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田家的浴室，以整个房子的比例来看，算是相当宽敞。浴缸大得可以让一个成人泡在里头，轻松地伸展双脚，而冲澡的地方也很宽敞。可能是以前住在这里的房客很喜欢泡澡吧！平介之所以喜欢这个房子的第一理由，也可以算是这间宽敞的浴室。
平介一边洗澡，一边环顾四周。墙上的挂钩挂着一顶浴帽。他想，直子最近应该也用过那顶浴帽吧！在放着洗发精和香皂的置物架上，有一把粉红色的安全剃刀，那不是平介的。他最不会使用剃刀，每天早上都是用电胡刀刮胡子。这把粉红色剃刀是直子用来刮腋毛的。不过，她现在铁定用不着吧！平介这么猜想。
在杉田家，每位成员每天都会泡澡，但是今晚是直子生理期的第一天，所以她不能泡澡。平介独自洗澡，是从直子住院之后开始的。在出车祸之前，除了值夜班那周以外，都是直子或藻奈美陪他洗澡。这间宽敞的浴室果然发挥了最大的功用。
不过，他觉得现在和直子一起洗澡，实在很奇怪。要是一般的夫妻，一辈子一起洗澡也无所谓。但是现在的她，明明是直子又不是直子，外表却是女儿藻奈美。
在平介的朋友当中，也有几个人的女儿年纪与藻奈美相仿，他们最近都在感叹不能再和女儿一起洗澡了。要是藻奈美还活着，平介也会过到这种情形吧！虽说这是不为外人所知的私事，但是在家里做这种事实在不妥吧……。
越想就越摸不着头绪，脑筋一片空白。他把湿毛巾放在额头上，从浴缸里站起来。
直子在客厅里为明天的课程做准备。她把课表放在桌上，并把需要的课本塞进书包里。
“我刚才在想，你为甚么在这里做这些事？”平介一边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一边问道。
“咦？不行吗？”
“没有啊，我只是想藻奈美明明有自己的房间，却放着不用。”
“嗯，话是没错啦！”直子吞吞吐吐地答道。
“有甚么问题吗？”
“没有，我只是……只是不想用那个房间。”
“为甚么？”
“嗯，你可能会觉得我很无聊。”直子看着平介说道：“房间里一直维持着藻奈美生前的摆设。”
“呃？”
“桌上的东西，床上的棉被，我尽量保持原状，除非要拿课本或笔记时，我才会碰它们。至于其他东西，我会很小心地避开。”她凝视着自己的手说道。
平介听到这里，停下了开啤酒罐的动作，心里产生了疑问：为甚么连这种事她都想得到？他气自己粗心大意，到现在都不曾留意藻奈美的房间是甚么样子？直子每天以藻奈美的身分去学校，回家还得打扫整理，她一定每天都在烦恼如何处理女儿的房间。
“原来是这样啊？”
“对不起，虽然我觉得很愚蠢。”
“我可以看看吗？”平介起身说道。
“嗯！”
“当然可以。”两人便走出了客厅。
杉田家的二楼有两个房间，一上楼有一个通道，右边是藻奈美的房间，左边则是杉田夫妇的寝室。
轻轻打开右边的房门，迎面飘来一股洗发精的香味，里面很阴暗，平介不知道照明开关在哪里，正在墙上摸索着，直子在一旁迅速按下开关，日光灯闪了一下，整个房间顿时大放光明。
“原来如此！”他轻轻地吐出了这句话。
果然是藻奈美的房间。靠窗的书桌上放着一本杂志，封面是某个少男偶像团体，团员们个个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墙上也贴着一张这个团体的海报，团名叫少年队，这是平介不久前从藻奈美那里听来的。书架上摆着很多少女漫画。那张小小的床上，铺着格子床单，枕头旁边放着一只泰迪熊……是那只泰迪熊。床铺表面有一处微微凹陷，那正是藻奈美躺过的痕迹。他突然有一种感觉，说不定伸手去摸还可以感觉到她的体温呢！
“有打扫吗？”平介问道。
“我只用吸尘器吸吸地板而已。”
“那过不了多久，整个房间都是灰尘了。”
“嗯！”直子点点头。“我也知道不可能永远保持原状。”
“是啊！”平介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他将视线移到藻奈美的椅子上，一个有许多草莓图案的座垫。他记得这个座垫，那时候藻奈美还小，坐在这张椅子上高度不够，所以直子便做了这个垫子给她。后来她长大了，还是一直使用。
“直子，你到那里坐一下好吗？”
“椅子吗？”
“嗯！”
直子并不想碰触其他东西，所以小心翼翼地将椅子拉出来，慢慢地坐下。她望着平介说道：“这样可以吗？”
平介双手插腰，看着椅子上的直子。这一瞬间，藻奈美回到了他的世界，他感觉好像在看一张旧照片。“藻奈美……”他低声自语。
直子应该知道丈夫现在看到了甚么。“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她说道：“你可以替我拿面镜子过来吗？”
“镜子？”他立刻明白她的用意。“镜子放哪里？”
“尽量拿大一点的。”
“我知道了！”他的脑中立刻闪过一个念头。“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拿。”
平介走出房间，奔进对面的寝室，里面是和室格局，墙边有两个衣柜，直子的化妆台放在靠窗处。这些都是她的嫁妆。
平介走近化妆台，双手抱起镜面，使劲将它扛起来。他在搬家时就发现这面镜子可以拆下来。
他把镜子搬进藻奈美的房间。“好厉害，亏你还想得到！”直子深感佩服。
平介将整面镜子立在地上，向着直子的方向。“怎么样？”
“往上移一点，再往左边移一点点。嗯，这样就可以了。”直子利用镜子反射女儿的模样，这个点子似乎很成功。她凝视着镜子好一阵子，以湿润的双眼看着平介。
“我好想把它拍下来喔！”
“我去拿相机！”
“不，不用了。”她的口气听起来，好像觉得拍照也没甚么意义。直子再度望着镜中的女儿，时而改变着脸孔的角度，时而动动手脚。
“用这个房间吧！”平介说道：“该整理的时候就好好整理……吧！”
直子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笑着应道：“好吧！”
现在，两人都在楼上，索性铺上被垫准备睡觉了。自结婚以来，两人都是睡在一张双人被垫上。
就在平介快要进入梦乡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张开眼睛，看到直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怎么了？”他昏昏沉沉地问道。
直子先是一副别扭的表情，接着说道：“我问你喔！那个啊，要怎么办？”
“那个？甚么？甚么那个啊？”
“就是……那个啊！那、个……”
“那个？”她指的是甚么？平介一时无法会意。但是当他恍然大悟时，睡意也全消了。他睁大眼睛问道：“你是指做爱吗？”
“嗯！怎么办？”
“甚么怎么办？当然不能啊！现在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还能怎么办？”
“是啊，我们又不能做……”
“那还用说！别傻了。我怎么可能……跟自己的亲生女儿，而且还是个小学生。”
“但是，你受得了吗？完全不做的话，不是很难受吗？”
“不管能不能忍受，就算我知道你是直子，但是看到你的模样，感觉怪怪的！我又不是变态。”
“说的也是！那你会去找其他女人吗？”
“呃！”平介起身，在棉被上盘腿而坐。“我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对了，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有这种欲望？”
以前有过。她曾经在半夜醒来，靠着平介小声地说：“喂，我们做吧！”
“但是现在啊，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了。即使脑子里想着这些事，也没甚么感觉。应该说是身体没甚么反应。”
“太不可思议了。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啊！”平介认为，若是小学生一想到性爱，生理就会起反应，这才是有问题呢！“无论如何，这种事也是无可奈何，只好不去想它了。”
“是啊！”直子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其实也可以用手或嘴啦！不过还是不太好喔。”
“你在胡说甚么？拜托别再说啦！你可能觉得讲这些话很平常，但是在我看来，这些话就像从藻奈美口中说出来的一样。”
“啊，说的也是。那就当作没发生过吧！”
“嗯！”平介又把脚缩进被窝里。但是在盖上棉被之前，他说道：“我有一个建议。”
“甚么？”
“就是我们对彼此的称呼。现在，在家里我都叫你‘直子’，而你也会叫我‘老公’、或是‘阿平’吧！我觉得我们应该要改变一下。”
“你是说我们应该像在外面一样的称呼对方吗？”
“嗯！我觉得我们必须适应，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呢！”
“是啊……”直子望着天花板想了很久。这时候，平介看到她睡衣上的图案，有各式各样的猫咪；生气的猫咪或是哭泣的猫咪、微笑的猫咪、装模作样的猫咪。
“我知道了！”她终于说话了。“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是吗？”
“从今晚开始，你就不是阿平，而是我爸爸。”
“没错！”
“那，晚安。爸爸！”
“晚安……藻奈美！”
平介钻进了被窝，但是睡意全消。不久，传来了直子规律的鼾声。小孩子毕竟很容易入睡。
他冷静地凝视着黑暗，一边想着，我到底是失去了妻子？还是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