梶川征子的葬礼在住家附近的一处集会所举行。古老的平房,狭窄的入口处,马路两旁零零星星地排放着几个花圈。
平介昨天收到梶川逸美的明信片,上面写著「今天早上,母亲去世了。葬礼应该在星期天举行。非常感激您对我们的照顾。”至于时间及地点,她完全没提到。
于是,平介昨天便驱车前往梶川征子的公寓。他敲敲门,却没有人应答。
正当他继续敲门时,住在楼下的一位主妇,跑上来告诉他,梶川的葬礼将在一处集会所举行。平介顺便询问梶川的死因,她皱皱眉。
“听说是心脏麻痹,她早上准备出门上工时,就当场昏倒了。”
“她做甚么工作?”
“听说是大楼清扫。”
她是否辞掉了田端制作所的工作?但是平介又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她不是辞职,应该是被炒鱿鱼了。
平介回去征询直子,明天是否可以参加葬礼。她答道:“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当然可以啰!”
集会所的门口在巷内,平介进去之后,看到门口的左侧有一个年约七十岁的瘦老头和梶川逸美站在一起。老头子到底是谁,平介猜不出来。若是梶川征子的父亲,年龄还算符合,不过长相和梶川征子一点也不像。
很快就轮到平介上香了,因为前来吊唁的人很少。
梶川逸美穿着中学制服,低着头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条白手帕。平介想,她可能常常拿这条手帕擦眼泪吧!
正当他走过逸美面前时,逸美不经意地抬起了头,可能是感觉到了吧!当她与平介四目相视时,微微地露出惊讶的表情。她睁大双眼,这使得平介差点停下脚步。
不过,逸美又默默地低下了头,所以平介也就继续往前走。会所中充满了线香的味道。
平介再度与梶川逸美联络是在葬礼过后的隔周六。这一天他到公司加班,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电话八点左右就来了,仿佛知悉他的行程似地,或许是逸美曾经听母亲提过,平介在周六也有可能去公司加班。
“感谢您来参加母亲的葬礼。”逸美语气生硬地说道,平介的脑海中浮现少女的表情。
“不客气!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也很辛苦啊!”平介也这么想,她打电话来真是太好了,虽然平介去参加她母亲的葬礼,却甚么都搞不清楚,也没跟她说话。
“这个,奠仪,怎么说呢?回礼……”
“奠仪的回礼吗?”
“啊,是啊!我想回礼给您。”她的语气很僵硬,听起来像是气自己无法清楚表达似的。
“不用了,不用这么客气啦!”平介说道:“我又没有包那么多钱,你也不用回礼给我啊!”
“大家都这么说……”逸美含糊其辞地说道。“大家”应该是指筹备葬体的大人们吧!或许是平介没有发现当天也来了许多亲戚呢。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
“但是……我有东西想交给您。”
“东西?要给我?”
是的,她答道。语气听起来很坚决。
原本想问她,但是平介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怕问了之后,就很难决定接不接受了。
“是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接下啰。那……要怎么拿?去你家拿吗?”
这时,她停顿了一秒钟才说道:“我已经没有家了。”
“咦?”
“我昨天搬出来了,现在住在亲戚家。”
“这样啊!亲戚家在哪里?”
“在志木。”
“志木?在埼玉县?”
“是的!”
即使听到志木,平介也没有任何联想。虽然他知道地名,但是到目前为止,这个地方与自己一点关联也没有。他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拿起了地图。
“在志木的哪里?那附近有没有甚么明显的标志物?”
“我不知道……我也刚搬去没多久。”逸美的声音听起来很哀怨。
由此可知,这个收容她的亲戚一定与她不熟。平介一想到今后她的日子并不好过,就感到一阵心痛。
最后决定在车站碰面,才结束了通话。
第二天早上,平介带着直子转搭电车,乘坐东武东上线抵达了志木。原本他打算一个人去,但是直子执意要跟,他就没多问,也许连直子自己也说不出理由。
梶川逸美穿着一件红白运动外套,在车站出口处倚墙而立,一看到平介,便向他点头致意;接着看到直子,却愣住了。
“找个地方吃饭吧。肚子饿不饿?”
逸美的表情看起来很为难,只是倾着头沉默不语。这时,一旁的直子说道:“一定是饿了嘛!我们去吃饭吧!”
“啊,好呀!那……去找一家餐厅吧!”
志木车站附近比平介想像中还繁荣;宽敞的街道上,有几栋附属大型超市的建筑物并排着。平介一行人走进车站旁边的一家餐厅。
“不用客气,多吃一点喔!”直子对逸美说道,又看看平介然后说:“我爸刚去赌马,赢了不少钱耶!”
咦?平介疑惑地看着她,直到她趁逸美不注意时向他使眼色,他才明白。
“是啊!只是随便玩玩,没想到竟然中了大奖,所以这笔钱怎么花都没关系!”
逸美听了,原本僵硬的表情才稍稍和缓,她终于把视线移向菜单。
即使如此,她也不过点了一道咖哩饭,一定是从喜欢的料理中找最便宜的吧!接着轮到直子,她点了汉堡、炸鸡等几样小孩子爱吃的食物,然后问逸美:“喂,你要不要吃圣代或冰淇淋?”逸美客气地答道:“都可以!”于是直子又追加了两份巧克力圣代。
平介终于明白直子随行的原因之一。如果只有他单独来,看到逸美表现得如此拘谨,自己一定会不知所措。
“为了你母亲的后事,你也很辛苦喔!现在总算告一段落了吧!”平介问道。
逸美点点头说道:“不过,我真的吓了一跳。”
“听说是心脏麻痹?”
“嗯,不过医生的诊断更复杂,反正就是心脏麻痹之类的病。”她倾着头说道。
“这样啊!”平介喝了一口水。他也知道并没有心脏麻痹这种病名。
“那天,吃完早饭,我正在收拾桌子,听到门口有怪声,我跑过去一看,就看到妈妈昏倒了,脚上只穿了一只鞋子。”
“叫了救护车吗?”
“叫了,但是晚了一步。我打电话的时候,她可能已经死了。”逸美低着头说道:“她的表情看起来好像睡着了。”
接着,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用面纸包好的小包裹,放在桌上。
“就是这个。”她说道。
“奠仪的回礼?”平介问道。她点点头,并将包裹打开,里面有一只旧怀表。
“呃,这个东西很贵重吧!”
那是一只直径约5公分的银色怀表,表面上还有一个龙头图案。
她想把表盖打开,可是扣环处好像卡住了,怎么样扳都扳不开。
“盖子好像坏掉了。”
“好像是……”
“我爸……生前一直带着这只表,出车祸那天也带着,所以表盖才撞坏了。”
“原来如此!”平介拿起表把玩,喃喃说道。
“爸说这只表很值钱,这是他的财产里最值钱的东西。”
“既然这么贵重,你应该自己留着啊!”
她听了猛然摇头。
“要是被亲戚发现,一定会被丢掉……”
“咦,怎么会?”
看来逸美不像是夸大其辞的样子。“真的!”她很哀伤地说道。
平介的心情感到沉痛。看来,梶川在那些亲戚眼里简直像个瘟神。
“而且……”逸美抬起头,腼觍地笑道:“我也想对杉田先生表达一点谢意,因为您特地来参加丧礼,我真的很高兴。”
“可是,我并没有做甚么……”平介才说到这里,直子就在桌底下踹了他一脚,示意他接受逸美的一番好意。
平介拿起那只怀表说道:“这样好吗?送我这个……”
逸美肯定地点点头。
“那我就不客气啰!”他小心翼翼地将怀表包好,放进裤袋里。
接着,开始上菜。
三人用餐完毕之后,梶川逸美送他们到车站。平介想在临走之前说些鼓励的话,但是又想不出适当的台词,要是勉强讲些甚么,一定会被直子嘲笑。
“那……你也保重了。加油喔!”这么说准没错。
梶川逸美默默地点点头,紧闭着双唇。
一进车站,平介立刻问直子:“为甚么你知道她肚子饿了?”
直子仰着脸看他,叹了一口气。
“那孩子现在不是寄人篱下吗?住别人家怎么好意思多吃一点呢?你连这都不懂!她一定常常挨饿。”
“啊……这样啊!”
平介回头一看,梶川逸美还站在剪票口的另一边,目送他们离开。平介朝她挥挥手,直子也跟着挥手。
瞬间,梶川逸美的脸上露出哭丧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