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自傳第二節 致勞埃得


  ①自從老舍開始了“新社會”的生活,他便極少寫關於個人生活的文章。這幾封信倒是給了我們不少活生生的“傳”的材料,故單編爲一節。老舍爲何不如以前那樣願意寫自己的生活了呢?大概原因有三:一是覺得個人生活與社會比起來不足道,“個人的”是資產階級的;二是太忙,忙於各種社會活動,寫各種形式的作品:有藝術的,有宣傳的;三是將回憶變作了“反省”,生活表現轉變爲“思想改造”。本節對所選信件仍只取其有“傳”的價值的部分,並棄其書信格式,只標明日期。

  (1950年2月27日)

  回到北京後,我一直忙於讀書和寫作。本想到各處多走走,多看看,好爲寫作蒐集些素材,但坐骨神經一直疼得厲害,結果我只好呆在家裏,在閱讀中獲得新知識。

  雖然經過十五年的分離,我的三個姐姐(七十三歲、七十歲和六十四歲)還都住在北京,身體也都尚好。我大哥也住在這裏。他們看見最小的弟弟終於回來了,都非常高興。兩年前,我哥哥差點餓死。現在他的孩子全有了工作,他自己也恢復了健康。他們全都非常喜歡這個對人民真好的新政府。

  我的家眷將要從重慶回到北京,我得給他們準備房子。北京現在又成了首都,想要找一處合適的房子既貴又困難。如果您能給我寄五百美元到香港,再由侯先生(香港大學病理系侯寶璋大夫)轉寄給我,我將非常高興。

  那部長篇小說進行得怎麼樣了?我聽說阿穆森先生不再爲雷諾和希契科克公司工作了①,是真的嗎?——

  ①《四世同堂》、《鼓書藝人》都不是由雷諾和希契科克公司出版,而是由哈科克和佈雷斯公司出版。

  (1950年7月7日)

  非常抱歉,這麼長時間沒給您寫信了。我正忙於籌建北京市文學藝術工作者聯合會的工作和寫作。剛剛完成一部五幕話劇劇本②的寫作工作,不久就能公演了——

  ②即《方珍珠

  謝謝您把五百美元寄到香港。侯先生已轉寄給我。我很高興你告訴我《四世同堂》的譯稿仍保存得很好。請您轉告浦愛德小姐,我太忙了,實在找不出給她寫信的時間。還請您告訴她,現在北京的湖和河全都重新治理過了,水都變得乾淨了。今年的小麥收成比去年要好,饑荒就要過去了。

  (1950年8月26日)

  那個五幕話劇現已交給一位導演,估計九月就能公演了。我的另一部短劇也可望於今年十二月公演①。北京文學藝術工作者聯合會已經成立,我擔任主席。我現在要乾的事太多,實在是太忙了。

  今年夏天天氣很熱,不過最近兩天涼快了一點。市場上梨、蘋果、桃子很多。我的小女兒(小立)除了蘋果什麼都不吃,她晚上還要在牀上藏幾個蘋果。

  北京現在很好,通貨膨脹已經過去,人人都感到歡欣鼓舞。食物也充足。人們開始愛新政府了。

  關於哈科克和佈雷斯公司②提出的共同分享額外編輯費的問題,我看我們應該同意,他們支出得太多了,我們要幫助他們。

  請將隨信寄去的短信和十五美元寄給羅伯特·蘭得先生③。地址如下:

  作家協會

  東三十九街三號

  紐約十六——

  ①指話劇《龍鬚溝》。

  ②即出版《四世同堂》、《鼓書藝人》的出版公司。

  ③老舍同日給羅伯特·蘭得的信中說,“我接受‘作家指導’的邀請加入‘美國作家協會’,我應每年交十五美元的會費。”

  (1950年11月17日)

  我的工作十分忙,所以一直沒給您寫信。

  除了坐骨神經疼之外,我很健康。我想方設法治療,可全都無濟於事。不知道什麼時候,用什麼辦法才能去掉這煩人的痛苦。

  (1951年5月3日)

  作爲北京文聯的主席,我要乾的事太多,簡直找不出時間來處理我自己的私事。北京現有二百萬人口。有許多藝術家住在這裏,我必須努力幫助他們。

  我很想看到《黃色風暴》的樣書,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收到您寄給我的樣書。我希望您能寄兩本樣書給瞿同祖先生(紐約一二三西街,五十二公寓四三五號),一本給他,一本給我,他會通過香港把樣書寄給我的。您也可以通過他把東西或錢寄給我。

  浦愛德小姐已給我幾份有關《黃色風暴》的評論文章。看來他們都很喜歡這部小說。

  (1951年5月21日)

  聽說您寄給我的樣書(《黃色風暴》)已到了香港,我的朋友侯先生會設法轉寄給我的。瞿同祖先生住在紐約一二三西街的五十二公寓四三五號,他也會幫您把書和錢寄給我,他是我的一位好朋友,他可以在您給我的信的信封上寫中文。

  這段日子我一直很忙,坐骨神經痛也一直沒停,我想盡了一切辦法,可全都無效。

  我家的白貓生了三隻小貓——一隻白的,兩隻黃白花的。可我家的小鳥死了,這下可給了我小女兒一個大哭一場的機會。

  (1951年7月23日)

  今年北京的夏天很熱。我每天只能在大清早寫一會,下午就熱得沒法工作了。北京有許多美麗的公園,在那裏我可以休息,吸到新鮮空氣。可坐骨神經痛使我沒法走到公園。過去三個月裏,我只完成了一個短的電影劇本①,其他別無建樹。

  對於新中國,有許許多多的事情可以說,總的可以歸結爲一句話:政府好。中國人民弄不清美國政府爲什麼要反對北京的好政府,而支持臺灣的壞政府。

  十分感激您告訴我《黃色風暴》將在英國出版,我很高興。

  請給瞿同祖先生五百美元。他的家眷在北京,他們會把錢交給我的。

  (1952年4月1日)

  我現在仍忙於寫那部話劇②。不知何時才能完成。新社會激勵全國的作家奮發寫作,每一位作家都在辛勤耕耘。冬天就要過去了,北京的春天很美。我養了許多花,侍弄這些花爲我在寫作的間隙提供了一個休息的機會。坐骨神經痛稍稍好了一點。我也該做些輕微的運動了,澆花對我來說就是一種輕微的運動——

  ①指電影劇本《人同此心》,未發表。

  ②指《春華秋實》。用老舍的話說,這是一個寫運動過程的戲。衆人貢獻意見,老舍寫了十稿。

  (1952年5月14日)

  感謝您一九五二年三月七日的來信。兩天前我收到兩本《鼓書藝人》的樣書,售價那麼高,而書本身又不是太好,我懷疑是否能有好銷路。您如果能給我寄些關於這本書的評論文章,我將不勝感激。對《黃色風暴》的評論大都是稱讚的,但我懷疑《鼓書藝人》是否還會獲得同樣的好評。

  我一直很忙,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我的坐骨神經痛好了一點,這要感謝維生素B針劑。

  (1952年10月1日)

  對不起,這隻能是一個短短的便條,我要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牛天賜傳》是我的一部不重要的作品,不值得譯成英文。我對柯林先生本人及其用意一無所知。請告訴哈科克和佈雷斯公司,這部書不好。如果其他出版商想出版的話,那麼他們一定要經過您,在美國您是我一切書籍的出版代理人。①——

  ①這些書信內容在當時都是不太適合公開的。這可以說是老舍的一種矛盾。從信的語氣看來,老舍是在有意淡化中斷這種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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