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第八章

头天晚上,客人们乘着车子飞奔而来,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晨,客人们又带着温柔的残梦乘着车子回去,这是何等寂寞啊!有的人怕人瞧见,把帽子低低地遮到眼前;有的人用手巾包着脸,回味着分手时她们在他背上的一击,被打得越重越觉得高兴。一想到这里,他的脸上就笑迷迷的,那样儿看来真有点吓人;要是走到坂本,一不小心就会撞上从千住满载青菜回来的大车哩。难怪大家都把从花街到三岛神社拐弯的一段路叫作疯子胡同,经过这一带回家的人,个个脸上带着一副笑迷迷的傻相。有人见了,曾经在胡同旁说过这么失礼的话:“尽管他们是赫赫有名的显官大员,却是一个子儿也不值。”
这个年头儿,家家都把女孩子当成宝贝,这用不着引用《长恨歌》中“杨家有女初长成”这句话,只看从这附近的杂院出过多少赫夜姬。就自然会明白了。现在乔迁到筑地的某某班去陪伴显贵的那个名叫阿雪的擅长舞蹈的美人,尽管在宴席上装稚气,说是不知道大米长在什么样的树上,但提起出身来,原是在这胡同长大的黄毛丫头,在家时做花纸牌当副业的。俗话说:“去者日以疏”,当时艳名高噪的这个姑娘,离开胡同后就不大有人提起她了,如今的名花却是和她同样在这胡同里长大的、名叫阿吉的染坊姑娘,这会在千束街挂了新葛屋的御神灯,成了公园一带最有名气的红姑娘。每天大家都谈论的,尽是姑娘发迹的新闻,这儿的男子都和在垃圾箱里找食物的黑斑狗的尾巴一样,仿佛是个无用的累赘。在这胡同被称为“小伙子”的后生们,从爱出风头的十七八岁起,就结拜为兄弟,称起“五人组”、“七人组”,虽然没有人敢学把洞箫插在腰间的侠客般的打扮,却个个都成了叫什么可怕的名字的大爷的手下,使着同样的手巾,握着长柄灯笼,在花街里荡来荡去;如果不会掷骰子,就只是站在妓楼门口品评姑娘们,但也没有资格开开玩笑。这些小伙子们只在白天老老实实地干活,一到黄昏,就马上跑到澡堂里洗一个澡,换上七五三衣裳,脚尖套着木屐,见面时就互相谈论:“你看见某某班里新来的姑娘没有?长得像金杉丝线铺的丫头,不过鼻子比她还矮些。”他们头脑里所想的尽是这些事,然后站在每家妓楼门口,强要纸烟,勒索手纸,和姑娘们打打闹闹,把这些看成人生最体面的事情;其中也有好人家的少爷当了二流子,在大门附近惹是生非的。
从五丁街不分四季的繁华景象,可以看出女人势力之大,虽然现在不时兴提着带字号的灯笼迎客人,但带客的娘姨的雪驮的响声,和着青楼里传来的歌舞欢笑,使人不由得心花怒放,飘飘然走进花街。要是问问究竟为的是什么,他们就说:“大红领子、赭熊髻、长长的衲裆衣裾,嫣然一笑的嘴角眼梢,虽然说不出到底哪点儿好,但这些姑娘们另有一番风味哩,没到过的人怕是体会不到这个情趣的。”
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人,恰像一块白布染上了红色,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美登利已经不把男人放在眼里,也不觉得妓女生意是下贱的勾当了。从前姐姐离开故乡时含泪送别的情景,此刻看来像是一梦,如今她却羡慕姐姐成了名妓,可以随心所欲地奉养爹娘了。她哪里知道一直充任“御职”的姐姐,日日夜夜有多少数不尽的辛酸呢。招唤情人的那种学老鼠叫的咒术,送客时背上一击的秘诀等等,在她听来都是满有趣的;在街上说着花街暗语,她也不觉得难堪。说起来这姑娘也是怪可怜的,年纪只有十四岁,她抱着洋娃娃亲脸蛋时的那一分天真,和贵族小姐们原没有两样,但她只是在学校里才学习修身和家政这些课程。不在学校里的时候,早晚听到的,看到的,都是爱呀不爱的风流传说,印有字号的衣裳,堆起的被褥,以及饭馆子和妓楼之间的种种诡计。因此,美登利认为华丽是好的,不然就是寒伧,她也分不清什么是白,什么是黑,幼小的心灵一味追求眼前的浮华,再加上她天生要强的个性,天长日久就成了一个轻浮的女孩子。
别名疯子胡同、惺忪胡同的这条大街,早晨从游里归来的老爷们都走过去了之后,贪睡的大街也渐渐醒过来了。于是,家家出来打扫门口,地上画出波浪形的笤帚痕迹。这时候如果向这条均匀地洒了水的大街望去,就会看到一群群的人从这儿上花街去:连唱带跳的卖糖的,练把式的,耍木偶戏的,跳大神乐舞和住吉舞的,还有耍角兵卫狮子的。他们是住在万年街、山伏街、新谷街一带的,每个人都有一技一能,说来还是艺人呢。在装束上,他们各有不同:有的穿着绉绸、亮纱之类,打扮得漂漂亮亮;有的却穿着褪了色的萨摩飞白夏衣,系着黑缎窄腰带;其中有俊俏的男人,也有标致的女人。有的五个人、八个人、十个人结伙而来;但也有消瘦的老头子抱着破三弦孤单单地走过;有时候还能看见叫五六岁的女孩子用红揽袖带束着双袖,跳《纪之国》舞讨钱的。他们是给逗留在花街里的顾客开开心,给妓女们解解闷的。看来这些人只要一进花街去卖艺,就有一辈子舍不得改行的好收入,所以个个都不把这附近街道上微细的收入放在眼里,连蓬头垢面的要饭的也不回头地走过去。
有一个模样儿标致的、拉一手好三弦、嗓子很好的卖唱女人,草帽下露出娇嫩的脸颊走过大街。笔店的老板娘一见就啧啧地说;“唉!气人的是她从来不愿意在这儿唱唱曲子!”
刚巧早浴回来坐在笔店门前观看过往路人的美登利,听了这话,就把垂下来的额发用黄杨小梳子往上一拢说:“伯母,我去请她来!”说完就吧嗒吧嗒地跑去拉住她的袖子。虽然美登利只是微笑,不肯说出给了她什么,但是那女人既然马上唱了一曲大家喜欢的《明鸟》,又娇声说了“望姑娘再照顾”这句道谢的话,看来花的代价怕是不小哩。听曲的一群人咂嘴说:“这难道是小孩子做的事?”人家丢下卖唱的,都望着美登利的脸。
美登利常常悄悄告诉正太郎:“我呀,真想把路过的艺人统统叫住,三弦声、吹笛声、打鼓声,热热闹闹,唱呀跳呀的,做出别人做不出的事来大乐一阵呢。”
正太郎听了,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说:“我可不喜欢!”

日本花街柳巷的妇女送走顾客或嫖客时,狠狠地在他们背上打一下。据说这是警告他们不要另找新欢。
日本古典小说《竹取物语》的女主角。内容是有个穷老头儿到山上去砍竹,看见一根竹子发光,砍下来一看,里面有个漂亮的小姑娘。于是就把她带回去抚养,从此老头儿就富贵了。后来,有五个贵公子向她求婚,她都拒绝了。皇帝打算召她进宫,她在八月十五日化为天女,奔月而去。
游里附近的小吃店或艺人、艺妓等的房门口挂着的灯笼。
指浅草公园,这一带是东京有名的花街柳巷,离吉原不远。
风流子弟为了使身材苗条,把尺寸放窄缝制的和服,日本男人的标准和服尺寸为八六四。
日本妇女礼服之一,衣裾拖地,花街里只有头等妓女才能穿这衣服。
妓女的最高阶级。在每家高级妓楼里每月收入最多的妓女才能获得这地位。“御职”的排场、威风很大,在妓楼里受特别优待,妓女们互相竞争,一直保持这地位是相当困难的。
日本妓女在等着情人或没有生意时,蹲在妓楼格子门旁学老鼠的叫声。据说这样一来,等待的人就会来到。
东家在每逢换季时发给用人的衣服,生意人家都在衣服上染印自家的字号。
日本花街风习,每逢过节时红妓女都在妓楼门口堆放华丽的被褥,上面贴着自己的花名,供人观赏,以显排场并做宣传。
原意为在神社里表演的音乐和舞蹈,从江户时代成为民间舞蹈,后来专门表演杂技和跳狮子舞了。
是一种滑稽舞,由五个人跳。
叫男孩子头戴假狮子头,以鼓笛伴奏跳狮子舞,耍杂技。
都是吉原附近的贫民窟。
日本九州萨摩地方出产的蓝地碎白点花纹棉布。
日本和歌山县一带的古名.在此指日本舞蹈名。
日本歌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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