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第十三章

信如走到这儿的时候,一想这是大黑屋门前,心里就不由得害怕起来,恨不得马上头也不回,加快脚步走过去。可是说来也真太不凑巧了,这时候偏偏下了雨,刮了风,他又偏偏在这儿踩断了木屐趾襻儿,因此他就不得不蹲在大黑屋门前捻起纸绳来。难道还有比这更难挨的嘛。不但如此,后面偏偏又传来踏庭石的脚步声,他虽然没有回头去看,但这除了美登利还能有谁呢。信如好像从头上浇下来一盆凉水,浑身打着哆嗦,脸也变得苍白了。尽管背着脸装作专心修理趾襻儿的样子,但他早已急得没了主意,越着急越弄不好,弄了半天还是枉然。
站在院子里的美登利伸出头来偷看信如的那个样子,心里比他还要着急:唉,手那么笨,怎么能修得好呢!纸绳捻得一点也不紧.用稻草卡趾襻儿有什么用,马上又要断了。唉唉,外褂下襬在地上拖脏了也不知道吗?唉呀,雨伞又给风吹跑了,应该先把它收起来呀!她觉得信如的每一个动作都笨得要命,可又不敢对他说:“我这儿有绸条,你用这个来做趾襻儿吧!”她只是待在那儿,也不管身上被雨淋湿了,一直那么半藏着身子,怯生生地望着信如。
美登利的娘哪儿知道姑娘的心,只是在屋里大声地喊着美登利:“熨斗的火生好了,美登利你干什么呢?下雨天可不准你在外面玩!又像上回那样受了凉可怎么办?”
尹美登利大声答应:“知道了,我就来!”但马上觉得信如一定会听见了,两颊不由得发起烧来,心又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开开门吧,难为情;不理他,回家吧,心又不忍。美登利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末后想出一个办法,从格子门的空隙里一声不响地把绸条丢给他。信如却连头也不回,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这个人还是这样,心太狠了!”美登利一想,心里就不禁一阵难过,怅然望着信如的背影,泪珠已经挂在眼角,她又继续想下去:“你究竟为什么这样恨我,总摆出无情的样子来给我看呢?按理说,应该由我来恨你,你这个人的心实在太狠了!”美登利心一酸,差点儿要流下泪来。她的娘还是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女儿。美登利此刻听到这喊声格外觉得心烦,可是没有法子,只好一步两步地往回走,心想:“算了,算了,死了心不就完了嘛!我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别人瞧见又是什么样儿呢,怪害臊的!”美登利想到这儿,就一转身踏着庭石,咔嗒咔嗒地往回跑去。
这时候信如惆怅地回头一看,自己的脚旁落下一块红友禅的绸条,像是一片美丽的红叶一样,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信如心里不禁一动,不知怎的一阵无名的哀愁忽然涌上了心头,他只是呆呆地望着绸条,也没有把它拾起来。他知道自己笨手笨脚,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把木屐修好,因此他终于死了心,把外褂上的长带子解下来。现在他也顾不得难看了,就把脚板和木屐胡乱捆在一起,抬起脚试了一试。唉呀,真别扭!一想到要穿这种木屐到田街去,他就为难起来,可是此外又有什么办法呢。于是他只好站起身来,把小包袱挟在腋下走了两步,刚离开大黑屋门口,那红友禅的绸条又映入他的眼里。他依依不舍地望着绸条。
他望得简直出了神了,这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吆唤:
“信君!你怎么啦?是木屐的趾襻儿断了吗?这是什么样儿呀,怪难看的!”
信如吃惊地抬起头来,一看原来是那个小霸王长吉。他大概是从花街回来的:夏衣上套了一件唐栈衣,照例把橘色的三尺带子系在腰下,还穿了一件黑八丈衣领的崭新的外褂,手里撑着印了字号的雨伞,连高木屐的皮盖恐怕也是今天才换的,漆的颜色倒挺新鲜,看他那样子对今天自己的这一身打扮好像很得意呢。
“我弄断了趾襻儿,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正在伤脑筋呢。”信如一见长吉,不觉吐出没志气的话来。
“还是我猜对了吧,你哪会修理趾襻儿.就穿我的吧,我的趾襻儿挺结实的。”
“那你怎么办?”
“我吗?光脚打惯了,瞧,就是这样儿!”长吉一面说,一面匆忙地把夏衣下襬往上一撩,挟在腰带里,又说:“这比穿用绳子捆着的木屐走路痛快多啦!”说着就脱下了脚上的木屐。
“你真的光着脚回去吗?那怎么行!”信如过意不去地说。
“怕啥!我走惯了,可是你的脚板底太嫩,不能走石子路,别推三推四的啦,快点穿吧,穿呀!”长吉亲自把自己的木屐摆在信如的脚前。被大家当作瘟神似地憎恶着的长吉,对待信如却是又温和又亲切。他那蠕动着毛虫般的粗眉毛、用仁慈的口吻说话的样子,实在教人太好笑了。
“你的木屐嘛,我给你带回去,丢在厨房里就得了吧。快穿呀,把你的给我!”长吉这样细心地照顾信如,最后拾起信如的断了趾襻儿的木屐说:“那么,信君,你去吧!回头在学校里见!”
于是,信如上田街姐姐家,长吉回自己的家,各自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只有那块红友禅绸条,把人的哀怨留在上面,孤单单地躺在格子门外的泥地里。

日本人在下雨时嵌在高木屐前端的皮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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