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远远传来一阵铳声。
“轰隆……”
“砰砰……”
铳声更密了,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打雷般的轰然声。
“哎呀!”
“哦?”
这突如其来的铳声使得这一小股人马个个楞住了,他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儿是一所缓缓起伏的丘陵,虽然周遭是一片高矮相连的茶树,可是因为园与园间种着一排排相思树和竹子,所以不能远眺。为首的是阿昆和阿仑,紧跟着的是他们的堂侄维秋和维建兄弟俩,张达也在其中,另外还有五个人。
铳声和炮声显然是从北边传来的,而且好像并不远。
“昆哥!我猜是新店。”紧迫的声音,是阿仑说的。
“唔!”阿昆猛地点一下头说:“我也这么想……”
太阳从东边李栋山的山头露出了脸,把万道金光投射过来。不用说的,这又是个干燥而酷热的日子。
“昆叔!”声音仍是紧迫的,这是维秋在说:“我们快赶去看,一定是……”
“唔……”阿昆在犹疑。
“是啊,人家已经打起来了,我们不能老是呆呆地站着不动。”张达居然也没有一点畏惧的样子。
“我觉得不能够随便行动的。”阿昆说着看了一眼弟弟:“你说怎么办好?”
“我也拿不定主意了。不过我想我们快回去向阿锦伯报告一声。”阿仑也很急的样子。
“仑叔。”维秋和阿仑同年,不过显然没有阿仑沉着,他万分迫急地说:“难道你和昆叔都没胆子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古书上面也有这样的话,假如我们的人受到攻击,我们不去救,那会被人家怎么说呢?”
“是啊。”维建也说话了:“说不定我们回去的路上碰到听到铳声赶出来的人,那不要叫人笑掉牙齿啦?”
“是啊……”阿仑答不出话来。
“别忙!”阿昆语气强烈地说:“这不可能是我们的人,勇叔不会的,阿峰哥也不会。”
“说不定是被日本蕃袭现了,受到攻击。”维秋加上了一句。
仁勇手下今天一大早就分三股出去了,第一股是仁勇亲自带,向南势那边走去,打算绕道出到新店,第二股抄山丘,也是出到新店,阿昆他们这一股则是由胡宅正对面庙后前进,目标是侦察大路上来往的日本蕃。仁勇分明说过,大家都躲着,发现了日本蕃也不可动手,主要是明了他们的动静,并熟悉地理和地势等。想起来也是的,我们懂得隐秘行动,日本蕃一定也懂得,那么双方碰上打起来,是很可能的事。
“那就这样吧。”阿昆终于在匆促中决定:“阿秋,你和……你和阿达回去报信,其余的跟我赶到前面看个究竟,你们两个要尽快地赶上来,看看阿锦伯的意思怎么样。”
“阿建。”维秋有些不愿意的样子,看了一眼身边的弟弟。
维建倏地转了个身子不加理睬。
“阿秋,你不要孩子气吧。你忘了军令如山这句话吗?”阿昆说。
“好吧。阿达哥,咱们走!”
维秋和张达迈开步子疾跑而去,阿昆也就带着剩下的七个人沿茶园边的小路走去。
铳声和炮声仍在继续,并且也好像越来越近了,他们猜得没有错,那是新店,不过好像不是友军在潜行中被发现而受到攻击,那么这一仗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呢?他们无心停下脚来讨论,目前这一小队人马所能做的,就祇有尽快地赶到现场去看个究竟。但是,有一点倒是这些人心中所共有的思念,那就是战事就在眼前了。
翻过了那缓缓的丘陵地带,出到平地,纵贯南北的大马路已经在望。不要挨近大马路──这是仁勇屡次告诫的话,阿昆没敢违背这个规定,尽可能地拣着隐蔽的地方向北急进。
忽然,阿仑发现到一种奇异的声音夹杂在铳声当中隐隐可以听到。
“昆哥……”他气喘吁吁地叫住跑在前面四五尺地方的哥哥。
“昆哥!”
“干吗?”阿昆没停步。
“听到没有?那是什么声音?”
“哦?”阿昆边走边侧了侧头。
“啊,是马,马蹄声──!”维建吃惊似地叫。
“停止!”阿昆说着就停下来,并回头做了个低姿势的手势。
“是啊,那一定是马在跑。”
那声音现在很清楚了,得得地响,很乱,好像有不少只。立刻,一种使人窒息的空气罩住了这八个人。马在台湾乡村是罕见的,除了县衙以外绝无法看到,县太爷出巡有时就是骑马的,除了这以外乡村的人们几乎没有机会可以看到。那么这马蹄声呢?大家第一个联想到的,自然就是日本蕃。
匆促间,阿仑下了决定,现在是应该袭击的,不管这马有多少匹一定与这一场战事有关。他果断地发言了:
“昆哥,我带四个向左,你带四个向右,偷偷地去到大路边。”
“做什么?”阿昆诧异地问。
“我猜那是日本蕃,我们来打。”
“这怎么可以啊?”
“唉唉,现在没有时间争论了,快走呀!”
阿仑没有等他答应,马上开始行动,他随便指了三个人向左前方疾跑而去。维建也在他这一边,这十八岁的小伙子可是亢奋起来了,那面孔在紧张里加上一股类乎兴高采烈的神色。他一步也不落后,紧紧地跟随在阿仑左手后边半步的地方。
这儿虽是一片田畴,但没有半滴水,田土都干裂,长着一片杂草。他们沿着田边一排竹丛,很快地就来到距大马路十几步远的田坎下乱草堆里。匆忙间,他们匍伏着打了打火石,点燃了火绳。铳里早就填好铳药和铳籽了,他们把它朝着大路那边架好。火绳发着一缕细细的紫烟燃烧着。
马蹄声更近了,是由南向北而去的,得得地乱成一片,听起来好像不很多,但似乎跑得好快。
“看准呵……”阿仑关照了一声。
来了!!
阿仑在火孔点上了火向前瞄准。他看到三个骑在马上低着上身的日本蕃。噢!那就是吗?那就是……
“砰!!”
肩头猛可地受到一击。
“砰!!”身边的阿建也打了。
紧接着又一声。
阿仑看到中间的那一匹马忽然停住了,把前脚举起来。
“打中了!”
阿仑刚叫出来,那匹马已经放下脚跑过去了。
就那三骑,也许打中,也许没有,可能祇伤了马,也可能伤了人,不过他们已经跑掉了。
“砰!”
那边也响了。
“砰!砰!砰!”
又一连的两声,三声。
阿仑赶快站起身朝阿昆他们那边看,三骑已经绝尘而去,他所能看见的,就祇有那扬起的滚滚黄尘。心口在猛烈地响着,血液在清楚地沸腾着。虽然他激动得心脏都几乎要炸裂了,可是似乎仍有一种怅怅然的感觉在心胸中弥漫着。噢!日本蕃……那就是日本蕃……虽然没有看得十分真切,可是那鲜红色的衣帽,胸前有一横一横的肋骨饰物,斜背在背上的长长的洋铳,还有那风驰电掣的马……就这是日本蕃吗……真叫人不敢相信的,但又不由你不信的,而他们从你眼前两丈多的地方过去,你却拿他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这么多枝铳,一齐开了火,祇有三骑的日本蕃,你竟不能打下他们中之一………
“仑叔!”
阿仑忽然被叫醒了。那是阿建,他的十八岁的堂侄。
“哦……”
“真叫人泄气,怎么打不中啊!”阿建祇知道惋惜。
“是啊……”阿仑有点泄气了。
“我也在奇怪,明明可以打中的,这么近。还不如一根长竹竿好些,也许能把那些日本蕃扫下来。嗨……”
“阿奎哥。”阿建叫身边的一个人:“你的铳怎么啦?没有打响嘛。”
“唔……我不知道怎么搞的,明明点了火的。”
“好了吧。”阿仑说:“是时间太匆促了,打了也等于没打,没有用,我们还是到那边去看看吧。”
阿仑说完就往阿昆那边走去,大伙也从后头跟上。
“真糟啊。”阿昆老远就喊:“怎么你们也打不中呢?”
“别说人家啊。”阿建回答:“你们也没打中嘛。”
“那些日本蕃被你们一打,才跑快的吧,我们这儿简直看也看不清楚。都过去了,铳才响。”阿昆有点责备地说。
“我们那边也一样的,你没有看见他们一直跑得那么快吗?看都来不及看,就过去了。”
“算了。”阿仑说:“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我们还是快些赶过去吧。听,还在打哩。再迟恐怕日本蕃要给人家打光了。”
于是他们又前进。北边的铳声好像没有先前那么密了,不过由于距离近些,听起来格外清晰。最奇异的是那些铳声竟然是可以清清楚楚地分成两种的,一种是声音短促些,另一种听起来仿佛没有那么紧迫,声音也大些。前者必定是洋铳,日本蕃打的,后者就是鸟铳了。
他们大踏步地赶路,人人都已热汗淋漓了,太阳早已挂在半天上,热辣辣的光芒火般地倾泻下来。约莫一刻钟,他们来到宋屋庄。这也是个小庄头。大路旁有一二店铺,此外可散见几幢农家。不用说,居民都走避一光了,连一只猫狗都看不见。再前进一段路就来到义民庙。似乎是听到这一小股人马的脚步声,庙的大门口出来了一个老人家。那是个干瘦,但眼光炯炯有神的老人,腰背有点弯曲着。
“喂!你们是哪儿来的?”老人喊话。
“安平镇。”阿昆回答。
“停停啊!”
老人看见阿昆他们没有停下的样子,急忙跑出来再喊。阿昆祇好站住了。也许这老人知道前面情况,先问问也好,他这么想。
“是胡老锦那儿来的吧?”
“是。”
“真辛苦啦。有茶,也还有一些饭,先歇一会儿吧。”
“不,多谢老伯。”阿昆欠了欠身子说:“还是快些过去看看吧,我们出来时才饱餐一顿的。请问老伯,前面是在新店干着的吗?”
“是啊。”
“是那一路的人马?”
“就是我们这宋屋庄的,还有新坡和石观音那一带的三路人,去打日本蕃的连络站。”
“一共有多少人?”
“听说有两百多。昨天晚上我们这儿的人就是在这庙集结的。宋盛才、宋阿番他们带领的。”
“老伯,你真好胆子,敢留在庙里,日本蕃不是常常经过吗?”
“我不在乎。他们看我是老头一个,大概也不会怎样的吧,喂,你们要喝茶的请呀。一进去就有茶壶的。”
有两个人进去了,很快地就出来,于是一行人又向前进发。然而这时,前面的铳声显著地变小变稀了,而且似乎还隐隐可听见喊叫声,不过到底喊些什么,却听不清楚。阿昆回头看了大家一眼。
“快些!跑呀!”阿仑大叫。
“好!”
大家拔腿便跑,很快地,一行人就来到河边。这是条小河流,叫宋屋溪,河宽大约有七八丈之谱,不过祇中心部分有一点水,在石头缝隙里潺潺地流着,在河岸上几乎看不到,差不多可以说是条干河了。
当他们跑到河岸时,前面视野比较地开阔了,可以看见前面不远处的许多毗连在一块的屋顶,在对面竹丛里隐现着,那就是新店,而这时喊声和铳声也就越发清晰了。
“杀呀!杀呀!……”
“冲呀!……”
也有一些怪叫声,那可能是日本蕃喊的。
“砰!砰!……”
“轰!”
炮声铳声直接地往胸板敲打过来。
“快呀!”
阿昆再喊一声就猛然迈开步子冲过去。阿仑比他还快一步,几乎是在领头了。铳声炮声都不再响进他们耳朵里,喊声叫声也没有了,祇有一件事,那就是敌人已在眼前,必需消灭他们,赶走他们,还我和平安乐。
万万没料到!当以阿昆阿仑兄弟俩为首的这一队人马快抵达街尾时,竟和从街路那边疾跑过来的一群人碰上了。一看就知他们也是义军,人手一枝鸟铳,也有几个没有铳祇擎着刀子的大汉子。这些人看到刚赶到的阿昆他们,有的做手势,有的喊“走啰!”“不要去啰!”有的祇顾跑自己的路子,唯一的相同之点是大家都没有停下来。
阿昆想问明原委,可是看到那祇顾跑的样子,不晓得向谁问才好?他不免也有一点惊慌了。莫不是日本蕃追过来了呢?他伸长脖子看看前面,除了陆续还偶尔有义军跑来以外,一时也没有能够看到敌人的影踪,而且前面依然铳声大作,炮声隆隆。怎么办呢?阿昆拿不定主意了。
“昆哥!”阿仑叫道:“我们快走呀!”
“唔……”阿昆面有难色。
“胆怯了?”阿仑显现出责难的表情,说完就想不理阿昆向前冲过去。
“慢着!”阿昆终于下了决心似地按住了阿仑的肩膀说:“我不会怕的!我是在想着要不要再上前,上前了是不是有用。”
“那声音!人家还在打呀!”
“我知道……我先问问情形吧。”
阿昆说着就跑过去,拦住了一个从前面慌慌张张跑过来的人。
“请问你!停停!!请问……”
“哦?”对方喘吁吁地停住了脚。
“那边情形怎样?为什么你们要先走?”
“还有怎么?打不过啊!”
“不是还在打吗?”
“没有用!一步也不能前进。”
“为什么?”
“为什么?机关炮啊!砰砰砰砰……没停的射过来。”
“所以你们就要走啦?”
“是啊。”
那人拔起腿又要跑,却被阿仑抓住了手臂。
“怎么还有人在打,你们好意思跑?”阿仑怒视这个一脸惑气的年轻人。
“盛才哥要我们走啊。”
“盛才哥!是宋盛才?”
“是啊。哦!那就是!”那人指了指后头。
一看,正有一个四十左右的精壮汉子在一小股人马前头跑过来。那人好像察觉到这边所发生着的事,笔直地跑过来。
“你是盛才哥?”阿昆开口问。
“是。你们呢?”
“我们是胡老锦那儿来的,在山背听到铳声,就赶快来了。请问……”
“差不多了,现在也不用去了。我们攻不进去,日本蕃火力太强。”
“可是,那边……”
“我们是讲好一批一批地退的。我们要先想想计谋,正面进攻,实在不太有用。”
“昆哥!”阿仑憋不住了:“我们还是再上前看看吧。来都来到了。”
“哈哈……后生人。”宋盛才笑了几声说:“你们真勇敢,不过我不希望你们去,那会出不必要的牺牲。”
“宋大哥。”阿昆忽然想起了似地问:“你看到仁勇叔没有?”
“哦,陆家的?那么你们也是陆家人啰?”
“是的。”
“我看到了,他们赶到好久了,打了一会儿,不过我叫他们先退了,从那边。”他指了指西南方。
“那我们也不用去了?”阿昆说。
“对啰。退也很要紧的,你们还是循原路回去吧。”
阿仑还很不服的样子,可是这时铳声已经比刚才更稀少了,而且前面陆续又有人马撤退下来,也就祇好不再主张前进,他们这一行人便和宋盛才一起朝刚才来的那边跑去。
昆、仑一行人回到安平镇的胡庄已经稍稍过午了,仁勇那一小股人马也是回到不久,刚吃过了午饭。峰青两人带的那一队是最早回到的,幸好大家都安好,祇仁勇那一队人有两三个受到轻伤,不过也祇是擦了一块皮出了几滴血,当然没有大碍。阿岑他们也是听见了枪声才赶去,可是还没到宋屋庄就碰上了第一批退下的人,也被劝回去了,算起来上过火线的就祇有仁勇他们那一小队。
午饭后,阿嵩就得意洋洋地把交战的经历说给伙伴们听,看他那眉飞色舞的样子仿佛成了英雄似的。
大概的情形如下:当仁勇他们赶到火线上时,双方已激战了大约有一个钟头那么久。原来日军是在攻下了新竹后,为了连络,在新店设立了兵站,驻有一个临时大队人马,兵力大约有二百四五十之谱,并配有野炮、机关炮各二,兵站就设在火车站。他们一方面负有台北的近卫师团本部与新竹支队之间的连络任务,另一方面则是监视附近的抗日军的行动,同时修复铁路交通也是他们所急切要完成的工作,祇因铁路修复容易,而要防止义军再加破坏,却是难上加难的事,因此这一层他们不久也就知难而退了。
仁勇他们赶到时,抗日军正从四面团团地把车站以及附近的栈房、帐篷等驻有日军的地方围在核心,从四方八面猛攻。参与这场攻击战的有张兆麟、徐子勋、宋阿荣、宋盛才等义军首领所部,总共达二百五十几个人。论人数,双方不相上下,日军是孤立的,义军则有天时地利之便,可说站在有利地位,祇是火力太差了,因此尽管那几百枝鸟铳交互地喷火,把一把一把的铳籽打进去,还是不能制服敌人炽烈的火力。相反地,日军的机关炮与野炮都太可怕了,对准围拢过来的义军,炮弹一颗颗地打过来,使得义军不但不能前进一步,还得躲躲藏藏地找寻掩护的东西。就是躲在墙后打,也往往要挨上炮弹。
“那大铳真是惊人,铳籽有这么大。”阿嵩说着用双手比了个手势,“打在地上会冬的一声,地面都要摇一下,马上就炸开来了,轰!那声音震得人站都站不稳的,吓死人啦。我明明看到,有时会有人给抛上半空,墙嘛,轰的一下就塌了、倒了,地面上挖起一只只好大的洞。”
“啧啧……”
“哎哎……”
立即扬起一片惊叹声。
“那你一定躲起来了吧。”阿仑说。
“我?才没有哩。勇叔带领我们绕到日本蕃后面,他们四门大铳移动得并不十分灵快,所以我们尽量拣着他们打不到的地方爬上前。”
“爬?”有人惊异地叫:“那不成了狗仔?”
“呸!你懂个屁!”阿嵩啐了他一口又说:“这是个好经验。打时万万不能站着身子的,不然的话,身子马上就要给打穿的。日本蕃的洋铳可真打得准哩。爬着,也还时常有铳籽从头上耳畔飞过去,咻咻响个不停。”
“哎唷……”
“勇叔告诉我们,看准敌人打过去,马上就要换个位子,然后才填铳药和铳籽,不换位子吗,铳籽就来了,真是像雨点那样地一粒接一粒,叫人头也抬不起来。有的人吓得尽发抖,那才叫笑话哪。”
“你那么有胆子,到底打了敌人没有?”阿昆问。
“我没有……”
“哈哈……”阿嵩那不好意思的样子惹起了大家一阵笑。
“实在没有办法。不过勇叔是打到了的,我确实看到。他要我和阿岱、阿财跟他挨过去,还叫我们散在几个地方,我们同时开火,勇叔就立即爬过去,躲到前面的一垛半倒的墙边,我们赶快又填铳药和统籽,于是他就从那儿看准前面手里拿着一把大刀的日本蕃一连开了两响。我们就马上又一齐开火,勇叔又一纵跳就回来了,我看到那个拿大刀的日本蕃手高举起来,刀子掉下,人也倒下去了。我亲眼看到的,一点儿也错不了!”
“噢!日本蕃也有拿大刀的!”
“有啊,可能是带兵的,那人一直用刀指这边又指那边,还张开嘴巴哇啦哇啦叫个不停。他就是不躲,真了不起。”
“是不是像我们的刀?”
“不像,刀身窄窄的,柄也短,真想上前把那蕃仔的脑袋割下来,可是勇叔尽是叫我们换位子。也是的,我们刚离开大铳籽就来啦。”
“真该谢天谢地,我们没有一个人受伤的。”老庚伯这么说。本来这老人也要去的,可是临时给仁勇阻止住了,所以他没有参加。
“哎呀!”阿昆大叫了一声。
大家惊异地看看他,见他左看看右瞧瞧,四下找了一阵子。
“阿秋和阿达呢?”阿昆终于想起了那两个人。
“是啊,阿秋阿达呢?”阿仑又反覆了一下。
“有人看见吗?”阿昆再看看大家。
没有人回答,大家祇是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来。有些人眉宇间已经罩上了一抹阴翳,空气里好像忽然有了一种不寻常的羼杂物。
阿昆平白地担心起来了,仿佛那是他的责任似的。是我带的人,也是我叫他们回来问胡老锦的。对啦!他们到底回来了没有呢?
“阿嵩!”阿昆忙迫地说:“你在屋里找找看,我去阿锦伯那儿问问。”
“我也去!”阿仑说。
阿嵩回答了一声就去了,老庚伯也匆匆地跟上,紧接着阿昆阿仑两人也走向正屋。
正厅里,胡统领正在和几个得力助手在商议着什么,仁勇也在那儿,面色都很凝重。这厅相当宽敞,也是一般庄宅的格局,正面是神案,供着佛像、神位、灵位等,有一对很考究的银烛台,很是醒目。两边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昆仑兄弟俩猛地闯进来,立刻感受到那儿的凝窒空气,不由地倒抽一口气。
“哦,你是阿仑和阿昆兄弟俩吧,有什么事吗?”胡老锦看见他们就问。
“是……”阿昆一时不晓得怎么说,讷讷地开口:“是想……想请问阿锦伯,维秋和张达……”
“什么?”仁勇倏地站起来:“阿秋和阿达怎样?”
“看不到人……”阿昆很难说似的。”
“看不到人!”仁勇瞪圆了眼睛。“不是你带着的吗?”
“是啊。我们去到山背,听到铳声,大家主张快赶去看看。”阿昆说到这儿看了一眼身旁的弟弟:“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去,但也想到也许有人受到日本蕃的攻击,实在应该赶过去看个究竟的。所以就去了。”
“唔。”胡统领点了点头。
“那么他们两个呢?”仁勇急起来了。
“嗯,是我叫他们回来问问阿锦伯的。”
“什么话!”仁勇有些责备似地说:“都已经赶上前了,还问什么!”
“不。”胡老锦制止说:“应该有这种慎重的应急态度才好。轻举妄动,一意孤行,是我一向所戒惧的。早上确实是有两个回来问我的,说是阿昆那一路的人。我告诉他们,铳声大作,是最严重的事态,当然应该马上赶去支援,打发他们马上赶回去了。”
“咯!”阿嵩干吞了一口口水。
“以后就一直没有见着他们吗?”仁勇急问。
“是的。”阿昆答。
“难道迷路了吗?”仁勇坐回去。
“我也这样想。”阿昆说。
“不可能。”阿仑第一次插上说:“虽然是第一次出动,可是铳声那么清晰,应该可以找到才对的。”
“我想不用担心了。”胡老锦平静地说:“他们一定找到新店去的,祗不过是没有能够碰到你们罢了。很可能碰上宋屋庄的人马就没再前进。”
“那是一定的。”李盖发这大汉子的爽朗声音好像要赶走仁勇他们的忧虑似地响起来。“我还是比他们早一步带人马赶过去的,在北势庄就碰上退下来的宋阿荣他们了。真可惜晚了一步没有加上去打一阵。哈哈……我想那两个一定被宋屋庄的人拣去了。如果他们认不出路,宋屋庄的人会把他们送回来的。”
“不错。”胡统领也安慰似地说:“没什么好担心的,恐怕不到入晚就转来啦。”
“但愿这样。”仁勇的脸稍稍开朗了。“好啦,阿昆,阿仑,你们去歇歇吧。我们还有事要商量。
“是。”
兄弟俩应了一声就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