,她老人家现在就天天盼望这个。人家都骂奶奶是守财奴,可是她那么爱钱还不都是为了我?所以我觉得对不住奶奶。在通新街一带有很多可怜的人家,他们一定会背地骂死她,我一想起这些,就不由得流泪。说来说去,还是我的心太软了。今天早晨,我上三五郎家要钱去了,看见阿三怕他爹知道他打了架,正忍着身上的疼痛照样干活。我一看心里就难过,连话也说不出来了。男孩子爱流泪,这不是很可笑吗?大概就因为这个,小胡同那些野孩子才瞧不起我吧?……”正太郎说了一半就停下来,不好意思地微红着脸,无心地用他可爱的眼睛和美登利对望着。
“庙会那天你穿的那套衣裳真合式,配得多好看哪!我真羡慕你,要是我也是男人,我一定要那样打扮哩。真的,你打扮得比谁都好看。”
正太郎受了美登利的称赞,又高兴起来:“得啦,我算什么,你才好看呢。别人都说你比花街的大卷姐姐还要漂亮。如果你是我的姐姐,我就跟着沾光啦。你到哪儿我就跟你到哪儿,向大家显白我的姐姐。你知道,我连一个兄弟也没有,还有什么好讲呢。噢,美登利姑娘,一块儿去照相好吧?我穿着庙会那天的衣服,你呢,穿那件宽条纹的亮纱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一块儿到水道尻的加藤那里去照,让龙华寺那个家伙羡慕羡慕咱们吧。他准会生气,气得脸都要发青的。可是不管他怎样生气,他也有本事憋在肚子里,绝不会红脸。要不然,他就会笑话咱们。笑就笑吧,我才不在乎呢。要照张大的,把它放在陈列窗里,那该多好呀!怎么啦,你不愿意吗?瞧你的脸好像不愿意似的……”
美登利听到他那埋怨的口气觉得很可笑,不禁噗哧地笑了。
“我怕照难看了,会惹你讨厌,不喜欢我了。”看她笑得娇声娇气的样子,好像生了半天的气都消了似的。
凉爽的早晨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阿正,晚上再见。你也上我家里来玩啊,咱们在池子里放灯笼、追小鱼玩,好不好?池子上的小桥已经修好了,再也不用害怕了。”美登利说着,就站起来,从折门回家去。正太郎高高兴兴地目送着她的后影,心里想:她真美啊!

日本花街柳巷的人和一些生意人把狐狸视作生意的守护神,盖了神灶祭祀狐狸灵魂。这些狐狸都有名字,“太郎”是吉原附近的居民祭祀的狐狸名,一般称为“稻荷神社”。
吊挂在佛殿或神殿屋檐下的一种扁圆型中空的金属佛具。下面横开着一道长口,如鳄鱼的嘴,故有此名。在鳄口前面吊挂着一根用布搓的粗绳,参拜者用这绳子打在鳄口上弄响。
日本十七世纪盛行的色彩华而绚烂的版画,一般画有人物和群众生活风俗等。
日本各寺院和神社在神佛诞辰、示现的一天举行祭典,这一天叫作“缘日”。“午日”是稻荷神社的“缘日”。每月“午日”在神社附近有夜市。
即打羽毛球的木板拍子。普通在板子背面贴着用各种料子做的人形、花卉等,大小不同。
日本有些人家把女儿送到上流家庭去学习礼节和女红等,不领工钱。
正太郎的父亲是赘婿,妻子死后回他老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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