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嘗讀《孫子》一書,至十三篇之末,其論上智爲間有曰:“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殷周之王,固天命之所攸屬也,何伊摯、呂牙之能爲興亡也哉!蓋用間之法,不以豪傑之未至爲可憂,而以豪傑之去國爲可慮;不以英雄之未附爲兵家之急,而以英雄之去己爲腹心之憂。故夏雖未亡,而摯去則亡;周雖未興,而望至則興。是知英雄豪傑之去留,爲社稷邦家之休慼。而今日之急務,誠在此而不在彼也。
況夫名山大川,秀所由鍾;{隨山}山喬嶽,神所由降。千歲之日至,則間世之士生。必有翹楚之材,特起之子,夢寐未形,占卜未見,寓於貧賤閭閻流俗之中,隱於耕農商賈草萊醫卜之下。羅之以科舉邪,彼不善於章句之儒;誘之以利祿邪,彼不由於聞達之路;置之於駐札將佐之中邪,彼不生於營壘行伍之地。三城、桐柏之耕農,羅源、賈木之樵牧,六安、遼峯之高隱,羊峴、房陵之商販,類多抱負所長,高出世表,能否相參,有無相授。非不欲求用於世,以盡所蘊。然上則招致無方,而下則無階可進,內則搜訪無術,而外則無門可入。是必廟堂廣於延納,而無間於疏遠;幕府勤於聽覽,而無拘於早暮;監司州縣專於薦舉,而不遺於微賤。其門有八:一曰有官,謂沈溺下僚,不能自奮;二曰無官,謂素在草茅,不能自達;三曰世家,謂將帥子孫,不能自效;四曰豪傑,謂江湖領袖,山林標準;五曰罪戾,謂曾犯三尺,求脫罪籍;六曰黥配,謂材氣過人,輕犯刑法;七曰將校,謂素有謀略,久淹行伍;八曰胥靡,謂隱於吏籍,不得展布。
臣愚慾望朝廷明賜告諭,上而二三大臣,握髮吐哺,結四方豪傑之心;下而中外諸將,解衣推食,作一代英雄之氣。在諸路,則責之於監司州縣;在諸軍,則責之於制領將佐,開推輓之門,去遊謁之禁,諭之以文榜,激之以忠義。識軍國之利害者,許其自陳;識山林之豪傑者,聽其自薦;使天下有愛君憂國之心者,皆得布露;有過人脫穎之材者,皆得導達。擇其所陳,果有切于軍國大事者,解發宣司,審覆其實,發付軍前,隨材錄用。其有言詞浮誕,簧鼓世俗者,焚之;其有互易鄉貫,指陳他事者,毀之。言詞樸直,無令棄之,恐過人之資,拙於朱墨;虛辭華麗,無令收錄,恐科目之儒,例於奔競。如此則聞達者既至,不求聞達者亦得以識其姓名;利祿者可招,無心利祿者亦得以知其巖穴。不然則草萊之雄未能盡致,反有以滋他日匹夫窺覬之私;山林之奸不能盡收,適有以啓異時蕭牆眥睚之釁。今我國家,用師百萬,運糧千里,宇內聳動,天下響應,率未聞有能薦一豪傑,舉一謀士。不知淮自桐柏以東爲裏一千六百,沙淺之地凡一百一十有一,而海嶠皆通津焉。沿淮屯守之師,自喻口至浮光不過一十餘所,中間利害去處,十闕八九。漢自郢京以西爲裏一千四百,灘磧之險凡八十有一,而桐棗之地千里平阪,寸土尺水,略無限隔,而荊襄守禦之兵,自信陽、安復至荊門、光化亦不過六七屯戍,間道甚多,拒御不及嬰其四集之鋒,而塞其闕然不滿之處,殊非有能任其責者。
蓋懷材抱藝之士、耕雲釣月之徒,天下晏然、四方無事,猶切意功名,更相勸勉,以圖進取。事業之秋,孰甘疏外?苟招致之不廑,旁求之未盡,則舍虞之秦者,烏知其非百里奚?背楚歸漢者,烏知其非韓淮陰?況夫楊朱之岐,可以南,可以北;孟軻之水,決之東,決之西。前晉後楚,無路不通;左趙右燕,無關可隔。是可不爲之慮邪?此取士之說,臣所以拳拳於論事之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