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人三部曲一:沉沦





“什么!净得一百个银!”阿仑惊叫了一声。


“是啊,嗨……”石连叔母无可奈何似地叹了一口气说:“阿熊那家伙真是没天良,太没天良啦。”


“一百个银……”阿仑喃喃地:“谁要过这么多的聘金呢……”


“就是啊,我也这么说的。人家千金小姐也不过六十七十,最多也才八十,你家阿昆就是八十个银聘金讨的婆娘,那时候庄里的人都吃了一惊哩。人人都说那是空前绝后的。可是……嗨……真是造孽啊。”


“石连叔母,我并不是嫌贵,其实百二百四也不算贵的,可是你知道,那也要有个程度,而且我家大人们也一定不会同意的。”


“就是嘛,人做事总要顾到合情合理。但是你猜阿熊那大胡子怎么说,哼,要就来,出不起算啦,我家秋菊不愁没人要的。我早知道那大胡子打的是什么主意,阿熊嫂就偷偷地告诉过我,他是想教秋菊去赚(注:赚即当婊子)的,他说过头一次可以卖十个银,少些也有八个银,以后每天赚一个银不成问题。那才轻松呢,不用流汗,不用出力,不用晒太阳,拚命摘一天茶最多也不过三四百个钱。你说这话多可怕、多没良心。像秋菊那样的女孩,怎么经得起啊。”


前庭里,采茶正在演得起劲,不时地有观众哄笑或大叫声过来。


这儿是陆家满房的内室之一,也是阿仑和阿嵩他们几个未婚小伙子的房间。一只大林,几只衣橱,外加一个茶几,茶几上搁着一盏小洋灯,微微泛黄的白色光线照出阿仑那苦恼惶惑加上愤怒的面孔。


为了把秋菊拉到陆家来跟阿仑见面,石连叔母吃了晚饭就到阿熊哥家去了。那时阿熊外出还没回来,秋菊的母亲不敢让秋菊晚上外出,因为阿熊禁止她晚间出去,他是白天也不肯让她出去的,除非为摘茶或做工。


阿熊嫂告诉石连叔母,她的男人这些日子来欠了一身赌债和酒债,脾气特别恶劣,动不动就拿老婆孩子们出气。由他的口风,阿熊嫂察知了阿熊把脑筋动到女儿身上来了。秋菊已经十八岁,长得又美,是可以卖钱的。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让她沉沦苦海,阿熊那样的人是不会心疼的。阿熊嫂还拜托石连叔母,如果有恰当的人家,希望能早日把她嫁掉,免得女儿遭受不幸,越早越好。


“石连嫂。”阿熊嫂一边擦泪一边呜咽地说:“秋菊那孩子真太命苦了,两岁就死了爹,以后一直受苦了这么多年……不要有钱人,也不要什么大户人家,这些我都不敢奢想了,祇要不会三餐不得饱的,男人不会动不动就要拿竹拿棍的就好了。”


“我正在打算这几天就要来给秋菊提亲的。”石连叔母告诉她陆家满房的阿仑想娶她。


“啊……”阿熊嫂惊异地瞪圆了眼睛说:“陆家人……那是有钱人哪,他们怎么会要像我这样穷苦人家的……”


“唉唉,阿熊嫂。”石连叔母赶快阻断对方说:“你也不用这么说了,什么有钱没钱的,本人中意不就得了吗?”


“可是……这是陆家的大人要你来提的?”


“不,男家我还没去提,不过阿仑那孩子非常热心,我想他们那边也不会有多大问题的,祇要你这边肯给。”


“哎呀,石连嫂,你说我还有什么肯不肯的啊,我想都不敢想哩。”


就在这时,阿熊回来了,满脸的络腮胡子把整个下半边的面孔都遮掉了,祇留下那双满布血丝的眼睛在炯炯发光。他一出现,那狭隘龌龊的房子里立即充满一股酒臭。


石连叔母于是索性向他提出了亲事,阿熊倒也爽快地一口答应了,他的条件就是使此刻的阿仑吃惊、惶惑、愤怒的聘金要一百个银,而且由阿熊净得──净得也就是要给阿熊的,并不是照通常一般那样,用聘金来办嫁妆。换句话说,男家除了聘金以外还得另外负担办嫁妆所需的款子。


这一来,亲事自然没法谈下去了,石连叔母祇得借口跟男方商量,暂时打断了亲事,然后要阿熊允许秋菊去陆家看采茶。


“看采茶!”阿熊装出惊异的样子说:“女孩儿人家晚上看什么采茶,而且那么远的?”


“哎呀,阿熊哪。”石连叔母心已冷了半截,不过她仍念念不忘阿仑的付托。“又不是单独一个人,我也要去的呀。”


“那也不行啊。嘿嘿,想做陆家媳妇,就得乖,夜里去看采茶给人家知道了,人家还肯要吗?”


“是陆家的阿仑要她去的。”


“那更不好?怎能现在就乱来?”


“什么乱来!不会的,我会跟着。”


“你这老葱头,还是先谈好聘金的事,不然一切都不必谈了。”


石连叔母祇有扫兴地辞出来了。


“阿熊那家伙真是不讲理的,我实在没法子。”她这样向阿仑说。


“现在怎么办呢?”阿仑哭丧着脸儿。


“明天我的茶可以摘完了,后天我就向你阿爸提。现在再也不能延搁喽。我们得早些解决,阿熊和阿岱都不是好东西,得赶快想办法才行。”


“我也觉得阿岱那家伙不怀好意。他的爸爸仁辉叔不太讲究门当户对,如果他行动起来…………”


“这个啊。”石连叔母打断阿仑说:“我倒不怎么担心,怕的是阿熊那家伙会和阿岱勾结起来。”


“勾结?”阿仑托异地反覆了一句。


“你不懂吗?十个银或八个银,阿岱那家伙是出得起的。”


“呃!”


他出得起!他要买她的第一夜!这道想法太可怕了,使得阿仑一时楞住了。


“嗯,他还会出不起吗?为了秋菊的身子,为了给你难受。”


“可是……难道他祇是想玩一下秋菊?”


“怎么不是?我早看出来了,阿岱不会娶秋菊的,他要的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仁辉哥可以不讲门当户对,阿岱可是要讲的呀。他要有很多嫁妆的,越多越好。”


“唔……”阿仑又祇有沉吟了。他的思绪在忙乱地转动着,带着焦灼与惶悚。那是他所无法忍受的,如果阿岱真地在打着那样的主意,她是纯洁的女孩──在他的感受里那纯洁是近乎神圣的。他对她一直有着炽热的恋慕,然而他却从来也不敢拿下流的空想妄想来思念她,那是对神圣的事物的亵渎,是不可饶恕的下流卑鄙。对于这样一个纯洁的人,竟有人要用八个银或十个银来卖,来买第一……可耻!可恨!可恶!然而他也知道这一类卖卖在世间上并不是稀罕事。它可能降临每一个身世可悯的女人身上,秋菊又何能例外呢?不,他打断了这想头:那是不可能的,秋菊的身上不可能发生那样的事,我要阻止它,要防止它的发生,无论如何不教它发生……他想得浑身躁热起来,仿佛有千万枝针在轻轻地但执拗地刺着他的每一块皮肤。


石连叔母大概是看出了阿仑的脸色有些异常了,便安慰似地说:


“阿仑哪,你也不用忧愁啦。就是阿熊要卖,秋菊也不会那么简单就应从的。”


“嗯……可是阿熊哥……”


“他可以打她揍她,却不能那么容易就叫她……唔……你知道的。”


“他会打秋菊吗?”


“打几下不是没关系的吗?”


“哎呀,石连叔母……”


“看你,还没打你就先替她疼起来了。放心。现在问题是先向你阿爸提亲。你也要坚强起来,不要屈服。”


“我不想屈服的,可是……”


“你这人真是。别那么婆婆妈妈地又想又怕。好啦,就这样了,一切交给我。明天摘完茶马上进行吧。”


“拜托你啊,石连叔母,我真是拿不定主意了,哎哎……”


“放心放心。我这就去看采茶了。”


石连叔母走了,留下阿仑一个人在那盏孤灯下坐着,久久久久都没动一根毛发,仿佛成了一尊塑像。


夜场采茶戏已演了一半以上,月光有点斜了,观众正在如醉如狂地把全神贯注在阿坤旦的每一句山歌当中。


那两盏用酒瓶做的黑烟也似乎更浓了,快速地但静静地一股股升上夜空。


这时,一个矮胖的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出现在墙门。


“唔……”看到比天上的星星挤得还多的人群,他在鼻子里感叹地唔了一声,然后毫不犹疑地挤到人群中去。


那儿的人们本来是不会注意任何一个新来的观众的,可是这人的蛮强不客气的力气,加上那一股薰人的酒臭,许多人都不由得从戏棚上收回视线蹙着眉尖睨他一眼,这才看出满脸不痛快似的阿熊哥那埋在一根根竖立着的胡髭中间的面孔。


是的,他有满肚子的气,走了两里多夜路虽然已消散了大半,但仍然有一部分沉淀在他的肚子里。他是刚刚把老婆狠狠地揍了一顿的。


石连叔母走后,阿熊嫂马上向他埋怨起来,数说他无情无义,蛮不讲理,那有人嫁女儿要净得一百个银的。


阿熊嫂明明知道他会受不了,会发狠使出蛮劲子,过去她是很少数落他的,也许这次的事她实在忍受不了啦,竟禁不住自己这样说。不出所料,阿熊马上跳起来。


“什么,你这臭××,我有权要怎样便怎样,你,你不要命啦!”


“你有权,你有什么权?女儿又不是你的。”


“哎呀!你这烂××,简直造反啦。我养活了她半辈子,我没有权谁有权?”


“你养活了她?哼,你拿什么养活过她?不要脸的,你没有权!”


阿熊嫂差不多发疯了,她在拚命地说着,她着了魔了,想闭住嘴巴也闭不上了。


“你这这……臭××没人要干的,好好,看我……看我打死你。”阿熊哥气得话都说不出,目光投向屋子的角落搜寻着。


“你打好了,打死我好了,打啊打啊……”


“打?哼,跪下来求饶也不放过你了,你这个没人要干的臭烂货,该死该死……”


终于他找着了一根粗棍子,抓在手中,举起来就朝他女人的额门打下去。阿熊嫂本能地侧过头,棍子就结结实实地落在她肩上。


“哎呀……你这恶鬼,没人承受的,打呀……打呀……”


她真地拚命起来了,疯狂地喊着、叫着扑向阿熊。那根无情的粗棍子一下一下地落下,每下都打在她身上。


“阿爸!请你……请你住手吧……阿爸……”


一直在房间里躲着的秋菊这时再也待不下去了,一阵风似地奔出来。可怜秋菊也有些狂乱,再也想不到任何别的,一心祇想救母亲。她的喊声有如绷紧的琴弦,高昂凄厉得好像就要断了,而且带着哭声。


那粗棍子祇管一上一下地打,也不再分别是打在秋菊的身上或是阿熊嫂的身上。秋菊一点儿也不觉疼──她疼的是一颗心,仿佛心脏被撕裂着,她为母亲而疼,为母亲而伤心,肉身上的痛楚自然再也感觉不到了。


好不容易把母亲拖开。她抱住父亲哀求,还不惜双膝跪地,祇差没有叩头而已。


阿熊总算没有再打下去了,悻悻地把棍子一扔吼叫般地说:


“下次再这样,哼,不打死你我就不姓廖啦!”


说罢就留下抱在一堆饮泣的母女俩出去了。他出了门第一件想到的是酒。他虽已半醉了,仍很想再喝个痛快。可是,他口袋里一个钱也没有,而且酒店的老板又不给他好颜色看,酒账也积了不少。于是他忽然地想起了陆家在打采茶。就去看看吧,也许能碰到阿岱哩,他自语了这些就在半圆的淡淡的月色下朝九座寮走去。


陆家的那些人他多半认得。二十年前当他还是个年轻力壮的大师傅时,他就替陆家的二房盖过不少房子。那时陆家三个兄弟刚分家不久,祖堂东厢给头房分去,西厢归满房,二房就在祖堂后添盖了不少幢房子住。这些工事都是请阿熊做的。那个时候的阿熊钱不赌酒也不喝,加上一手好工夫,在附近几个庄子里是出了名的泥水匠。


这以外,头房满房在以后为了家口增加的需要而增建的房子也多半归阿熊承盖,所以跟陆家的人们混得不错。这些年以来,由于他学会了嫖、赌、喝,所以陆家人已不再喜欢跟他来往了,有了什么工事也不请他,祇有阿岱常常在酒店里跟他碰头,因此他与阿岱是比较拉得上交情的。特别是半年多来阿岱知道了他有一个漂亮的女儿,所以常常不惜用酒来笼络他。


在阿熊眼光里,阿岱是陆家人当中的第一流人物。虽然阿岱是个黑脸大头脖子粗短,“人材”不算好,也曾是被信海老人用戒尺打得最多最凶的笨拙学生,然而那是无关宏旨的。他粗壮有力,多银,有张油滑的嘴巴,肯奉承阿熊。许多年来阿熊已经是庄中差不多每个人所不欢迎、瞧不起的人物,而阿岱愿意给他酒喝,恭维他,说他手艺如何如何好,自然难怪他要对这位陆家青年另眼看待了。


阿岱这时正在拥挤的人群中看采茶。在他那厚而大的嘴唇边仍然残留着一抹得意似的讽笑。那是对戏棚上的阿坤旦的精采表演,出色歌喉的欣赏的笑,但另一方面却也是傍晚时分给了阿仑一阵难堪的得意的笑。


阿仑那家伙万心期望着石连叔母会把秋菊那小妮子带来。可是怎么料得到呢?石连叔母是我凭一张嘴请到茶园里去摘茶了,神不知鬼不晓地。石连叔母既不能来,秋菊自然也不可能来看采茶,戆狗想吃天鹅肉。“哎呀,我的天哪,我会想她!让我白睡我都嫌她骨楞楞的呢……”阿岱在心里反覆着这一句对阿仑说的话。


但是,阿岱比谁都知道,这话不是真的。他想秋菊,想她那带着一股愁悒似的面孔,也想她那虽然瘦,但却苗条而富于曲线的体态。“风鸡风肉名声好,唔当……”他的脑子里突然浮上了这两句山歌,可是下一句怎么也想不出来。不过意思他倒是很记得的。风鸡风肉都是第一等的大菜,名声好,人人爱吃,但那比得上肥瘦参半的三层肉呢?秋菊好比就是三层肉,像桃妹那丰满的身子,该就是风鸡风肉了吧,可是秋菊有她的风致,正是三层肉那样的,不过分油腻,也不太瘦韧……他开始在想念中把秋菊那白嫩的身子剥光了,尽情地爱抚着,品味着。


忽然,阿岱看到一张满是胡髭的脸在密集的人群中隐现着。秋菊的影子刹那间不见了。


“哦……”他几乎叫出来。那是阿熊师啊。他也来看采茶了。刚在想他女儿,做爸爸的就来了。唔,得去打个招呼呢……他想了这些就划开人群挤向阿熊哥。


“阿熊师!”他叫了一声。


“哦,是阿岱!”


他们都用他们那粗嗓子叫喊般地说着。附近有些人被搅乱了欣赏采茶的兴头,不免露出不愉快的神色看他们,可是他们一点也不在乎。


“你也来看采茶啊。”阿岱说着伸手抓住了阿熊的臂膀。


“可不是,真热闹,来了这么多人。”


“是啊。”阿岱应了一声,忽然他想到要好好招待他,跟他谈谈。“阿熊师,难得你来到这儿,我们还是出去吧。”


“到那儿去?”


“到我家。”


“不看采茶?”


“唉唉,反正是那一套,不看也罢。”


“我倒很喜欢阿坤旦的采茶。”


“还有更好的哩。”阿岱说着伸手比画了一下饮酒的意思。


“这个啊……”阿熊的眼儿立刻细眯了,胡子里的嘴唇也绽开了。“我已喝了不少哩。”


“我看还不过两三分。来呀,我们走吧。”


“可是……唉,别拖别拖……”


于是两人走出了人群,绕了个圈子来到陆家次房的房子。


这是个相当宽敞的住屋,中间的一个布置成正厅,摆设着上好木料的神案与太师椅、茶几等,墙上也挂着一些字画之类,祇是里头空荡荡的,灯光也祇有神案上的两盏小油灯在发着幽黯的昏光。这一家人都全去看采茶去了。


这情形正是阿岱所预料的,他可以畅所欲为,也可以密谈。他请阿熊坐下,点上了一盏天灯,就进去了,很快地就提了一只酒壶和一盘花生仁出来。


“没有什么东西哩,阿熊师,不过酒倒还有一些,够我们喝的。”阿岱殷勤地说。


“嘿嘿……”阿熊乐开了:“还需要什么,有这两样,嘿嘿……”


阿岱从神案上的茶盘里取了两只茶杯,往茶几上一搁,就满满地斟了两杯。


“来呀!”阿岱故作兴奋地喊了一声举起杯子。


“好……嘿嘿……”他喝了一小口咋了几下嘴说:“是自己酿的吧?”


“是啊,是去年的新米酿的,怎样?”


“真好……哎哎,太好了。”


阿熊小口小口地啜着,每啜一口就万分珍惜地舐着嘴唇啧啧地响个不停。


“阿熊师,别这样小气,来,一杯一口就喝干。”


“那那……那太可惜呀,酒是要这样慢慢啜才有味道呀。”


“不对啦,阿熊师,那不像是个男人大丈夫。嗯,大丈夫就得像个大丈夫,痛痛快快地一饮而尽。”


阿岱真的一口喝干,亮出了杯底,阿熊也祇好照做了,于是两人一杯一杯地牛饮起来。


很快地,阿熊就醉了,话也有些讲不清楚,仿佛舌头忽然长了一倍似的。


“我,我说,阿岱,唔……我那个,那个女儿呀,你觉得怎样?”


“是秋菊吗?”阿岱倒还清醒,不过整个脸都红得几乎发紫了,眼光也变得格外尖亮。


“就是她……唔,你说漂亮不漂亮?”


“漂亮!附近几个庄就没有比她漂亮的。”


“真的?啊哈哈……你晓得吗?你们……你们陆家人哪,有人想她呢。”


“谁?真是戆狗想吃猪肝骨。”


“不是这么说的。唔……不过我有我的打算。”


“啊!阿熊师,你准备给她找个乘龙快婿?”


“我……我有更好的打算。”


“更好的?”


“是啊。你知道的,这许多年来,我可是苦够了,想喝几杯,可是……”


“我知道了,秋菊会很值钱的,你下半辈子可以不愁没酒喝了。”


“就是啦就是啦,嗨嗨……不是吗?养儿代老,我……我可是老了,快老了。”


“你不老呀!阿熊师,来,来一杯。”


“老啰老啰,醉啰……”


阿熊说是这么说,但还是灌下了那一杯,并且也让阿岱再斟了一大杯。


阿熊的这一番表示,正好中了阿岱的下怀。阿岱本来有些担心,如果阿熊表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那就糟了。现在他竟是吐露了有意教她操贱业的意思,岂不是可以花几个钱就能买到她的身子,而且又不必为她而失去了其他任何机会吗?


如果要买,自然是要买第一夜了。然后……阿岱在心里盘算着:我也可以把她包下来,每个月五六个银尽够了。嘿嘿,五六个银,就可以任我爱怎样就怎样。她,那瘦楞楞的腰肢,那白嫩的皮肤……他在想入非非了。


在这个时辰,秋菊做梦也想不到有人在动她的脑筋。她正在为母亲疗伤。母亲的肩上背上,到处是一大块一大块的乌青,有些地方瘀着血,也有些皮破了,在渗着血。她烧了一盆开水为躺在床上的母亲擦拭,热敷。


母亲在嘤嘤啜泣着,数说着。


“那个短命的,绝代的,蕃仔杀头的。哎哎……我怎么这样歹命呢?早知道,就是死也不嫁给那个畜生……”


“阿母……不要说下去了。”秋菊也泫然欲泣,不过她不敢哭出来。


“我为什么不说呢?嗨……千说万说,都是阿母对不起你,害你也受苦……”


“阿母……我没什么,祇要阿母过得好些……”秋菊哽咽着。


“好了,秋菊,不那么痛了。嗨嗨……你不是也给打了好多下吗?阿母看看。”她说着就要起来。


“不,不。”秋菊按下母亲说:


“阿母,我不痛的。”


“哎……”她长叹了一口气又躺下去:“秋菊哪,阿母对不起你,也很感谢你。阿母愿意你将来有个好婆家,过好日子,可是……”


“阿母,你说这些干吗?不要说了吧。”


“不,这是应该说的。我要提醒你,你得小心防备那个老畜生啊,你晓得吗?”


“我晓得的……”


“要坚强些。阿母一定帮你抵抗那老畜生的阴谋。我就是拚老命也要保护你的。”


“阿母……”秋菊说不下去了。


夜在渐渐地深着,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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