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介离开饭店之后,在通往东京车站的人行道走着。雪缓缓地飘落着。
根岸典子的话在他脑海中萦绕着,仿佛听到了未曾谋面的梶川幸广的声音:“让自己心爱的人幸福……”
我和你不一样,梶川先生!如果我的处境和你相同,或许我也能做得这么潇洒。但是现在的我……
又是一阵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仿佛甚么东西从胸口蹦出来。平介觉得很累,于是蹲了下来,脖子上的围巾掉在地上。
雪花在水泥地上融化,看样子应该不会积雪。片片飘落的雪,让平介联想到天真的小孩子。
“你没事吧!”一名年轻男子问道。
平介并没有看向对方,只是举起一只手说道:“嗯,我没事!不好意思。”
他站起来,立刻将围巾重新围好。问候他的人是一个矮小的上班族男子,身穿一件灰褐色外套。
“你没事吧!”男子又问了一次。
“嗯,我真的没事了,谢谢您!”
上班族男子笑了一下,便往反方向离开。平介等他走了之后才继续往前走。
其实,我早就知道答案了!他想。
不需要谁来告诉他,几年前他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到家之后雪也停了,应该说这里本来就不太下雪,因为路面并不湿。
玄关的门没有锁,直子的鞋子整齐地排放着。探头望望和室,没有她的踪影,平介连围巾都还没脱下,就上楼找人,敲敲她的房门,也没有回应。
此刻,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猛然推开房门一看,直子并没有在里面,书桌上还放着读到一半的小说。
难道在厕所里?要是在厕所里,门外应该放有拖鞋啊!他记得刚才没看到。
平介下了楼,果然也不在厕所里。他走进和室,看看厨房,这时候,院子里好像有动静。
落地窗没上锁,平介望了一下院子,发现直子蹲在角落。有一只淡棕色的花猫站在她面前,不知道是谁养的,脖子上还挂着项圈,项圈上有一个小铃铛。
直子把手里的鱼丸剥成小块,正在喂它。猫咪好像吃得很高兴。
平介拍拍玻璃,直子闻声回头,她的脸庞显得格外柔美。啊,对了!这就是她原有的表情。平介心想。
但是,直子的表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一看到平介,马上就拉下了脸。
平介打开落地窗。此时,正在吃鱼丸的猫,摆出警戒的姿势。
“那是谁家的猫啊?”平介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阵子它常常跑来。”
猫咪听到平介的声音,就迅速跳上围墙逃走了。吃到一半的鱼丸遗留在草地上。
直子脱掉凉鞋,经过平介身边直接进屋,把吃剩的鱼丸用卫生纸包好,放在餐桌上。
“关于滑雪旅行……”平介舔舔干裂的嘴唇说道:“你去吧!”直子突然停下了动作,一脸疑惑,她皱着眉,看着平介。
“甚么?”
“滑雪旅行啊,行程表不是寄来了吗?你可以去啊!”
直子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愣愣地盯着他的脸。
“为甚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我只是想说你可以去啊,你不是很想去吗?”
“你该不会跟我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啊,我真的这么想!”
直子连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垂下了眼帘,从表情可以看出她正在打量平介的用意。
她重新望着他,摇摇头说道:“我不去。”
“为甚么?”
她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和室,平介望着她的背影叫道:“藻奈美!”
直子站住了,肩膀微微颤抖,肯定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她回头看着平介,眼睛布满了血丝。
“为甚么……”她低声问道。
平介关上落地窗,面对着直子。
“对不起!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让你受苦了,现在我所能讲的就只有这句话而已!”对不起!平介低下了头。
顿时,一切仿佛静止了,所有的声音突然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平介又听到了各种声音:车声、小孩子的哭声、邻居的音响。
其中,混杂着一种哽咽声。他抬起头看到直子在哭泣,脸上有几道泪痕。“藻奈美……”他又呼唤了她一次。
她用双手捂着脸孔跑开了,直奔楼上。接着,平介听到用力关门的声音,顿时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他盘起双腿、双手交抱着。
此时,他似乎瞄到院子里有甚么东西在动,原来是刚才那只猫,又跑回来继续享受遗留在草地上的鱼丸。
没甚么大不了的,平介心想,反正也不过是一个季节又结束罢了。
从傍晚开始,直子就一直关在房间里,到了晚上也没有出来。平介很担心,敲了好几次她的房门。由于每次都听到啜泣声,才比较放心。
平介只在门口叫了她一次,他隔着门问道:“要不要吃晚饭?”接着,她以沙哑的声音回答:“我不吃!”
过了八点,平介才煮了一碗泡面,独自进餐。
这时候居然还会肚子饿,连平介自己都觉得很可笑。不过,从现在起,最好开始学煮饭了。
吃完饭之后就去洗澡了。接着,又看看报纸和电视来打发时间。平介觉得自己冷静得不可思议,他知道此刻已卸下了重担。
他把两块冰块扔进玻璃杯,再倒入一些威士忌,拿进房间独酌。他盘着腿坐在棉被上,一口一口地啜饮着威士忌,同时努力把所有思绪排除。他试着说服自己今天并不是甚么重要的日子,不知是不是这个方法奏效了,玻璃杯一空,睡意也涌了上来。他关掉灯,钻进被窝里。
结果,平介这天晚上都没有见到直子。别说是晚餐了,直子连厕所都没上。
他想起婚前和直子约会的情景。从白天他们见面开始,一直到晚上在她家门口道别为止,她都没上厕所。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平介在约会时,至少会去上一次厕所,电影院的厕所或是餐厅的厕所。
本来以为直子是趁他离座时跑去上厕所的,不过,他还是觉得很奇怪,通常男女两人同时进入厕所,先出来的通常是男方呀!
等他们感情稳定了之后,他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告诉他。原来答案是这么简单啊!
“我憋住了呀!”她说道。
追问她原因,她简洁地回答:“因为太煞风景了嘛!”
虽然平介觉得这根本不是问题,不过也没有再追究下去,他觉得直子可能有一套自己的想法。
平介在黑暗中闭上双眼,这个举动也表示封闭了过去的一切吧!眼帘里的黑色颗粒组成一种奇妙的图案,就在他仔细凝视时,世界突然颠倒了过来。
这是一种奇妙的苏醒方式。待他回过神来,才看见天花板,也不知甚么时候醒的,灵魂飘到了某处,现在又回到了肉体里……他就是这样子醒过来的。
平介坐了起来,打了一个寒颤,这时才发现早上真冷。
他急忙脱掉睡衣,换上休闲服,还加了一件毛衣。在穿裤子的时候,嘴里还不时叨念着好冷好冷。
走出寝室,看见对面的房门半掩着,平介犹豫了半晌,才从门缝窥探,直子并不在里面。
平介下楼,在倒数第三阶发现直子的一只拖鞋,然后又在走廊上看到另一只。
他往和室一看,直子穿着睡衣,望着院子出神。
“藻奈美!”他叫了一声。她缓缓地回头,看见他。“爸……”
“穿这样子会感冒喔!”平介说道,同时察觉直子的神情有异。她的手指按着太阳穴。
“爸,我怎么了?”
“甚么?”
“我应该和妈妈坐在巴士上,一起回长野外公家啊!为甚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