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城14





(阿果,如果能够和你在电话上哗叫一阵,岂不快哉。)


阿游到了候斯顿已经五天了。阿游喜欢航海。阿游喜欢船。我要到世界各个角落去走走,阿游说。当阿游和阿果一起上课的时候,无论上甚么课,阿游总是把一本地理课本放在桌子上。课本里有些明信片式的风景画。金字塔,骆驼;刚果,狮子;巴西,足球。书本说,刚果是热的。热,怎么样的一种热呢,阿游不晓得。


──我必须自己去感觉


阿游这就决定了。阿游喜欢流浪。他于是抛开书本。当阿果在学校里的操场上踢足球,阿游坐在家里把电灯电风扇、冰箱电炉拆开来看,然后又把它们装合起来。当阿果在家里温习测验的课题,阿游进了一间专科夜校去读有关电器的工程。当阿果准备参加会考而不能够常常去游泳,阿游和学校告别,到一间船公司去做工了。阿游在船上做电工。阿游喜欢船。


这里是一个港,每天有船到这里来。有的船到这里来装卸货物、购置粮食、贮备食水;有的船到这里来修理、上油。各式各样的船,打着不同的旗号。船们每七年需要一次大修,每四年需要一次小修。船于是到这港口来作检查了。没有健康证明书,船不能出海。


阿游学会了检查船,他向别的工作人员学习有关船的各类电器知识,如何装电线、安装电表、保养电机、检查电压、修理自动发电机和配置电板。


阿果考过了会考,得到一张中学毕业证明书。阿游在船上实习了两年,得到的是一份离职证明,以及海事处发给他的一本红薄子。他得到了一家船公司年半的合约,得了一个月上期的安家费。阿游把百分之五十的薪水交给母亲,自己带了余下的一半,买了两件厚大衣,六套新的内衣裤。他收拾起自己的行囊,携带一件旧的棉袄、几本电器参考书、一幅世界大地图、一架摄影机、一架录音机,上了一只叫做七几七的飞机。


──开始集邮吧


阿游对阿果说。在飞机上,阿游打开地图不停看。他希望能到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去。他在图上起程的港口打了一个圈。这幅地图,将会布满密密麻麻的圈点和航线吧。阿游和另外四个同伴一起坐在飞机上。他们是水手,阿游是电工。


坐在阿游前面座位上的是两个年轻人。阿游不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他们是去读书还是去做事。他只听见他们说:这挤逼肮脏令人窒息的城市,我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了。


阿游看着底下的港口逐渐远去。然后是一片白色的海洋。再见了呵,阿游说,我挚爱的、又美丽又丑陋的城。于是,阿游翻开他的地图。


飞机经过一座山,在山上绕了两个圈,阿游看见山上盖着雪。天色入暮,夕阳西斜。从机上看下去,阿游看见街道如井田。当飞机降落在东京机场,阿游和他的水手朋友一起在候机室内等待转机,他看见坐在他前面的两个年轻人,他们忽然用英语问他:你是日本人吗。


阿游又换了几次飞机,经过檀香山、夏威夷、麻省,最后,到了候斯顿。


(阿果:这是我寄给你的第一张明信片。明信片正面的那块黑麻麻的石头,很普通的样子,如一块煤炭。它是月球岩石。


这里是太空中心的陈列室,四壁挂满图片,地上铺上纯白地毡。我看了幻灯片。阿果,如果我们可以到月球上去旅行,岂不快哉。)


阿游见到了他等待的船。那是一艘巴拿马货轮,船尾上有船的名字:东方号。船身黑色,甲板红色,瞭望台白色,烟囱有一半黄一半蓝。这船,当阿游看见它时,它停泊在候斯顿河上。


这船在海上已经航行了两年,船上有很多人。阿游上船报到,见过了船长,又见过大副。这船上每一个人都是中国人。有的是航海学校毕业的专科生,有的是普通水手。


东方号打着空船从纽奥连来,到这里来装肥田料。近岸的货仓伸出一条粗厚的运输带,搭在船上,哗啦啦地卸了满船一万七千吨的肥田料。当阿游上船的时候,他看见肥田料一颗颗圆如煤炭,黑的,落在船仓里。肥田料好像月球岩石,阿游想。


阿游有一间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床、一个衣橱、一张长沙发。床和橱和沙发都紧钉了在墙上,船即使大力地摇摆,它们会仍站在固定的位置上,一动也不动。阿游还有一张书桌。桌子有一个大抽屉,四个小抽屉。桌面上有玻璃。阿游把他的六十六磅重的行李放在房间内的地板上,把大幅的世界全图摊开,压在玻璃下。这地图,如今已经多了几个圆圈的符号,在圆圈和圆圈之间,有一条曲了数折的红线。离开我生长的城那么远了呵,阿游说。母亲收到了我的信没有呢。


──有没有信呢


当东方号泊在候斯顿河上,船上来了新到的海员,众人同时发出了这样的问号。


──我们的城怎样了呢


──我们的城别来无恙吧


他们又问。


阿游和一起来的同伴把带来的信件交给了船员。他们也带来了城市的消息,那是几份报纸、一些期刊、周报、杂志。众人抢着围在一起阅读。原来有很多的劫匪呀,看着报纸的人摇摇头。这么多的难民,怎么办呢。另外一个人把报纸撕开了,拿起一页站在一边看。


有的人没有抢到报纸,他们围着阿游,以及和阿游一起登船的水手。给我们一些口述的新闻吧,当你们离开城的时候,城怎样了呢,他们问。阿游于是告诉他们一些他知道的事。


来了很多的难民。有的是几十个人一起来,乘飞机来,都已经离去了。有的乘船来,上千的人。乘飞机来的难民,住在城内的一个营里。乘船来的难民多,他们住在郊外的军营里。


军营内有营幕,有平房,四周有铁丝网。从早到晚,铁丝网的两边都站满了人。许多人来找亲戚朋友,把眼睛放在每一张脸上。找到亲人的人就站在铁丝网外和亲人说话。


──我们一定替你想办法


──我们一定为你办手续


他们说。到了晚上十点,他们仍站在那里。铁丝网外还站着一些别的人,这些人并不是来找自己的亲人,他们也不是记者。他们只在铁丝网外走来走去,对里面的人轻声地说:


──要换甚么吗


──手表吗


他们有时从铁丝网的洞孔中取过一只手表,三十块钱,他们说。离铁丝网外甚远的一间金铺子,忽然忙碌起来了,在一天之内换进了价值数万的黄金。都是一两一两的金子。


船抵岸的那天,有一名妇人在船上诞生下婴孩。船泊岸后,婴孩被送进医院里去护理。然后,婴孩可以出院了。医院说:母亲来把孩子领回去吧。可是,并没有妇人来领回自己的婴孩。


在军营里面,他们每人分配得一张床,有的是帆布床。他们就把帆布张开,把钉孔穿进木架。他们每人有一双筷,有一个铁碗,每天吃饭的时候排队,他们在一间大的房间内选择衣物,房内满满是衣服,他们可以高兴拿多少就拿多少。


有一家人许过愿,他们说,如果能够活着离开这个城,要吃素几多几多年。于是,他们倒很多的酱油在饭里。


有一个人,他是巴比龙。他把自己藏在一个饭桶里。他们每天吃的饭,用一个巨大的木桶盛着,那桶有一张桌子那么高。如果要把饭扒松,要用一把泥工用的铲。每餐饭后,军营会把饭桶集中在一辆大车上,运回来的地方去。有一天,他们看见巴比龙躲在车上的一个饭桶里。车在路上行驶,巴比龙推开头顶上的桶盖,一站站起来。众人于是把他送到一间独自居留的房间里,只给他白饭和白开水。过了一天,有人看见巴比龙爬上了铁丝网。这是一只无法飞行的蝴蝶。


在东方号上,一共有两名电工,一名是大电,一名是小电。阿游是小电。电工的工作是负责管理整艘船所有有关电器的事物。当大电说,跟我来吧,阿游即跟他去了。当大电说,去检查发电机吧,阿游就去检查发电机了。


他的工作由每天早上六时半开始。阿游起来之后,即去巡视走廊、公众的地方,及所有通道,去看看灯们是否无恙。船上的灯无论白天或夜晚都亮着。当阿游把所有的灯看过,即回到自己的房间来。而这时,大概是七点钟了,到了七点钟,侍应生来了。他会敲门进来问:早餐喜欢吃些甚么呢。


早餐之后,阿游又开始他的工作了。他于是到舱底的一层去,看看总电掣板。在这板旁,有一个小的箱子,阿游必须去看看箱里有没有纸条留下。那是大电留下来的工作指示表。纸上会写上有甚么要修理、有甚么要检查。当阿游找着纸,就照纸上的指示去工作,把一切修理妥当后,在纸上签个名,放入另外一个小箱子内。


在这个时候,阿游还要做的是检查船上的发电机,他通常用手去试探机器的温度。


他也要看过船舱的通风系统、走火灯、警报。如果一切正常,如果没有甚么特别的电器需要修理,阿游早上的工作就完成了。


东方号上的海员都是中国人。有一半是讲国语的中国人,另外一半是讲广府话的中国人。在整船人里边,青年人显然比老年人多。有许多人和阿游一般,从同一的城来,空闲的时候,他们总是问,我们的城,是不是多了许多的楼房,是不是人又比以前多了。发问的人,离开城已经两年了。两年会使一个城改变许多。阿游总是一一告诉他们。


来了许多的难民,阿游说。他们有的越过一座座山,成千成万一起漫山遍野从同一的方向步行而来。他们有的穿布鞋、有的穿胶拖鞋、有的赤足走路。不管是哪一类型的脚,都起了泡。


当城外有无数的人如一座活动的丛林般移动起来的时候,城里也出现了成群的人朝山头上急走而去。他们带着干粮和食水。在山上,可以听见人们忽然喊起来:是母亲么、是弟弟么。一发声后即哑了。


到山上来的人,只有少数人特别来寻找自己的亲人,其他的,只带备粮食和水,对迎面走来的人亲切地说话:你饿了吗,你的脚受伤了呵。于是,他们给流血的伤口以药,给饥饿的躯体以粮。众多的外衣和鞋,都披在陌生者的身上了。


还有一些人,从水面上来。他们分别几个几个,或者独自一个人来。他们在海上漂流,没有人可以对他们说,你饿了吗。他们在海面上度过了许多个晨昏,在半路上,他们有的被鲨鱼吃剩了一截身子,有的在水中逐渐腐烂,到了这城的沙滩上时,已经面目模糊、尸身不全了。


当阿游从烟房里出来,他已经完成了这天早上全部的工作,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休息。他可以回去睡觉,看书,写信。阿游没有。他站在甲板上。他要看看自己站立的这艘船。


这是一艘巨大的货轮。在甲板的下面,如今载满了肥田料。这船,将驶往阿根廷去。阿游并不知道船第一站将会到甚么地方去,他以为他会最先看见墨西哥。阿游喜欢墨西哥。他总是对同学说:阿米高、阿米高。阿米高的意思即是朋友。但阿根廷是一样的。阿游同样喜欢阿根廷,阿游喜欢所有南美洲的城市。阿米高、阿米高。


站在甲板上,阿游看见海。海在四方八面,离船近的海是海,离船远的海,有时是海有时是天。阿游看见有些鱼飞离水面,又落回水中,有时候,海面上忽然浮起一丛鲜艳颜色的红绿花,当阿游正在奇异这花何以会长在海面,并且引来了海鸟,那花突然沉下水面去了,原来是一条翻转了肚皮的奇怪的鱼在游动。


(阿果,如果能够知道你现在在做些甚么就好了,你的工作是否有趣的工作呢。很是可惜,即使你给我写信,我也不易收到,船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


我拿着阿游寄来的明信片,坐在课室里。白天,我在街上敷设电话线,晚上,一个星期其中的一天,我即到一间课室里来上课了。这是工专特别开设了一科给电话机构的工作者来上课的,谁高兴知道多一点关于电话,谁就可以来。我喜欢知道多一点关于电话,所以我来了。


讲师是个外国人,他上课的时候总是笑,好像大家不是来上课,而是来聊天。他总是穿一双凉鞋,穿一双长袜子,穿一条短裤,穿一件布T恤。第一次跑进课室来的时候他对大家说:你们迟到是一点也不打紧的,只要每次来上课就行了。


到课室来上课的人,白天都是在电话机构不同部门工作的人,经过一天的工作,到了晚上显然都已疲倦了,所以,有的人忽然会打起一个呵欠来,有的人当讲师还没有进来,会伏在桌上闭一会眼睛。而这时,我即把阿游寄来的明信片看了又看,又看看明信片上面邮票的图案花纹和颜色。除了明信片,阿游还寄来信,几页的信纸,写满整页的字,像写日记。


每到休息的时间,船尾的花园露台上即挤满一些人了。这里不但有绿叶子,还有花,他们告诉阿游,大叶子小花朵的那栋花叫海棠。阿游记得他的地理,这是他在学校里成绩最好的一科。海棠,我们的国家是一片海棠叶子的形状。阿游记得。不管你讲的是国语,还是广府话,我们的国家在地图上是一片形状如海棠的叶子。


在露台花园里,放着一些帆布椅。当阿游坐在帆布椅上,眼看远处一片海,他觉得这样子像极了游泳时躺在沙滩上。


不过,在这里,他看得见鱼群跳跃的时候如下雨,那些鱼闪着银白的光,和粼粼的浪层一般明亮夺目。


阿游看见海鸥和海燕,海燕是黑色的,有蹼如鸭。水手们有的聚在露台花园里聊天,有的却在厨房里作他们喜欢的牌戏。也有一两个人,拿着一份已经旧了的报纸,仍在看,好像上面的新闻,是一瓶新鲜的牛奶。


报纸上的新闻如今旧了。那一艘船,在海上救起了数约三千的难民。当这船驶到一个大城的港里,城说:你看看我们,我们缺乏粮食,我们水荒,我们没有足够的楼房,我们有半城的人失业。那船不作一声载着满船的难民默默离去了。


船到过许多的城市。所有的城都展示一副苦脸。有的城把门关起来。那船因此没有地方可以泊岸,船上的人没有可以投靠的地方。到别的城市吧,甲城说。离开这里吧,乙城说。船于是开走了。没有人知道那船后来到了甚么地方去。海上的船没有见过它,所有的城市没有再见过它,没有消息,没有影踪,一艘载满难民的船,出海去了后,不久就不见了,这新闻已经旧了。


在船上,阿游不愁吃不愁穿,一个子儿也不必花。可以把钱储蓄起来,阿游想。如果把所有的钱都储蓄起来,将来,也许可以开一间小小的咖啡店。如果有更多的钱,咖啡店的旁边可以开一间书店。如果店赚了钱,在咖啡店的另外一边可以开一间电影院。阿果来喝咖啡,一定免费。阿果来看电影,当然也免费。阿果喜欢哪一本书,就送给他。咖啡店可以从晚上开到天亮,店可以挂满画。店的样子可以像一艘船。阿游想。


阿游觉得很快乐。他相信他将来可以开咖啡店。他以前不是说过要到世界各地去看看,要去航海么。现在,他已经在船上了。船会到南美洲去,会到非洲去,会到欧洲去。将来,为甚么不能开一间小小的咖啡店呢。


住在阿游房间对面的是船上的木匠。当阿游到餐楼上去吃早餐的时候,一踏出自己的房门口,即碰见他了。他把一只肥大的手按在门框上,对阿游点点头。


──你是小电是不是


──我是木匠


他说。他讲的是国语。阿游不会讲国语。木匠做了几个手势给他看,做了一个刨木的姿势,又做了一个敲钉子的姿势,并且指指桌子和椅子。阿游即明白了。


阿游每天经过木匠房间几次,他总是看见木匠在房间里听手提收音机,他有时看见木匠在剪纸。经过木匠房门口的时候,木匠会说,进来坐呵,阿游就进去了。木匠的房间和阿游的房间是一样的,只是墙上贴了些彩色的剪纸。坐在木匠的房间里的时候,木匠会请阿游喝汽水。


阿游从来没有看见木匠刨过木头,也没有见过他修理船上的楼梯或漆窗子。木匠去工作的时候,一会儿就回来了,也不见他带锤子和锯。因此,阿游就问了:


──你是木匠吗


木匠指指自己说,是木匠。阿游看看船内的门、窗、床、椅。这一切的木制品都是造船的时候已经造好的了。门窗和电器不一样,难道木匠和阿游一般,每天要去把所有的梯级和桌椅看一次么。于是,阿游就问了:


──你在船上


──做些甚么呢


木匠正在拿起一把剪刀,另外的一只手拿起一张彩色的纸,他不久就剪出一尾鱼来。这鱼,有鱼鳞,又有眼睛。他把鱼放在远一点的地方,把手放到能够伸得最远的地方,拿着纸鱼看。光线从剪孔的小洞中透过来,木匠觉得这鱼还有不对劲的地方,就把纸拿回来,又剪起来。当阿游问他,你在船上做些甚么呢,他把鱼给阿游看:我剪纸。他说。过了一阵,他看看阿游的眼睛鼻子一阵。


──我照顾船上的猫


他说。阿游皱起了眉。船上怎么会有猫呢。阿游读书的时候喜欢看卡通。动画里常常有船,人们就站在码头上对船上的人挥手。船上的人,从船上抛下一团纸条或丝带,站在码头上的人持着纸带的一端,不久,船就起航了。在这个时候,阿游看见卡通里有一群老鼠,也在彼此送别,几只老鼠,踏足一条船缆上,也上船去了。


猫在哪里呢?阿游问。木匠带阿游去看猫。本匠带阿游走到甲板上,带他走到船的前面。当他们来到船头上,木匠指指桅杆底下一堆黑漆漆的物事,由一条很粗的铁链扣着。阿游看见地上放着的是一个锚。


──我照顾锚


──不镶它生锈


木匠说阿游看看锚,又看看木匠。木匠有一头很黑的头发,他的眼睛也黑,和阿游完全一样。可是,木匠不会讲阿游讲的话,阿游不会讲木匠讲的话。他们常常做手势,好像两个人都是哑巴。我想学国语,阿游对木匠说。木匠说好,于是,阿游每天就去跟木匠学国语了。


木匠教阿游国语。木匠告诉阿游很多关于船的事情。阿游于是知道木匠管理船上的锚,还负责计算船上的食水。每天早上、中午、午后、晚上,一共是四次,木匠就去量度船上的食水。水用了多少,还剩多少,木匠就去看,把一条绳垂到水面,又把绳提起来。水都储藏在船侧两边的储水箱里。水箱的底下是油箱。


(阿果,如果你也认识我的木匠朋友就好了。他今天还教我剪纸,我现在会剪苹果,寄一个给你看,你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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