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人三部曲一:沉沦尾声





陆家又一次三房人大家一起来送人,被送的是三个,这次比上次少得多了,也没有备牲醴、行大礼,祇是简单地拜一拜而已。


他们是仁勇、纲仑、纲岱叔侄们。几个女人在偷偷地哭,男人也有哭的。


“仑哥,我真想跟你去呵。”跟阿仑并肩走着的阿嵩说,脚还跛得很厉害,不过面色已在这三天间恢复了以前的红润。


“你?”阿仑低笑了几声:“等你脚好了再来吧,如果你舍得你的桃妹姊的话。不过我可不保证那时还有日本蕃哩,也许给我们杀光了。”


“哈哈……仑哥,你可以当一名将军了,我相信。”


“好了,阿嵩,你回去吧,当心脚伤。”


“好的。”阿嵩停下了又说:“那小家伙,再让我摸一下。”


阿仑停下,撩起了衣袍,那儿插着的是一把短铳,正在发出诱人的沉沉的光芒。阿嵩摸了摸,拍了拍。


“好好干哪,我的份儿也让给你了。”阿嵩向短铳说。


那是阿峰的那一把。阿峰腿伤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复元,是没法再上去了。不过他慷慨地把心爱的短铳送给阿仑。这对阿仑是件最好的礼物。


三天来,阿仑一直愁眉不展,为了说服父母亲让他再次出征,也为了那么多的喜事与丧事。其实他忙的是为阿熊嫂料理秋菊的丧事──秋菊投身在灵潭仅余的那一点潭心的水里,遗体浮起来人们才晓得了她的下落,好多人还在奇怪那潭心的水不过五尺来深,怎能淹死一个人。不过当阿仑得到那把短铳时居然破颜而笑了。


跟着仁勇走的是她的女人和两个孩子、一个女儿。仁勇的女人眼皮肿肿的,她了解丈夫的心,除了激于民族大义之外,一部份还是为了自己带了那么多侄子们出去,让他们死了那么多个而自己却仅受了一点轻伤,况且他们又都是别房的子弟。虽然没有人责备他,可是他一直引咎于心。其后成为义军统领的吴汤兴也差人来要他去帮他带领义军,而由吴汤兴、姜绍祖、徐骧、吴光亮等几个义军首领共同策划的反攻新竹战也快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了,所以他就决定再次出征。他禀明父亲,信海老人也同意了。本来他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的,没料阿仑和阿岱竟也自动表示要跟随他去。


阿仑起初倒是没敢想到再去的,虽然在受了那么大的心灵创伤之后,他是很想再次投效义军,这是因为他猜到没法得到父母的允许,甚至祖父也不可能让他再出去打仗。前天晚上,他找了一整夜又一整天秋菊,傍晚时分才据报到潭心去捞起了她的遗体,深夜才安排次日的丧事回来。不料一直没回来的阿岱忽然在他眼前出现了。阿岱向阿仑忏悔求饶,阿仑心中对阿岱的深仇大恨,一不子就消解了。因为阿岱表示,为了赎罪,他不再踏返家门,要以投身义军战到赶走日本蕃,否则就以身殉国为止。他说他已经使陆家人蒙羞,除了这一途之外,再没有其他办法可抵罪了。阿仑深受感动,不但没责备他,还带他赶返秋菊的家,向秋菊的灵前行了三跪九叩的体,并盟誓如能侥幸生还,要娶秋菊的灵牌为正室。阿熊嫂自然也无话可说了,还答应替阿岱守密,绝不泄露他的罪行。阿岱还跪地向她叫了一声阿母,算是文定之礼。阿岱想尽办法,为丈母娘张罗了一笔生活费,自然也不在话下了。


这一来,不但解决了事,阿仑也因此有了伙伴,恰巧仁勇叔说还要去,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信海老人送三个人送了好远一段路,最后他站住了,直到远行的人消失在路的尽头仍鹄立在微风中。太阳已升上来了,照着他的背和后脑。蝗虫过后,满目荒凉,不过路边的草根已伸出了星星绿意。他早已盘算清楚,逃难回来后二儿子虽绝口不提转回长山的事,可是信海老人是要教他们无论如何转回去的。以也的风烛残年,还要一批批地送子孙远行,而且还很可能都是生离死别,这对老人未免太残忍了些,可是他会忍受下去的。因为那是摆在每一个台湾人眼前的命运,何况他还那么健康瞿铄。如果有人想获知这位老人的心中,那么这儿笔者愿意告诉您:信海老人还有雄心,活到亲眼看见侵略者们倒下去,还我美丽的河山!


(【台湾人三部曲一:沉沦】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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