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出来的气变成了白烟。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在原地细细跺步。并不只是因为天气冷，他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从未想过这么快就经历这种事，平介在心里嘀咕着。他以为最快也得等到藻奈美上了高中。
仔细瞧瞧四周，几乎都是家长带着子女一起来。那些家长看起来都是有钱、知识水准很高的模样；他们的子女看起来也很聪明。只有自己这么地沉不住气，这一点让平介很不安。
直子戴着红手套，递过来一张面纸给他。“鼻涕流出来啦！”
啊，平介说着，便接过那张面纸，擤了擤鼻涕。由于找不到垃圾桶，他只好将卫生纸放进口袋里。
“你还真沉得住气啊！”平介望着直子的脸说道。
“现在着急也没有用呀！结果都已经出来了。”
“话是没错啦！”
“再说……”直子点点头继续说道：“应该没问题吧！我想……”
“你可真有自信耶！”
“要是我落榜了，还有谁考得上？这是一定的嘛！”
“那……要是真的没考上，就是我的错啰！因为在家长面试时，我表现得不太好。”
当校方询问平介，女儿前来应考的动机时，前半段倒是答得很流畅，但是在最后结语时，原本应该要说：“与女儿谨慎讨论之后，才决定报考贵校。”结果却说成：“与妻子讨论……”面试官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他们当然知道杉田家是一个单亲家庭。
“这根本就没甚么嘛！”
“是吗？”
“搞不好会因为这样子加分喔！这所学校很虚荣的，你知道吗？”
“虚荣？”
“他们一遇到名人就没辙了，像是作家或艺文人士。”
“那又怎么样？”
“我认为，你刚才说错的那句话，反而会让他们想起我们是那场车祸的受害者呢！这么一来，他们就不好意思把我们刷下来呀！再说他们也很在意媒体的眼光。”
“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至少不会太差吧！没问题啦！”直子敲敲平介的胳臂。
今天是她报考的那所中学的放榜日。考试已经在昨天结束了，考试前后，直子都是同一副表情。她唯一对平介提过的一件事，便是准备入学金。
布告栏上终于贴出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一排排黑色数字。在场的家长与子女纷纷一拥而上。
平介睁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寻找着直子的号码。２３６是她的号码，平介以九九乘法背了起来。
“找到啰！”直子先找到了，语气听起来好像不关自己的事。
“咦？在哪里？在哪里？”
“你看哪里啊？左边一点……”
他循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出现了２３６这个号码。
“啊，真的耶，有了！很厉害耶！”平介高兴地手舞足蹈。
“我不是说过没问题吗？快去办入学手续，早点回家吧！”直子一溜烟地转身离开。
平介赶紧追上前去，他觉得被泼了一盆冷水。要是考上的是藻奈美，而直子以母亲的身分站在这里的话，说不定会高兴地掉下眼泪啊！
她变了。
办妥入学手续，两人来到了吉祥寺。她的学校离吉祥寺不远。他们买了一些东西，然后又在这里用餐。
“我们好久没到这种法国餐厅吃饭了。有多久了？”对坐的直子高兴地说道。
“是啊！自从藻奈美出生以后，我们只去过普通餐厅耶！”
“因为那孩子喜欢吃汉堡啊！”
平介喝了半瓶红酒，直子突然嚷着也要喝。
“你不是酒量不好吗？”
“嗯！可是我现在很想喝，而且现在的身体和以前不一样了嘛！娘家的体质都不太能喝酒，现在加上你的遗传，或许可以试试看喔！”
“小学生喝甚么酒？”
“我已经是中学生了！”她拿起酒杯，递到平介面前。“帮我倒酒！”
“懒得管你！”平介一边留意周遭的眼光，一边在她的空杯中注入一点酒。
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直子将酒杯拿到鼻下轻轻摇一摇，闻一闻味道，才把这杯红色液体喝下。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刚吃了一粒酸梅。
“怎么样？”平介问道。
“一点也不甜。”
“那是当然的嘛！又不是果汁。”
“不过……”她再喝一口，像是品尝似地嘴巴动了几下。“倒是满好喝的！”
“是吗？”
最后，剩下半瓶的三分之一都是直子喝的。
他们在餐厅门口招了一辆计程车，在途中直子开始打瞌睡，可能是酒精起作用了吧！但是酒量比以前好，这是不争的事实。平介凝视着她的脸孔，突然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她的心灵虽然属于直子，但是身体里面流的确实是自己的血液。
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平介抱着直子上楼，费力地替她换好睡衣，让她直接睡在床上。不知她是在说梦话，还是喝醉了，口中直嚷着：“阿平对不起，阿平对不起！”不断地向他道歉。但是一躺下，又立刻传出均匀的鼾声。
平介走进浴室，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暖和冰冷的身体。他洗好澡，一边看体育新闻，还喝掉了一罐啤酒。新闻内容是有关巨人队集训的消息。
他在临睡之前，还到直子的房间看了一下，她抱着棉被睡着了，他替她把棉被盖好，才关灯走出了房间。
平介走进卧室，迅速钻进被窝，闭上了眼睛，但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他扭开了床头小灯，旁边放着一本小说。当他正想拿起来时，才想到这本推理小说早在前几天就看完了。虽然旁边就是书架，却找不出一本能引起他阅读欲望的书。
他趴着将下巴靠在枕头上，呆望着榻榻米。记得刚搬过来时，榻榻米还是青蓝色，经过了岁月的洗礼，现在已经变成了褐色。时间过得真快，今后也将继续下去。榻榻米的色泽会变得越来越暗沉，自己也会逐渐老去吧！
突然，一股无法言喻的孤独感袭上心头，感觉自己仿佛被人遗忘在一个黑暗的山洞里。这里看不见同行的直子，只能听见她的声音。而直子已经开始朝向另一个世界走去了，只有自己孤单一人留在这里。
同时，他也开始感到愤怒，觉得自己竟然为了这种毫无道理的事牺牲。我的人生在哪里？难道我就这样子过一辈子吗？
平介把手伸出棉被外，拿起一本放在书架最下层的“品质管理”。这是一本专业书，并不是他现在最想看的书。他翻开封面，拿出里面夹的一张照片。
桥本多惠子笑得很灿烂，这是上次运动会他偷拍的。
平介把手伸进胯下，握着阳具，开始磨擦了起来。
为甚么我不能恋爱？他想，我也有恋爱的权力啊！怎么说呢？因为我甚么都没有，我失去了妻子，也没有可以分享性爱的伴侣。唯一所拥有的，只剩下被扭曲的命运了。
一边望着桥本多惠子的脸庞，一边开始产生性幻想，然后再自慰。事实上，他看着这张照片做过很多次了。
但是今晚却不太顺利，手里的阳具，很快就软化了。
他只好放弃了，并把照片夹回书本，将自己的脸孔埋进枕头里。
平介突然感到一股冷空气，顿时醒了过来。他张开双眼，看到藻奈美的脸。她正望着平介微笑。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直子说道，并钻进了他的被窝。
“现在几点了？”
“半夜三点。”
“怎么了？”
“也不知道为甚么，就突然醒了，我睡了多久？”
“从坐上计程车开始算，应该睡了六个小时以上吧！”平介打着呵欠说道。
“感觉好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我每天也都睡六个小时啊！”
“可能是考完试了，比较放心吧！”
“可能是吧！”直子靠着平介，把脸颊贴在平介胸前。“喂！”她抬眼望着他，一副开门见山的表情说道：“用手帮你吧！”
平介吃了一惊，瞬间想到，难道刚才被她发现了？
“我不是叫你别再开这种玩笑吗？”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喔！要是你不想看到我的脸，那我把脸遮起来嘛！”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这样子行不通啦！”
“是吗？”
“嗯！”
“喔，或许是吧！”直子挪动身体，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靠着平介的脸，这是女儿的脸；这是心爱的女儿的脸。
她一直盯着平介，表情看起来很懊恼。平介以为她要做甚么重要的表白，顿时浑身僵硬了起来。
这时候，她的视线却往上移，并伸手拿起了甚么。“这是甚么？你睡觉前还看这种书啊？”
是“品质管理”。他忘了把它放进书架，这下糟了。
“全都是数字嘛！”
“是吧！很无聊的书啦！”
突然间，直子的表情僵住了，她凝视着某一处。平介发现她的眼睛充满了血丝。
她铁定是发现了桥本多惠子的照片。平介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尽各种借口；记不得是甚么时候照的照片，原本要交给她，后来忘了，正在看书的时候，一时之间找不到书签，因此随手拿了一样东西代替……
但是这些借口都没有派上用场。直子默不作声，只是把书本阖上，然后把脸埋进他的胸口。
过了一分钟左右，直子悄悄地爬出了被窝，脸上又恢复刚才的笑容。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要走了吗？”
“嗯，晚安！”
“晚安！”
直子离开之后，平介看到那本“品质管理”已经阖起来了，但是里面夹的照片露出了一角。
他把书放回书架，关掉电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