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嘉手持照相机,请众人站成一排。电视公司的金总经理和郭协理在中央,刘教授和丁玉梅靠右边,老龚、程凌和弟弟站左边,张士嘉要神童站在金总经理前面。
程凌不想照相,走过去接张士嘉的照相机。
“士嘉,我来照。”
张士嘉推开程凌。
“赶快站回去,我要拍照了。”
“我又不是要角,我来吧。”
“你当然是要角,没有你怎么行。程胖,不要拉拉扯扯,大家都在等你一个人。”
程凌只好站回去,张士嘉拍了两张,让程凌接过相机。拍完照,金总经理和大家握手,道声失陪,郭协理陪他离开。张士嘉十分兴奋。
“实在难得,总经理居然肯下来照相。这次棋赛,总经理十分重视的。我要先谢谢刘教授和小神童来参加棋赛,还有程家兄弟的帮忙。我们公司招待各位在这里便餐。午餐后,我们就开始比赛。”
刘教授微现诧异的神色。
“我以为是现场转播。”
张士嘉解释道:“我们神童世界一共只有半小时节目时间,现场转播恐怕来不及。所以下午先比赛,剪接后再播放。不敬的地方,请您包涵。”
刘教授表示无所谓。程凌打算到楼下餐厅吃饭,老龚告诉他已经预留一间会议室,餐厅会派人送来客饭。丁玉梅朝他皱皱鼻子。
“我们都沾了神童的光。没有棋赛,公司才不会请客呢。”
张士嘉连忙说:“没有的事。程胖帮忙很大,我们早该重重谢你。请客是应当的。”
众人到会议室坐定,餐厅送来六客西餐。程凌切开鱼排,注意到五子棋神童面对餐碟,不知如何是好。丁玉梅坐在神童旁边,便教小孩怎样使用刀叉。刘教授笑着说:“小朋友,你第一次吃西餐?”
孩子怯生生点头。刘教授拿叉子指指自己。
“小朋友,十几年前我和你一样,也不会吃西餐。我比你还糟糕,大学毕业了,还没吃过西餐。出国前临上船,几个朋友才请我去基隆的水上餐厅开洋荤。你比我福气多了。”
张士嘉吐出一块鱼骨,说:“刘教授坐船出国的?真是老资格留学生了。”
“招商局的货船,排水量不过四千吨,跑了快一个月才到纽约。现在年轻人真福气,上了飞机,二十四小时就到目的地。可是各有各的好处。我们那时候在船上玩得很痛快。”
“刘教授谈谈求学的经过吧?”
“好汉不提当年勇。”刘教授直摇手,“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讲自己的事情。对了,有一个凤凰城孤佬的故事,如果大家有兴趣听,我倒可以讲讲。”
张士嘉和弟弟鼓掌叫好,丁玉梅也睁大眼睛。刘教授面有得色,拿餐巾一抹嘴巴说:“那年暑假,我在纽约打工,下午和晚上到餐馆,早上便和朋友们打篮球。几个有名的老球员,像陈祖烈他们,我都很熟。不是我吹牛,陈祖烈的弹性还没我好,耐力也不够。他自己也说,假如当年在台北认得我,一定拉我进克难篮球队,哈哈!有一天早上和几个黑人斗牛,跳球时不小心,大腿扭了一下。当时不觉得怎么样,半夜里翻身,痛得大叫,一条腿不能动弹。同房送我到医院,说是皮下血管破裂,结果住了四天医院才回家。这都不稀奇,稀奇的是我在医院里认识的一个老头。
“我在医院住二等病房,有两个床位,第一天只有我一个人。医院里伙食不太好,护士小姐却相当漂亮,有一位波多黎各护士,和我特别谈得来。波多黎各人,男的一般都很丑,很奇怪女的都满漂亮。尤其是带一点黑人血统的混血儿,黑里俏,野中媚,十分够味。”刘教授瞥一眼丁玉梅,不肯往下讲。弟弟催促说:“后来呢?”
“第一天就这样混过去。第二天一觉醒来,发现隔壁病床多了一位糟老头,大约半夜里送进来的。我这个人性情最随和,跟谁都谈得来。老头脾气很暴躁,一来就和护士小姐吵架,亏得我在旁边说好说歹。原来这位老先生也是腿部微血管破裂,一条腿麻痹了,不能动弹。我们同病相怜,虽然差了一大把年纪,却越谈越投机。老头最喜欢看棒球,我也是球迷。老头喜欢赌马,我更不外行。两人谈谈球经和马经,时间不知不觉打发过去。
“医院里的护士小姐对老头十分冷淡,嫌他要求太多。只有那位波多黎各小姐,看我的面子,还肯耐心照顾他。我在医院三天,没有一个人来探望老头。我猜他大约是皇后区的穷犹太佬,一辈子辛苦工作,存了几文棺材钱,孤家寡人过活,一朝疾病发作倒在路边,被警察送进医院。纽约这种孤佬最多,常常野狗般死在路上,或者饿死在公寓里,没人收尸,讲起来也真可怜。
“第四天,我要出院了。老人平常一脸凶相,看我要走,居然掉了几滴眼泪,握紧我的手说,你常来看我好吗?那时我穷得要死,住医院又花了不少钱,打工还债都来不及,随口敷衍老人几句,原以为再不会来看他。我出院就忙着加班打工,后来想想,觉得老头实在可怜,如果一次都不去看他,自己失信事小,中国人失信事大。而且那位波多黎各小姐也曾经偷偷嘱咐我去找她。所以隔了几天,我又去医院看老人,还带给他两份马经。老头看到我,那份惊讶和感激的神情,到现在我还记得:他大概以为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守信最富同情心的民族,其实我如果不是为了那位护士小姐,也不会再跑医院,哈哈!”
刘教授停下来喝汽水。程凌想刘教授虽然爱吹牛,倒还诚实。刘教授继续说:“不久我回学校念书,和波多黎各小姐的友谊,只有告一结束。我一共探望过老人五、六次,在我已经是仁至义尽。我回学校前,最后一次去看他,老人的病已经大有起色。我告诉他,我要回学校,留了一个地址。他说他不久也可以出院。我们互道珍重,这个故事,到此也该结束了。”
丁玉梅失望的说:“就是这样噢?好没意思。”
刘教授大笑。
“当然还有下文。三个月后,我突然接到一封信,是老人从凤凰城寄来的。他首先谢谢我在他患病时给予他的慰藉,非常诚恳的捧了我们中国人一番。然后问我能不能到他家渡假。信里附上一张头等机票。我正愁寒假没地方去,也很奇怪老人怎么会搬到美国中部的凤凰城,因此立刻回信,接受他的邀请。
“到那天,我上了飞机,居然遇见久违的波多黎各小姐。原来老人邀请了我们两位。我们一路猜测老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当然是瞎子摸象,完全摸不着头脑。到达凤凰城,我们依照信上的指示,走到机场偏僻的一角。你们猜怎么样?有一块地方,是老人专用的停车场,一辆豪华无比的罗斯洛斯轿车停在那儿,穿制服的司机正等待我们上车。”
“这个故事越来越熟悉了。”弟弟说,“老师您不是编造的吧?”
“人格担保不是!这故事并不是你所想像的,穷少女遇见老头的荒唐故事。老头当然是富翁。他的家在凤凰城外三十哩的沙漠里。你们如果去过,绝对不能想像有人愿意住在那种地方。可是老人偏偏选择沙漠,造了一幢半圆形的透明玻璃屋,里面是一个大理石平台,所有的房间都在平台底层,平台中央是游泳池。整个玻璃屋完全空气调节,和外面的沙漠温度差了几十度。平台上除了游泳池,甚么也没有,连一棵盆景也不摆。
“所有的房间都是大理石墙,没有地毯,没有骨董家具,可以说甚么都没有,简直像一座大理石的陈列场。可是房里到处都是电钮和电化装置。你在任何房间,可以打开电视观察任何房间的动静,和任何房间通话。客厅中央有一个私人电台,能够和全美国各地联络。○○七电影里的玩意,他都有。
“原来老人是保险业的钜子,手头控制了几十家保险公司和银行。你不能想像他多么有钱。每天都有公司的高级人员坐私人直升机来请示机宜。老人就住在沙漠里,指挥他庞大的企业。”
“乖乖。”张士嘉听得目瞪口呆。“世界上真有这种怪富翁。”
“但是老人说他并不算富。他算给我们听,全美国至少有五十几个人比他有钱。所以他说他并不算富有。”
“他怎会那么有钱?”弟弟问。
“妙就妙在这里。老人说他是白手起家的。年轻时他干过房屋经纪,汽车推销员,后来进了银行界,打滚了四十年,才爬到今天的地位。我在纽约医院碰到他时,他是来纽约开会,开完会在街上腿抽筋,人家送他到医院。他居然不告诉他任何部下。他有三个女儿,他也不通知她们。这个人真够狠。
“我们在他家住了一星期,听他谈商场的种种窍门,我简直听入迷了。老人把人性摸得一清二楚,经他分析,每个人都变成又脏又臭的一团。有一天晚上,他带我们去凤凰城一家高级餐馆吃饭。餐馆非常拥挤,侍者要我们到酒吧里等,一等就是半小时。老人对我说,他们狗眼看人低,他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说着他对波多黎各小姐文雅的一鞠躬,就搂着她,在酒吧里大跳探戈,吸引了一大堆人围观。没有五分钟,领班就跑过来,恭恭敬敬请我们入座。
“这次事件,给予我深刻的印象。老人自始至终没有亮出字号。如果他亮出字号就不稀奇了。他就凭着一舞探戈,摆个噱头,餐馆的人马上就明白他是号人物,得罪不得。
“老人在回家的路上对我说,只有靠混的手法,才能爬起来。甚么职业都一样。只要你会混,就无往不利。”
刘教授又停下来喝汽水。丁玉梅问:“后来呢?”
张士嘉对老龚使个眼色,老龚走出去。张士嘉说:“刘教授的故事很有趣。我看时间差不多,我们可以去摄影场了。”
丁玉梅发急道:“别打岔。后来呢?”
“后来我们渡完假,我和护士小姐飞回纽约。临走老人送护士小姐一大笔钱。他没有送我甚么,令我好失望。”刘教授做个鬼脸。“可是他说,他和我相处了一星期,如果我够聪明,应该已经学到了不少东西。他说的话,事后我仔细想,非常有道理。老人知道我在念博士学位,笑我愚不可及。他说他有三个女儿,一个女儿是医生,一个女儿是物理博士,老人认为她们很蠢。小女儿在洛杉机一家酒吧当女侍。老人说她最聪明。我对他解释,我们中国人讲究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老人说不错,念博士是个稳当饭碗。可是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花钱买十个八个我这样的博士替他工作。脑汁是世界上最贱价的东西。”
程凌总算抓到一句:“又是学位无用论。我听得多了。”
弟弟问:“老师,那么您为甚么还念完学位?您怎么没有学习老人,在美国创业?”
刘教授笑着站起来。
“我的确从他那里学到一些东西,所以我念完书立刻回来。我不是傻瓜,我绝不再搞甚么高深研究。可是我也不愿意变成他那样。如果你到过他那个玻璃屋,你就知道他有多么寂寞。他也不傻,他绝不欺骗自己。所以他生病,宁可和我这种人鬼混,也不愿通知女儿和部下。如果一切都有个价钱,他不知道他能够不要买到甚么。”
张士嘉又想插嘴,丁玉梅抢着说:“后来呢?你有没有和他继续联络?”
刘教授摇摇头。
“我用不着。我知道该怎么活。我赚钱买自由,不买寂寞。我可以过得快快活活的。当然我知道他在哪里。如果有人经过凤凰城,也许仍可以在郊外看到他的玻璃屋。我告诉过他,他的房子该取名叫做凤凰台。我还替他找到那两句诗的英译。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他说要刻在铜牌上,钉到屋门口。”
张士嘉再次央求道:“实在对不起,我们可以下去了。”
刘教授说:“好,我们走吧。凤凰城富翁的故事,就算完结,哈哈!”
摄影室里灯光已经排好,老龚和张士嘉忙进忙出。刘教授和五子棋神童对坐在棋盘前。程凌拉着弟弟缩到一角。弟弟从怀里掏出棋谱。程凌说:“成败在此一举。希望神童不要背错。”
“我们昨天练习了一整天,他应该记熟了。”
丁玉梅站在两架电视摄影机前,念了一段介绍辞。张士嘉不满意,挥手说重来。丁玉梅嘟着小嘴,背着灯光。小神童呆呆望着她。张士嘉走过去,要她表情尽量放松,又调整灯光。一切弄妥,丁玉梅再背一遍台辞,摄影机转向刘教授和神童。弟弟紧张的说:“开始了。”
刘教授先手,仙人指路。弟弟一撞程凌,程凌暗喜,果然和神童预测的一模一样。
神童跳马。刘教授双眉紧蹙。他显然没有料到神童会这样应。弟弟低声说:“刘教授应该移炮。”
刘教授考虑了一会,平中炮。弟弟点头。一切都如预料。神童下得很快。刘教授却屡屡长考。不知道是水银灯太热,还是心情紧张,甫入中盘,刘教授已经满脸汗水。等到刘教授双伡齐出,弟弟又撞程凌。
“这是他的失着。都在我们的算计之内。”
果然刘教授因此送掉一匹骂。双方继续兑子,刘教授余单炮,双兵过河。神童剩马包卒,士象全。刘教授攻势渐弱。神童的小卒入九宫重地,刘教授固守阵地一角,终不免仕相支离,老帅被擒。程凌计算时间,不过十二分钟。
张士嘉叫停。老龚送上橘子水,刘教授一饮而尽。程凌觉得有点残忍,眼看刘教授一步步走向预定的结局,毫无还手的余地,好像一个人蒙了眼睛挨打。弟弟翻开棋谱,低声说:“第二局还要精彩,只差一卒一象,他会输得更痛苦,一步步被逼入绝境。”
“还是残局致胜?”
弟弟点头。程凌突然觉得不对劲。神童连赢两盘棋,三局两胜,第三局就不必下了。
神童如果知道如此,何必预测三盘赢棋?弟弟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点?这是谁的疏忽?神童怎会糊涂到预测三盘赢棋?
程凌正想告诉弟弟,张士嘉从摄影室一头跑到另一头,大喊开始。神童先着。飞相。
弟弟全身一震。
“奇怪,他飞相,应该走当头炮。第一着怎么可能记错?”
程凌也大吃一惊,连忙拿弟弟的棋谱。明明写着炮二平五。神童为甚么不照着棋谱走?
刘教授也迷惑住,考虑良久,跳马。程凌看棋谱上写着马八进三。刘教授走法并未离谱。神童怎么搞的?神童低着头,似乎不加考虑,挺进中央的兵。又是谱上没有的棋。
刘教授看来更加迷惑,举棋不定,终于飞象。刘教授似乎仍努力依照棋谱下棋,可见神童先前的预测并不错,是神童自己在别出心裁。他为甚么要这样做?程凌紧捏手中的棋谱,眼看神童又乱走一着。
刘教授终于放弃棋谱的走法,依照棋理回应。场外的程凌和弟弟都呆住了。神童不看他们,低着头,只顾乱走。中间的小兵被刘教授消灭,反而让刘教授单卒过河。神童阵法大乱,左右不能呼应。程凌知道孩子本来不会下棋,它想这下要糟。果然刘教授毫不放松,攻势一步紧似一步,移炮跳骂抽伡,没有几步棋,神童已经全军覆没。只剩一个老帅,轻易被刘教授擒住。
张士嘉又叫停。刘教授站起来伸个懒腰,脸上有了笑容。神童面无表情,刚才一场输棋,似乎对他完全没有影响。程凌和弟弟可急坏了,把神童拉到摄影场一扇屏风后面。
弟弟质问神童,为甚么不按棋谱落子。孩子低着头不说话。弟弟更急,问他难道背不出棋谱,还是太紧张忘记了。孩子仍旧不说话。张士嘉也走过来问:“怎么搞的?第二盘居然输掉了。”
弟弟解释说神童没有按照棋谱下。张士嘉大急,嗓门不由得提高。程凌阻止住他。张士嘉说下一盘千万要赢,神童一定要按谱走棋。程凌说现在按谱走恐怕已没用。神童一旦打破自己的预测,谁也不知道剩余的预测是否仍旧有效。张士嘉搓着手,急得团团转。
老龚在喊他,张士嘉只好走开。这时神童缓缓抬起头来,平静的说:“我自己会下。”
程凌惊讶的看神童。孩子目光一闪,一刹那间,程凌似乎又面对那深不可测的眼神。
程凌再定睛看时,孩子的目光顿敛,变得迟钝无神。程凌不知道该说些甚么。他感到一阵兴奋。孩子也许还是神童,并没有丧失他的异能?也许他能像开关似的把自己的眼神关掉?程凌想问问孩子,张士嘉跑过来催促神童上场。
“我们继续比赛。”张士嘉神情沮丧。“好歹对付完最后一盘,你还是依棋谱下吧。输了也没办法。”
孩子不说话,默默跟随张士嘉走到水银灯中央。刘教授正对丁玉梅讲一个笑话,丁玉梅掩着嘴不住的笑。程凌注意到电视公司新闻采访组的王小姐也来了,张士嘉拉着她耳语。刘教授和神童又坐在棋盘前,第三局开始。
刘教授走当头炮,神童应屏风马。程凌和弟弟检查了棋谱,不是棋谱记载的走法。
神童显然自己采取主动,完全放弃背诵棋谱。程凌不禁佩服神童的勇气。他明白神童正面临一个绝大考验。神童不愿依赖他对未来的预测,他自己要下这一盘棋!程凌对神童钦佩的心情油然而生。他又替孩子担忧。孩子赢得了这盘棋吗?程凌不禁暗暗捏一把冷汗。
下棋的两个人,落子越来越慢。刘教授又开始擦汗。神童两眼紧盯住棋盘,一个大头纹风不动。棋盘上双方仍势均力敌。神童和刘教授开始兑子,各损失一马一炮,局面仍没有显著变化。神童将马包移往一侧,向前方施压力,要求兑换刘教授的伡。刘教授考虑了一会,决定兑换。棋盘上变成刘教授的伡骂炮对神童的双伡。弟弟低声说:“神童吃亏了。刘教授善用骂炮联合作战。神童不一定挡得住。”
程凌也看出局势对神童不利。刘教授节节进逼,孩子的双伡似乎穷于应付,虽然消灭了刘教授的过河兵,却不能阻挡伡骂炮的联合攻势。刘教授脸上浮现笑容。程凌心里非常紧张。看看神童,孩子双目低垂,倒没有紧张的神色。刘教授的骂炮在伡的掩护下前进,神童以联伡逼迫刘教授换伡。刘教授撤回伡,不料自己的骂竟陷入重围,无法脱身。刘教授脸色凝重,终于以骂换取神童的象。神童老将的威胁顿减,双伡齐出,又逼迫刘教授兑伡。这次刘教授无法逃避。换伡之后,盘面只剩刘教授的单炮对神童的单伡。
等到神童两只卒子过河,刘教授虽然有心再守,却已无力阻挡神童破去仕相的最后防线。
弟弟高兴得叫起来:“神童赢了!”
那边张士嘉、丁玉梅、王小姐和老龚也在鼓掌。刘教授摇摇头,握住神童的小手说:“你赢了。我先向你道贺。”
众人簇拥着神童。孩子低着头,并没有十分兴奋的神情。张士嘉要众人稍稍退后。
丁玉梅对看电视摄影机宣布小神童是棋赛的胜利者,要刘教授讲几句话。刘教授简单分析了三局棋,自己如何大意失荆州,着实恭维了神童几句。大家再度热烈鼓掌。水银灯现在熄灭了。众人都围上来。一些电视公司的工作人员,也跑来看小神童。程凌被挤到圈外,刘教授也被挤出来,看到程凌,苦笑说:“你调教出来的好徒弟。想不到他下象棋竟能够看出我的破绽,真不容易。他是个天才,将来大有前途。”
程凌安慰刘教授几句,刘教授倒达观的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也该退出棋坛了。大家看,我们未来的棋王!”
众人都看看神童。孩子咧开嘴,无声息的笑了。程凌挤过去,很意外的,他发现孩子的目光仍旧是一个十二、三岁少年的目光。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到哪儿去了?孩子还能够预测未来吗?程凌仔细观察神童。孩子并不注意他,只是无声的笑着。程凌想抓住孩子问个清楚,张士嘉打断他的话,说要带孩子去见总经理,然后再录一段电视新闻。
张士嘉、丁玉梅和王小姐拥着神童走了。神童一走,众人便都散去,只剩下刘教授和程凌兄弟。刘教授有些落寞的神色。张士嘉带走神童,连招呼他都忘记,完全把刘教授撇在一边。程凌想张士嘉就是这种人,有求于你时满嘴甜语,事后立刻一脚踢开,白眼都不瞧一下。他和弟弟陪刘教授聊了一阵,仍不见张士嘉的影子。工人进来重新布置摄影场,他们只好离开。刘教授说要回工厂看看,问程凌和弟弟是否愿意搭便车。程凌说不用了。弟弟问:“老师,您刚才讲的故事,真有这回事?”
“当然是真的。他是我这辈子唯一佩服的人。”刘教授想了想,说:“他还讲过,反正都是混,就看你决心大混还是小混。你如果对一切都认真,不妨大混。如果你不在乎,不如小混。结果都一样。”
“老师自己呢?”
“我愿意小混。”刘教授拍拍弟弟的肩膀,“随便跟你聊聊,回学校不要对同学乱讲,不然他们看我这个老师未免太──哈。不过一场游戏,何必认真?”
刘教授大跨步走开,弟弟望着他的背影说:“刘教授虽然爱盖,人还不坏。”
程凌点点头。他对刘教授反而有几分歉疚。自己布置了这场棋赛,刘教授吃了亏,还处之泰然,也算有风度的了。也许刘教授真能够视世事如游戏?倒看错了他。程凌回想刚才的棋赛,觉得十分困惑。神童竟然赢了!他不靠预测的棋谱,居然能击败刘教授。
神童说不定的确有下象棋的天才。他不必利用他未卜先知的本领,也能下棋。说不定神童并没有未卜先知的异禀?一切都可能是巧合。程凌想起孩子捉摸不定的眼神,越觉困惑。弟弟在旁催促:“我们回家吧。”
“我想再和神童谈谈。”
“急甚么,明天我们去他家找他。放心,现在没有人再会打他的主意。大家都以为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他不是普通人,”程凌喃喃说,“我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他当然不是普通人,”弟弟笑着说,“他是小棋王。走,我们赶快回家。晚上有少棒赛转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