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卷第五十二 神仙五十二

陳復休 殷天祥 閭丘子 張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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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復休

陳復休者,號陳七子。貞元中,來居褒城,耕農樵採,與常無異,如五十許人,多變化之術。褒人有好事少年,承奉之者五六人,常爲設酒食,以求學其術,勤勤不已。復休約之曰:“我出西郊,行及我者,授以術。”復休徐行,羣少年奔走追之,終不能及,遂止,無得其術者。後入市,衆復奉之不已,復休與出郊外,坐大樹下。語道未竟,忽然暴卒,須臾臭敗。衆皆驚走,莫敢回視。自此諸少年不敢幹之,常狂醉市中。褒帥李讜,怒而繫於獄中,欲加其罪。桎梏甚嚴,忽不食而死,尋即臭爛,蟲蛆流出。棄之(棄之二字原闕。據明抄本補)郊外。旋亦還家,覆在市中。讜時加禮異,爲築室於褒城江之南岸,遺與甚多,略無受者。河東柳公仲郢、相國周墀、燕國公高駢,擁旄三州,皆威望嚴重,而深加禮敬,書幣相屬,復休亦無所受。唯鶴氅布裘,受而貯之,亦未嘗衣着也。昌明令胡仿,常師事之,將赴任,留錢五千,爲復休市酒。笑而不取曰:“吾金玉甚多,恨不能用耳。”以鋤授仿,使之劚地,不二三寸,金玉錢貨。隨劚而出。曰:“人間之物,固若是矣,但世人賦分有定,不合多取。若吾用之,豈有限約乎?”仿之昌明,復休祖之於仙流江上,指砂中,令仿取酒器。仿攫砂數寸,得器皿五六事。飲酒畢,復埋砂中。又戲曰:“吾於砂中嘗藏果子,今亦應在。”又令取之,皆得。蜀相燕公,使人致書至褒城所居延召,復休同時離褒城,使人經旬方達,復休當日已至成都,而又有一復休與使者偕行,未嘗相舍。燕公詰於使者,益奇待之。常於巴南太守筵中,爲酒妓所侮,復休笑視其面,須臾妓者髯長數尺。泣訴於守,爲祈謝,復休咒酒一杯,使飲之,良久如舊。又有藥一丸,投水中,沉浮旋轉,任人指呼,變化隱顯。其類極多,不可備載。中和五(五字原闕。據明抄本、許刻本補。黃本作光啓元年)年,大駕還京,復休亦至闕下。田晉公軍容,問至京國幾年安寧,曰:“二十。”果自問後二十日,再幸陳倉。後於道中寄詩與田晉公曰:“夜坐空庭月色微,一樹寒梅發兩枝。”及駕至樑洋。邠帥朱玫立襄王監國,寒梅兩枝驗矣。自是衛駕詣都,多在西縣三泉褒斜以來屯駐。復休之術,素爲人所傳。俄爲人釘其手於柱上,尋有人救而拔之,竟亦無患。歲餘,卒於家,葬於江南山下。數月,好事者掘其墓,無復所有。見覆休在長安。駕駐華州,復休亦至興德府矣。(出《仙傳拾遺》)

【譯文】

陳復休,號陳七子。貞元年間,來到褒城居住。耕地打柴,與平常人沒有什麼不同。他像五十多歲的人,有很多變化的法術。褒城有喜歡多事的青年人,奉承陳復休的有五六人,他們常常爲陳復休安排酒食,以求學到他的法術,總是很殷勤。陳復休與他們約定說:“我出西郊,走路能趕上我的人,我就把法術教給他。”陳復休慢慢走,一羣年輕人奔跑着追趕他,始終沒能趕上,就停止了,所以沒有學到他的法術的人。後來陳復休進入街市,衆人又不停地討好他,陳復休與他們一起走到郊外,坐在大樹下。道術還沒傳完畢,陳復休忽然暴死,一會兒的工夫就發臭變壞了。大家都嚇跑了,沒有人敢回去看他。從此衆位年輕人都不敢求他。他還常常在市中飲得狂醉。褒帥李讜發怒把他關押在獄中,想要治他的罪。陳復休被刑具鎖得很嚴密,忽然不吃東西而死去,不久就臭爛了,蟲蛆隨膿血流出,就被棄於郊外。但不久陳復休又回到家裏,又在市中。李讜時時以特殊禮節相待,爲他在褒城江南岸修築房屋,送給他很多東西,陳復休一點也不收受。河東柳仲郢、相國崔墀、燕國公高駢,指揮三州,都有很高的威望,而對他深加禮敬,不斷給他寫信送禮,陳復休也是什麼也不接受。只接受了鶴氅布袍卻把它放在那裏,也不曾穿着。昌明縣令胡仿平常以師侍事奉他,將赴任,留下五千錢,爲陳復休買酒。陳復休笑而不取,他說:“我的金玉很多,遺憾的是不能用。”把鋤頭交給胡仿讓他刨地,不到二三寸,金玉錢貨就隨着鋤頭刨出。他說:“人間的東西,本來就像這樣遍地都有,只是世人天賦本分有一定,不該多取。如果我用錢財,難道有限度約束嗎?”胡仿去昌明,陳復休在仙流江上爲他餞行。陳復休手指沙中,讓胡仿取酒器。胡仿抓沙有幾寸深,找到五六件器皿。喝完酒,又把器皿埋在沙中。又戲謔地說:“我在沙中曾經藏着果子,現在也應當還在。”又讓胡仿取果子,都得到了。蜀相燕公派人送書信到褒城住所召請他,陳復休和使者同一天離開褒城,但使者十多天以後纔到,陳復休當天已經到了成都,而又拿出一個陳復休與使者一起走,不曾相舍。燕公盤問使者,更加以奇人對待陳復休。陳復休曾在巴南太守筵席中被酒妓所侮,陳復休笑着看酒妓的臉,不一會兒,酒妓的臉上就長出數尺長的鬍子。酒妓向太守哭訴,太守替酒妓道歉求情,陳復休拿來一杯酒唸了咒語,讓酒妓喝下去,很久,酒妓顏面如舊。又有一丸藥,投到水中,沉浮旋轉,任憑人們指揮呼叫,或隱或顯隨意變化。類似的法術極多,不能全記載下來。中和五年,皇帝回京,陳復休也來到京城。晉公田軍容問京國有幾年安寧,他說:“二十。”果然從問話後二十天,皇帝再次出行陳倉。後來在路途中,陳復休給田晉公寄詩說:“夜坐空庭月色微,一樹寒梅發兩枝。”等到皇帝到樑洋,邠帥朱玫立襄王監國,寒梅兩枝應驗了。自從護衛皇帝到都城,多半在西縣三泉褒斜附近駐紮。陳復休的法術,一向爲人所傳說。後來陳復休被人把手釘在柱子上,馬上就有人把釘子拔掉救他,竟沒有傷痕。一年以後,陳復休死在家裏,葬於江南山下。過了幾個月,好事的人掘開他的墓,什麼也沒有。有人看見陳復休在長安。皇帝車駕駐在華州,陳復休也到興德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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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天祥

殷七七,名天祥,又名道筌,嘗自稱七七,俗多呼之,不知何所人也。遊行天下,人言久見之,不測其年壽。面光白,若四十許人,到處或易其姓名不定。曾於涇州賣藥,時靈臺蕃漢,疫癘俱甚,得藥者入口即愈,皆謂之神聖,得錢卻施於人。又嘗醉於城市間,周寶舊於長安識之。尋爲涇原節度,延之禮重,慕其道術房中之事。及寶移鎮浙西,數年後,七七忽到,復賣藥。寶聞之驚喜,召之,師敬益甚。每日醉歌曰:“彈琴碧玉調,藥煉白硃砂。解醞頃刻酒,能開非時花。”寶常試之,悉有驗。復求種瓜釣魚,若葛仙翁也。鶴林寺杜鵑,高丈餘,每春末花爛漫。寺僧相傳,言貞元中,有外國僧自天台來,盂中以藥養其根來種之,自後構飾,花院鎖閉。時或窺見三女子,紅裳豔麗,共遊樹下。人有輒採花枝者,必爲所祟,俗傳女子花神也。是以人共寶惜,故繁盛異於常花。其花欲開,探報分數,節使賓僚官屬,繼日賞玩。其後一城士女,四方之人,無不載酒樂遊縱。連春入夏,自旦及昏,閭里之間,殆於廢業。寶一日謂七七曰:“鶴林之花,天下奇絕。常聞能開非時花,此花可開否?”七七曰:“可也。”寶曰:“今重九將近,能副此日乎?”七七乃前二日往鶴林宿焉。中夜,女子來謂七七曰:“道者欲開此花耶?”七七乃問女子何人,深夜到此,女子曰:“妾爲上玄所命,下司此花。然此花在人間已逾百年,非久即歸閬苑去。今與道者共開之,非道者無以感妾。”於是女子瞥然不見。來日晨起,寺僧忽訝花漸折蕊。及九日,爛漫如春。乃以聞,寶與一城士庶驚異之,遊賞復如春間。數日,花俄不見,亦無落花在地。後七七偶到官僚家,適值賓會次,主與賓趨而迎奉之。有佐酒倡優,甚輕侮之。七七乃白主人:“欲以二慄爲令,可乎?”鹹喜,謂必有戲術,資於歡笑。乃以慄巡行,接者皆聞異香驚歎,唯佐酒笑七七者二人,作石綴於鼻,掣拽不落,但言穢氣不可堪。二人共起狂舞,花鈿委地,相次悲啼,粉黛交下,及優伶輩一時亂舞,鼓樂皆自作聲,頗合節奏,曲止而舞不已。一席之人,笑皆絕倒。久之,主人祈謝於七七。有頃,石自鼻落,復爲慄,嗅之異香,及花鈿粉黛悉如舊,略無所損,鹹敬事之。又七七酌水爲酒,削木爲脯,使人退行,指船即駐,呼鳥自墜,唾魚即活。撮土畫地,狀山川形勢,折茅聚蟻,變成城市。人有曾經行處,見之歷歷皆似,但少狹耳。凡諸術不可勝紀。後二十年,薛朗、劉浩亂。寶南奔杭州,而寶總成爲政,刑殺無辜。前上饒牧陳全裕經其境,構之以禍,盡赤其族。寶八十三,筋力尤壯,女妓百數,盡得七七之術。後爲無辜及全裕作厲,一旦忽殂。七七、劉浩軍變之時,甘露寺爲衆推落北岸,謂墜江死矣。其後人見在江西十餘年賣藥,入蜀,莫知所之。鶴林、犯兵火焚寺。樹失根株,信歸閬苑矣。(出《續仙傳》)

【譯文】

殷七七,名叫天祥,又名叫道筌,曾經自稱七七,俗人多數叫他七七,不知是哪裏人。他在全國到處走,有人說很久前見過他,估計不出他的年齡。他臉白有光,好像四十多歲的人。他每到一處有時更換姓名沒有一定。曾經在涇州賣藥,當時靈臺蕃漢瘟疫盛行,得到藥的人,藥入口病就好,都把殷七七稱作神聖,殷七七得到錢卻把它施捨給別人。又曾經醉於城市間。周寶過去在長安就認識他。不久,周寶作了涇原節度使,以重禮筵請殷七七,想學到他的道術房中之事。等到周寶奉調鎮守浙西,幾年後,殷七七忽然來到,還是賣藥。周寶聽說殷七七來到又驚又喜,召他前去,以師禮尊敬得更加隆重。殷七七每天醉了就唱道:“彈琴碧玉調,藥煉白硃砂。解醞頃刻酒,能開非時花。”周寶常讓他試驗,全都有靈驗。殷七七又請求種瓜釣魚,好像葛仙翁似的。鶴林寺的杜鵑樹,高一丈多,每到春末花開爛漫。寺裏的和尚互相傳說:貞元年間,有個外國和尚從天台來,盂鉢中用藥養着杜鵑花根來種它,自那以後遮蔽掩飾,花院上鎖緊閉。當時有人窺見三個女子,紅裳豔麗,一起在樹下漫步。有擅自採花折枝的人,一定被女子作怪致禍。俗人傳說女子是花神,所以人們共同像愛惜寶貝一樣愛惜杜鵑,因此繁盛超過普通花卉。杜鵑花要開時,周寶就派人探報分數,節度使衙門中的賓客幕僚和官屬,就連日觀賞。其後全城男女以及四方之人,無不載酒以縱情漫遊爲樂。連春入夏,從早到晚,里巷之間,近於荒廢正業。有一天,周寶對殷七七說:“鶴林寺的杜鵑花,天下奇絕。常聽您說能使不到時令的花開,這杜鵑花能開嗎?”殷七七說:“可以。”周寶說:“現在重九(九月初九)將近,能符合這一天嗎?”殷七七就提前兩天前往鶴林寺,住在那裏。中夜,有女子來對殷七七說:“道者要讓這杜鵑花開嗎?”殷七七就問女子是什麼人,深夜到這裏來,女子說:“我被上天所命,下界管理此花。然而此花在人間已超過百年,不久就讓它回閬苑去。現在爲有道者使它開花,不是有道者沒有誰能來感動我。”於是女子一瞬間就不見了。來日早晨起來,寺裏的和尚們一下子被花蕊初綻驚呆了。到初九那天,花開得爛漫如春。於是把這件事報告了周寶,周寶與全城官民都感到驚異,遊賞又如春天期間。幾天以後,花一下子都不見了,也沒有落花在地上。後來殷七七偶然到一官僚家,正趕上會聚賓客,主人和客人都跑來簇擁他。有勸酒的歌妓,對殷七七很輕視侮慢。殷七七就對主人說:“想要用兩個栗子作爲酒令,可以嗎?”大家都很歡喜,認爲一定有好玩的法術,有助於歡樂。於是用栗子傳巡,接到栗子的人都聞到異香而驚歎,唯有勸酒時譏笑殷七七的兩個人,接到栗子後,變作石子粘在鼻子上,拉扯不掉,只說污穢的氣味不可忍受。兩個人一同起來狂舞,花鈿首飾掉落地上,相次悲啼,臉上的胭粉顏料紛紛淌下來,正當優伶們一時亂舞,鼓樂都自動發聲,還很合乎節奏,曲子終了而舞仍舊不停,整個入席的人都笑得絕倒。過了一會兒,主人向殷七七道歉祈求。又過一會兒,石子從歌妓鼻子上掉落,又變爲栗子,嗅之有奇異的香味,至於花鈿首飾和粉黛又全都像原來那樣,毫無缺損,大家全都恭恭敬敬地侍奉他。殷七七又斟水變酒,削木變脯,讓人退着走,指船船就停,呼鳥鳥自墜,唾魚魚就活。撮土畫地,描繪出山川形勢,折茅聚蟻,變爲城市。人們有曾經去過的地方,見到殷七七的畫變成的城市,覺得歷歷在目全都很像,只不過稍微狹小罷了。所有各種法術不可勝記。以後二十年,薛明、劉浩作亂,周寶向南奔到杭州,而周寶總管軍務和政務,用刑殺死無罪的人。前任上饒州牧陳全裕經過周寶轄區,就羅網罪名殺害了他,把陳全裕全家老小全部殺光。周寶八十三歲時,筋力還很健壯,妻妾上百,他把殷七七的法術全學到了。後來因爲無辜而死的人以及陳全裕作祟,有一天周寶突然死了。殷七七在劉浩軍變的時候,在甘露寺被推落北崖,掉到江中死了。其後,有人看見他在江西十餘年賣藥,入蜀以後,沒有人知道他到哪裏去了。鶴林寺犯兵火被燒掉,杜鵑樹也失去了根株,真回閬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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閭丘子

有滎陽鄭又玄,名家子也。居長安中,自小與鄰舍閭丘氏子,偕讀書於師氏。又玄性驕,率以門望清貴,而閭丘氏寒賤者,往往戲而罵之曰:“閭丘氏非吾類也,而我偕學於師氏,我雖不語,汝寧不愧於心乎?”閭丘子嘿然有慚色,後數歲,閭丘子病死。及十年,又玄以明經上第,其後調補參軍於唐安郡。既至官,郡守命假尉唐興。有同舍仇生者,大賈之子,年始冠,其家資產萬計。日與又玄會,又玄累受其金錢賂遺,常與宴遊。然仇生非士族,未嘗以禮貌接之。嘗一日,又玄置酒高會,而仇生不得預。及酒闌,有謂又玄者曰:“仇生與子同舍會宴,而仇生不得預,豈非有罪乎?”又玄慚,即召仇生。生至,又玄以卮飲之,生辭不能引滿,固謝。又玄怒罵曰:“汝市井之民,徒知錐刀爾,何爲僭居官秩邪?且吾與汝爲伍,實汝之幸,又何敢辭酒乎?”因振衣起,仇生羞且甚,俯而退,遂棄官閉門,不與人往來,經數月病卒。明年,鄭罷官,僑居濛陽郡佛寺。鄭常好黃老之道。時有吳道士者,以道藝聞,廬於蜀門山。又玄高其風,即驅而就謁,願爲門弟子。吳道士曰:“子既慕神仙,當且居山林,無爲汲汲於塵俗間。”又玄喜謝曰:“先生真有道者,某願爲隸於左右,其可乎?”道士許而留之。凡十五年,又玄志稍惰,吳道士曰:“子不能固其心,徒爲居山林中,無補矣。”又玄即辭去。宴遊濛陽郡久之。其後東入長安,次褒城,舍逆旅氏,遇一童兒十餘歲,貌甚秀。又玄與之語,其辨慧千轉萬化,又玄自謂不能及。已而謂又玄曰:“我與君故人有年矣,君省之乎?”又玄曰:“忘矣。”童兒曰:“吾嘗生閭丘氏之門,居長安中,與子偕學於師氏,子以我寒賤,且曰非吾類也。後又爲仇氏子,尉於唐興,與子同舍。子受我金錢賂遺甚多,然子未嘗以禮貌遇我,罵我市井之民。何吾子驕傲之甚邪。”又玄驚,因再拜謝曰:“誠吾之罪也。然子非聖人,安得知三生事乎?”童兒曰:“我太清真人。上帝以汝有道氣,故生我於人間,與汝爲友,將授真仙之訣,而汝以性驕傲,終不能得其道。籲,可悲乎!”言訖,忽亡所見。又玄既寤其事,甚慚恚,竟以憂卒。(出《宣寶誌》)

【譯文】

有個滎陽人鄭又玄,是名門家子弟,住在長安城中,從小和鄰舍閭丘氏的兒子一起在師氏那裏讀書。又玄性情驕傲,大抵因爲自己門第聲望清高尊貴,而閭丘氏貧寒低賤的緣故,往往戲耍而且嘲罵閭丘子說:“閭丘氏不是我的同類,而我和你一起向老師學習,我即便不說,你難道心裏不慚愧嗎?”閭丘子默然流露出慚愧的神色。過後幾年,閭丘子病死。過了幾年,鄭又玄以明經科考得中,其後調補到唐安郡任參軍。到官以後,郡守命他代理唐興縣尉。同舍有個仇生,是大商人兒子,年紀剛夠二十,他家的資產數用萬計。每天與又玄見面,又玄累次接受他贈送的金錢財物,常與他聚飲出遊。然而仇生不是士族子弟,所以鄭又玄也不曾禮貌與仇生交往。曾經有一天,又玄設酒席聚會高朋,而仇生沒得到邀請。等酒喝盡興,有人對又玄說:“仇生和您一起住一起宴會,而仇生沒能參與這次聚會,難道你沒有過失嗎?”又玄覺得慚愧,就去召仇生。仇生來了,又玄用大杯斟酒給仇生喝,仇生推辭說不能全飲,堅持辭謝。又玄發怒罵道:“你是個市井之民,只知錐子和刀罷了,爲什麼超越本分住在官舍呢?況且,我和你爲伍,實在是你的幸運,又怎麼敢辭酒呢?”於是振衣而起,仇生羞愧得很,低着頭退出去,立刻辭去官職關起門來,不與人往來,經過幾個月就病死了。第二年,鄭又玄罷了官,在濛陽郡的佛寺僑居。鄭又玄平素喜好黃老之道。當時有個吳道士,憑道藝出名,住在蜀門山。又玄認爲吳道士風格高尚,就騎馬跑去拜見,希望做吳道士的門下弟子。吳道士說:“您既然敬慕神仙,應當在山林里居住,不要在塵俗之中做僞詐之事。”又玄高高興興地拜謝說:“先生真是有道之人,我願在您左右作差使,那可以嗎?”道士答應了,就把他留下來。前後十五年,又玄學道的志向漸漸鬆懈下來。吳道士說:“你不能堅定學道之心,白白地住在山林之中,沒有什麼補益了。”又玄就告辭離去。在濛陽郡嬉遊很久,其後向東走去長安,途經褒城,住在旅館裏,遇到一個十多歲的小童,相貌很清秀。又玄跟小童說話,那個小童很有智慧和辯才,千轉萬化,又玄自己認爲不能趕上他。不久,小童對又玄說:“我和您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您記得我嗎?”又玄說:“忘了。”小童說:“我曾經生於閭丘氏門中,住在長安,與您一起跟老師學習,您因爲我貧寒低賤,就說‘不是我的同類’,後來,我又作仇家的兒子,在唐興縣作縣尉,與您住在同舍。您接受我金錢財物很多,然而您不曾以禮貌待我,罵我是市井之民。爲什麼您驕傲得如此過分呢?”又玄很驚訝,於是拜了兩拜道歉說:“這實在是我的罪過啊。然而您不是聖人,哪能知道三輩子的事情呢?”小童說:“我是太清真人。上帝因爲你有道氣,特意派我降生到人間,與你作朋友,將要傳授真仙的訣竅,但是你因爲性情驕傲,總不能得其道。唉,可悲呀!”說完話,小童忽然不見了。又玄明白了那些事以後,很慚愧怨恨自己,終於因爲憂愁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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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卓

張卓者,蜀人,唐開元中,明經及第,歸蜀覲省。唯有一驢,衣與書悉背在上,不暇乘,但驅而行。取便路,自斜谷中,數日,將至洋州,驢忽然奔擲入深箐中,尋之不得。天將暮,又無人家,欲宿林下,且懼狼虎。是夜月明,約行數十里,得大路。更三二里。見大宅,朱門西開。天既明,有山童自宅中出,卓問求水。童歸,逡巡見一人,朱冠高履,曳杖而出。卓趨而拜之,大仙曰:“觀子塵中之人,何爲至此?”卓具陳之。仙曰:“有緣耳。”乃命坐,賜杯水。香滑清冷,身覺輕健。又設美饌訖,就西院沐浴,以衣一箱衣之。仙曰:“子骨未成就,分當留此。某有一女,兼欲聘之。”卓起拜謝,是夕成禮。數日,卓忽思家,仙人與卓二朱符、二黑符:“一黑符可置於頭,入人家能隱形;一黑符可置左臂,千里之內,引手取之;一朱符可置舌上,有不可卻者,開口示之;一朱符可置左足,即能蹙地脈及拒非常。然勿恃靈符,自顛狂耳。”卓至京師,見一大宅,人馬駢闐,窮極華盛。卓入之,經數門,至廳事,見鋪陳羅列,賓客滿堂。又於帳內妝飾一女,年可十五六。卓領之,潛於中門。聞一宅切切之聲雲:“相公失小娘子。”具事聞奏,敕羅葉二師就宅尋之。葉公踏步叩齒,噴水化成一條黑氣,直至卓前,見一少年執女衣襟。右座一見怒極,令前擒之。卓因舉臂,如抵牆壁,終不能近。遽以狗馬血潑之,又以刀劍擊刺之,卓乃開口,鋒刃斷折。續又敕使宣雲,斷頸進上,卓聞而懼,因脫左鞋,伸足推之。右座及羅葉二師暨敕使,皆仰僕焉。葉公曰:“向來入門,見非常之氣,及其開口,果有太乙使者。相公但獲愛女,何苦相害。”卓因縱女,上使衛兵送歸舊山。仙人曳杖途中曰:“張郎不聽吾語。遽遭羅網也。”侍衛兵士尚隨之,仙人以拄杖畫地,化爲大江,波濤浩淼,闊三二里。妻以霞帔搭於水上,須臾化一飛橋,在半天之上。仙人前行,卓次之,妻又次之,三人登橋而過。隨步旋收,但見蒼山四合,削壁萬重,人皆遙禮。歸奏玄宗,俄發使就山祭醮之。因呼爲隔仙山,在洋州西六十里。至今存焉。(出《會昌解頤錄》)

【譯文】

張卓是蜀州人,唐朝開元年間以明經科考取進士,回蜀探親。他只有一頭驢,衣服和書籍都放在驢背上,沒有空閒可騎,只得趕着走。取便道從斜谷中走了幾天,將要到洋州,驢忽然狂奔進入竹林深處,找不到它。這時天色將晚,又沒有人家,張卓想睡在林子裏,又怕虎狼。這天夜晚月光明亮,大約走了幾十裏,找到了大路。再走三二里,看見一個大宅院,紅色的大門朝西開。天亮以後,有個小童從大宅出來,張卓就去討水喝。童子回去,一會兒,看見一個人戴着紅色帽子穿着高底鞋,拄着手杖出來。張卓快步上前向他行禮,大仙說:“我看你是塵世中的人,爲什麼到這裏來?”張卓就詳細地向他敘述了一遍經過。大仙說:“這是有緣啊!”就讓他坐下,給他一杯水。這水香滑清冷,張卓喝了,覺得身體輕健。又擺設美味讓他吃完,到西院去沐浴,拿一箱衣服讓他穿。大仙說:“你的仙骨沒有成,按緣分應當留在這裏。我有個女兒,打算把她許給你。”張卓起身拜謝,這天夜裏完成婚禮。過了幾天,張卓忽然想起家來。仙人給張卓兩道朱符兩道黑符:“一道黑符可以貼到頭上,進入人家能夠隱形;一道黑符可以貼在左臂上,千里以內的東西,可以伸手把它取來;一道朱符可以放在舌頭上,如果有不能打退的人,就張開口給他看;另一道朱符可貼在左足上,就能縮地脈以及抵拒不同尋常的人。但是不要依仗靈符,自己就顛狂起來呀!”張卓來到京城,看見一個大宅院,人馬駢盛。張卓進入大宅,經過好幾道門,到了廳堂,看見鋪陳羅列,滿堂賓客。又在帳子裏看到一個盛裝打扮的女郎,年紀約有十五六歲。張卓就領着她,潛藏在中門以內。這時,聽見整個宅子都嘈雜喧譁,說是相公丟失了小娘子,把這件事奏報皇帝,皇帝下令讓羅公遠、葉法善二位天師到宅尋找。葉天師踏步唸咒,噴水化成一條黑氣,直到張卓面前,看見一個年輕人拉着女郎的衣襟。相公一見大怒已極,命人上前捉拿他。張卓就舉起左臂,捉他的人好像被牆壁隔擋,始終不能靠近他。人們急忙用狗馬的血去潑他,又用刀劍去擊刺他。張卓就張開口,刀鋒劍刃被折斷。接着皇帝又命使者傳宣旨意,說要將人頭進獻皇上。張卓聽到就害怕了,於是脫下左腳上的鞋,伸出腳去推他們。相公以及羅葉二位天師,連同宣詔的使者,都仰面倒在地上。葉天師說:“剛纔來時我一進門,就見到一股不同尋常之氣,等到他張開口,果然有太乙真人的使者。相公只要找到愛女,何必苦苦害他。”張卓就放開女郎。皇上派衛兵把他送回原來的那座山。仙人曳杖在途中說:“張郎不聽我的話,馬上就遭受羅網了。”侍衛的兵士還跟着他,仙人就用拄着的柺杖在地上一畫,變成一條大江,波濤浩淼,有二三裏地寬。張卓的妻子把霞帔搭在水上,片刻之間,就變成一座飛橋,在半天空上。仙人在前邊走,張卓跟着,他的妻子在後面,三個人登橋而過。空中飛橋隨着他們的腳步,走過之處馬上就收回。只見蒼莽羣山從四處圍合,萬重峭壁刀削一般,人們都遠遠地給他們行禮。衛士回去奏報唐玄宗,不久,唐玄宗打發使者到山裏祭祀他們。於是人們把這座山叫作隔仙山,在洋州西六十里,現在還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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