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第七章

龙华寺信如和大黑屋美登利两人都在育英学校读书。四月末,樱花凋谢了,人人都在绿叶下欣赏藤花,他们学校在水谷草原开了个春季运动大会。孩子们都参加了拔河、抛球、跳绳等很多项目,玩得太高兴了,却没注意苍茫的暮色已经笼罩了大地。就在那天,不知为什么,信如失去了平常的镇静态度,被池旁的一棵老松树根绊倒,手指都插到黄泥里,连外褂袖子也弄脏了。刚巧那时候美登利在旁边,看不过他那狼狈相,拿出自己的红绸手绢说:“用这手绢儿擦干净吧!”想不到这件事被一个同学看见,他带点醋意地在伙伴中说:
“藤本那家伙真不像和尚,和姑娘嘀咕了半天,还嬉皮笑脸地向她道谢。看来美登利姑娘要作他的媳妇儿吧。和尚的老婆就是‘大黑’呀。”
信如向来就不爱听这种话,一听谈论这类事情,都掉过脸去,现在大家竟谈到自己,怎么能受得了呢。从此他一听见美登利的名字就不由得心慌,怕那些人又提起那天的事,心里始终怏怏不乐。可是,他也不能凭空和美登利闹别扭,只有决心今后尽量不理她,装作冷淡,板起脸来。不过,有时候美登利当面问他话,信如真不知道如何是好,虽然总是说:“不知道,”但心头纷乱,身上一阵阵冒冷汗,真有说不出的难受。
美登利起初不知道信如的心思,一瞧见他就亲热地喊:“藤本哥!” “藤本哥!”有一次放学的时候,她先走出了校门,在路上看见一棵树开了好看的花儿,就站在树下等着后面的一群男生,一看其中信如的个子最高,就央求他道:
“你瞧,这棵树上开了那么好看的花儿,可是树枝太高,我够不着。信哥,你比我个儿高,一定够得着,劳你驾,请替我摘一枝吧!”
信如不好意思不理她,但又怕同学说闲话,实在为难,只好随手从靠近的树枝上,不管好坏,敷衍地摘下了一枝,顺手丢给她,然后就匆忙地走开。美登利不禁一愣,觉得信如这人脾气太古怪了。后来接连又遇到了同样的情形,她才慢慢明白原来信如是故意跟她闹别扭的。他对人和气,对她反而冷淡;向他打听事情从来没有好好回答过,走到他旁边他就躲开,和他说话他就生气,阴阳怪气地不痛快。美登利真不知道怎样对待他才好。于是,她肯定信如性情乖僻,总想尽方法折磨她。想到这些,她心里就生了气,下决心再不理他了。在学校里和他擦肩走过也不开口;在路上和他迎头碰见也不招呼,从此以后,他们中间无形中仿佛隔了一条大河,渡船和筏子都没有,两个人沿着河岸两旁,各走各的路。
庙会过后,从第二天起,忽然不见美登利上学了。不用问,这是因为额上的泥污虽然洗去,耻辱却留在心里,她真正着恼了。她想:“不管大街也好,小胡同也好,既然在一个学校读书难道不都是同学吗?奇怪的是那个信如,平常总把两条胡同分得那么清楚,随时都要比比高低。他欺侮我是女孩子,无论如何打不过人,因此庙会晚上就闹出那样的事来,这实在太卑鄙了。长吉的不讲理是出了名的,但要是没有信如的教唆,他也不敢闯到大街上来打架。信如这个人平常在人面前装出一副斯文的样子,可是这回在背后操纵的,除了他还有谁呢?尽管他是个高班生,学问好,是龙华寺的大少爷;大黑屋美登利可没有领过他一张纸的人情,凭什么教唆长吉骂我是叫化子!要说他龙华寺有好多有钱有势的施主,可是我姐姐也有不少老相好是官老爷呢。光算三年来要好的,就有银行的川老爷、兜街交易所的米老爷;还有那个矮个儿的议员老爷,想要给姐姐赎身,娶她作正房,但是姐姐不喜欢他的气质,没有答应。听鸨母说,那人在官场上也很有名气。不信去打听好了。人家都说大黑屋要是没有大卷,那生意也就完了,所以妓楼老板连对我爹娘和我都不敢慢待。像那回我在妓楼房间里打羽毛球,一失手撞倒了摆在壁龛上的大花瓶,碰坏了供在旁边的老板平常心爱的磁胎大黑神,当时老板正在隔壁房间里喝酒,只说一声:‘美登利,你太淘气了。’一句也没骂我。后来院里的姐姐们常常谈起这件事,都羡慕地说:‘要是换个别人,真不知要骂成什么样了。’归根结底,这都沾了我姐姐的光。尽管住在人家的别院里,替人看家,但姐姐是花街最有名的大黑屋大卷,我不是应该受长吉之辈欺侮的人。龙华寺的小和尚竟用那么厉害的手段来对付我,这太可恨了!”美登利原是娇养惯了的孩子,自然受不了这种侮辱。她气得折断石笔,扔掉墨,连教科书、算盘也不要了,从此就不再上学了,整天和要好的小伴们尽情玩耍。

大黑即指佛教的大黑天,因为寺院中把他的像设在厨房里,人们常称和尚的妻子为大黑。这样恰好讽刺大黑屋美登利是信如的妻子。
大黑神是日本七福神之一,和佛教的大黑天不同。大黑屋老板把它拜为生意的守护神供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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