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卷第一百二十二 報應二十一(冤報)

陳義郎 達奚珣 華陽李尉 段秀實 馬奉忠 鄆卒 樂生 宋申錫 蜀營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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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義郎

陳義郎,父彝爽,與周茂方皆東洛福昌人。同於三鄉習業,彝爽擢第,歸娶郭愔女,茂方名竟不就,唯與彝爽交結相誓。唐天寶中,彝爽調集,受蓬州儀隴令。其母戀舊居,不從子之官。行李有日,郭氏以自織染縑一匹,裁衣欲上其姑,誤爲交刀傷指,血沾衣上。啓姑曰:“新婦七八年溫清晨昏,今將隨夫之官,遠違左右,不勝咽戀。然手自成此衫子,上有剪刀誤傷血痕,不能浣去,大家見之。即不忘息婦。”其姑亦哭。彝爽固請茂方同行。其子義郎,才二歲,茂方見之,甚於骨肉。及去儀隴五百餘里,磴石臨險,巴江浩渺,攀蘿遊覽,茂方忽生異志,命僕伕等先行,爲吾郵亭具饌。二人徐步,自牽馬行,忽于山路鬥拔之所,抽金鎚擊彝爽,碎顙,擠之於浚湍之中,佯號哭雲:“某內逼,北迴,見馬驚踐長官殂矣,今將何之?”一夜會喪,爽妻及僕御致酒感慟,茂方曰:“事既如此,如之何?況天下四方人一無知者,吾便權與夫人乘名之官,且利一政俸祿,逮可歸北。”即與發哀,僕御等皆懸厚利,妻不知本末,乃從其計。到任,安帖其僕。一年已後,謂郭曰:“吾志已成,誓無相背。”郭氏藏恨,未有所施,茂方防虞甚切。秩滿,移官,家於遂州長江,又一選,授遂州曹掾。居無何,已十七年,子長十九歲矣,茂方謂必無人知,教子經業,既而欲成,遂州秩滿,挈其子應舉。是年東都舉選,茂方取北路,令子取南路,茂方意令覘故園之存沒。塗次三鄉,有鬻飯媼留食,再三瞻矚。食訖,將酬其直,媼曰:“不然,吾憐子似吾孫姿狀。”因啓衣篋,出郭氏所留血污衫子以遺,泣而送之。其子祕於囊,亦不知其由,與父之本末。明年下第,歸長江,其母忽見血跡衫子,驚問其故,子具以三鄉媼所對。及問年狀,即其姑也,因大泣。引子於靜室,具言之:“此非汝父,汝父爲此人所害,吾久欲言,慮汝之幼,吾婦人,謀有不臧,則汝亡父之冤,無復雪矣,非惜死也。今此吾手留血襦還,乃天意乎?”其子密礪霜刃,候茂方寢,乃斷吭,仍挈其首詣官。連帥義之,免罪,即侍母東歸。其姑尚存,且敘契闊,取衫子驗之,歔欷對泣,郭氏養姑三年而終。(出《乾鐉子》)

【譯文】

陳義郎的父親彝爽與周茂方都是東洛福昌人。一同在三鄉讀書,後來彝爽考中,回家娶了郭愔的女兒。茂方終於沒有考上,只與彝爽盟誓結爲兄弟。唐朝天寶年間。彝爽被調用,受官蓬州儀隴縣令。他的母親留戀故鄉舊居,不願隨兒子到官府去。收拾了幾天行李。郭氏用自己織染的一匹雙絲綢絹,裁了一件衣服敬送給婆婆,不小心被剪刀弄傷了手指,血沾到衣服上了。她就告訴婆婆說:“新媳婦這七八年來早晚冷熱讓你操心照看,現在就要隨丈夫到官所去了,遠離你的身邊,特別牽掛留念。然而我親手作了這件衣衫,上面有不小心被剪刀傷了手指的血痕,洗不掉了,留下以後作個紀念,大家看見它,也就會想起媳婦。”婆婆聽後也哭了。彝爽堅決請茂方與他同去。彝爽的兒子義郎才兩歲,茂方見了他比自己的孩子還親。等到距儀隴有五百多裏時,登山涉險,巴江廣闊無邊,他們只好一路跋涉、攀登,一路遊覽。這時茂方忽然想出個壞主意,他讓家僕和馬伕等在前面先走,給他們先在郵亭那裏準備好飯菜,只有他和彝爽二人在後面自己牽着馬慢慢走,當走到一處非常陡峭的山崖邊時,茂方忽然抽出金錘打彝爽,把額頭都打碎了,然後又把他推到湍急的江水裏。他還假裝哭着說:“我去大便,回頭看見馬受驚,把長官踹到山崖下去死了,現在可怎麼辦啊?”一夜之間大家都很悲痛哀喪,爽妻和僕人馬伕們也向他敬酒感到悲傷。這時茂方說:“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們怎麼辦?人死不能復活,況且天下四方再也沒有別人知道這件事。我就權且和夫人冒名去上任,先賺他十年的俸祿,有了錢我們就可以回到北方的家。”說到這兒,他又哀痛了一陣,僕人馬伕都答應給予重賞,爽妻又不知這件事的真相,就聽了茂方的話上任去了。到任以後,茂方先安頓了僕人等。一年以後,他纔對郭愔的女兒說:“我的志向已經成功,但我發誓,今後決不背叛你。”郭氏只好把這深仇大恨埋在心裏,沒有采取什麼行動。茂方還是小心謹慎嚴加防備的。在任期滿,調到別處作官,定居在遂州長江。又一次選官,授予遂州曹椽。這樣匆匆過了十七年,義郎也長到十九歲了。茂方心裏想一定沒有人知道,就教義郎,讀書學得很好。在遂州又屆滿,就趁這個機會帶着義郎進京應舉。這一年在東都選拔舉人,茂方走北路,讓義郎走南路。茂方的用意是讓義郎看看過去的莊園還有沒有了。義郎在路途上經過三鄉,有一個賣飯的老太太留他吃飯,再三地上下打量他。吃完飯就要給飯錢。這老太太說:“不用給錢了,我愛你的相貌象我的孫子一樣。”說着就打開衣箱,拿出郭氏所留下來的那件有血痕的衣衫作贈品,一邊哭一邊送給他。義郎祕密地收到行囊裏,但不知這其中的緣由和他父親的前後事情。第二年沒有考中,歸到長江。他的母親忽然發現了那件血跡的衣衫,吃驚地問這是那兒來的。義郎就把在三鄉遇到一個老太太的事告訴了他母親,等他母親問那老太太的年齡相貌,就知道是她的婆婆,因此大哭一場,然後拉着義郎到一個靜僻的屋子裏,她把前前後後一切事情都告訴了兒子,又說:“現在的父親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你父親就是被他害死的,我早就想對你說,考慮你太小,我又是一個婦道人家,如果考慮不周,那麼你死了的父親的冤枉,就沒辦法昭雪了。並不是我怕死呀。現在我的兒子親手帶着被血染的衣服回家,這不是天意嗎?”義郎暗中磨了一把快刀,等到茂方睡着了,就切斷他的喉嚨,還提着他的頭到官府裏告狀。連帥認爲他是個講父子之義的孩子,免除他的罪過,讓他侍奉母親東歸三鄉。回到家後見婆婆還活着,他們說起過去的事,拿出衫子來對證,哽咽着對哭起來。郭氏供養婆婆,三年後婆婆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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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奚珣

唐肅宗收復兩都,崔器爲三司使,性刻樂禍,陰忍寡恩。希旨深文,奏陷賊官據合處死。李峴執之曰:“夫事有首從,情有輕重,若一概處死,恐非含弘之義。昔者明王用刑,殲厥渠魁,協以罔理。況河北殘寇,今尚未平,苟容漏網,適開自新之路。若盡行誅,是堅叛逆之心。”守文之吏,不識大體,累日方從峴奏,陳希烈已下,定六等科罪。呂湮驟薦器爲吏部侍郎御史大夫,器病腳腫,月餘漸亟。瞑目即見達奚珣,但口稱:“叩頭大尹,不自由。”左右問之,良久答曰:“達奚尹訴冤,我求之如此。”經三月。不止而死。(同《譚賓錄》)

【譯文】

唐肅宗皇帝收復兩都後,崔器任三司使。他性情苛毒,興災樂禍,陰險殘忍很少施恩於人。他還能根據皇上的意圖給予發揮。他上奏皇帝說:“凡是淪陷在賊寇中的官員都應該處死。”李峴和他爭議說:“凡事應該看他是首犯還是協從,情節也要看輕重,如果一概處死,恐怕沒有一點兒寬宏大量的仁義可講。過去開明的皇帝用刑罰就是處掉罪魁禍首,協從的不加審辦。況且現在河北一帶的殘寇還沒有平息。暫時讓他漏網,最好給他們開一條悔過自新的出路。如果全部誅殺,是堅定了叛賊的反叛心理。”舞文弄墨的文官,不能認識大局,過了很長時間才採納了李峴的主張。陳希烈之下的人都定爲六等罪犯。呂湮馬上推薦崔器爲吏部侍郎御史大夫。後來崔器得了病,腳腫,一個多月以後漸漸重了。他閉上眼睛就看見達奚珣,只是喊:“給大尹磕頭,不是我自己作主的。”身邊的人問他,很久纔回答說:“達奚府尹來訴冤,我這樣哀求他。”經過三個月,這種事也沒停止,然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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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陽李尉

唐天寶後,有張某爲劍南節度史。中元日,令郭下諸寺,盛其陳列,以縱士女遊觀。有華陽李尉者,妻貌甚美,聞於蜀人,張亦知之。及諸寺嚴設,傾城皆至,其從事及州縣官家人看者,所由必白於張。唯李尉之妻不至,異之,令人潛問其鄰,果以貌美不出。張乃令於開元寺選一大院,遣蜀之衆工絕巧者,極其妙思,作一鋪木人音聲,關戾在內,絲竹皆備,令百姓士庶,恣觀三日,雲:“三日滿,即將進內殿。”百里車輿闐噎。兩日,李君之妻亦不來。三日欲夜人散,李妻乘兜子從婢一人而至,將出宅,人已奔走啓於張矣。張乃易其衣服先往,於院內一脫空佛中坐,覘覷之。須臾至,先令探屋內都無人,乃下。張見之,乃神仙之人,非代所有。及歸,潛求李尉之家來往者浮圖尼及女巫,更致意焉。李尉妻皆驚而拒之。會李尉以推事受贓,爲其僕所發,張乃令能吏深文按之,奏杖六十,流於嶺徼,死於道。張乃厚賂李尉之母,強取之,適李尉愚而陋,其妻每有庸奴之恨,遂肯。置於州,張寵敬無與倫此。然自此後,亦常彷彿見李尉在於其側,令術士禳謝,竟不能止。歲餘,李之妻亦卒。數年,張疾病,見李尉之狀,亦甚分明。忽一日,睹李尉之妻,宛如平生,張驚前問之,李妻曰:“某感公恩深,恩有所報。李某已上訴於帝,期在此歲,然公亦有人救拔。但過得茲年,必無虞矣。彼已來迎,公若不出,必不敢升公之堂,慎不可下。”言畢而去。其時華山道士符籙極高,與張結壇場於宅內,言亦略同。張數月不敢降階,李妻亦同來,皆教以嚴慎之道。又一日黃昏時,堂下東廂有叢竹,張見一紅衫子袖,於竹側招己者,以其李妻之來也。都忘前所戒,便下階,奔往赴之。左右隨後叫呼,止之不得,至則見李尉衣婦人衣,拽張於林下,毆擊良久,雲:“此賊若不著紅衫子招,肯下階耶?”乃執之出門去。左右如醉,及醒,見張僕於林下矣,眼鼻皆血,唯心上暖,扶至堂而卒矣。(出《逸史》)

【譯文】

唐朝天寶後期,有一個姓張的人任劍南節度使。元宵節那天,他下令給城內各個寺院,要把寺院妝扮得盛大隆重,任憑那些善男信女去遊覽。有個華陽人李尉,他的妻子非常美麗,真有閉月羞花之貌,在蜀地的人都聽說過。張節度使也知道這些傳聞。等到各寺院佈置好了,全城的人都出來了,那些從事以及州官縣官的家屬們來看的也不少。凡是有這樣的人來看,手下人一定去報告張某。只有李尉的妻子沒去。張某很奇怪。派人暗中打聽他的鄰居,果然是因爲太漂亮了纔不出門。張某就下令在開元寺選擇一個大院。派蜀地非常靈巧的工匠,盡全力想巧妙的辦法,演一場木偶戲。人關在幕布後面,各種樂器齊備,讓全城百姓土庶等人觀看三天。並且宣稱:三天期滿,就將進內殿。這樣一來,百里以內車馬都阻塞了道路。已經兩天了,李尉的妻子也沒來。第三天天要黑了人們都散去,李尉妻乘一便轎帶一個婢女來了。她剛出家門,有人已經奔跑到張某那兒報信了。張某就馬上換衣服先到了寺院。在寺院裏一座脫空了的佛象裏坐着窺視。不一會兒李尉妻就到了,她先讓婢女看看屋內沒有人,才下了轎。張某一看,真是神仙下凡,並不是世上能有的。等到他回來,就暗中求那些經常到李尉家的和尚尼姑和女巫,一再表示敬意。李尉的妻子每次都吃驚地拒絕了。正趕上李尉因審理案子接受賄賂,被他的僕人揭發了,張某就令能寫的官吏更嚴重地發揮了案情,上奏後責杖六十,流放到嶺南邊界。後來李尉死在道上。這時張某就多多賄賂李尉的母親,強行娶了李尉的妻子。恰巧因爲李尉愚笨又孤陋,他的妻子經常抱怨自己好比他的傭人和奴才,於是就同意了。張某把她接到州府,寵愛恭敬簡直無與倫比。然而從這以後,張某也經常彷彿看見李尉在他的身邊。他讓道士設壇祈禱還是不能終止。一年多,李尉妻死了。幾年以後,張某也得了病,看見李尉的形體容貌也更加清楚。忽然有一天,他見李尉的妻子,就象活着的時候一樣。張某很吃驚,就上前去問她。李尉妻說:“我感謝您的深恩,想要報答您。李尉已經到天帝那裏告了您,你死的期限就在這一年,然後您也有人拯救,只要過了今年,就沒有什麼顧慮了。他已經來找您了,您若是不出去,他一定不敢上您的屋子裏,要謹慎,千萬不要走出屋子。”說完就走了。那時華山有個道士畫的符很靈驗,給張某在宅內設了壇場,說法和李尉妻大致相同。張某幾個月不敢下臺階一步。李尉妻也常來,都告訴謹慎小心的辦法。有一天黃昏,張某看見在堂下東廂房的竹叢裏有一支紅衫子衣袖,在竹叢邊上招呼自己,張某以爲是李尉妻來了,把以前李妻和道士的告誡全都忘了,下了臺階奔跑着去了。他身邊的人跟在他後面喊他也阻止不住。到了竹林,看見李尉穿着女人的衣服,把張某拽到竹林裏,歐打了很長時間,並且說:“你這個賊人,我若不穿紅衫子招呼你,你肯下臺階嗎?”一邊說着一邊把張某帶出門去。張某身邊的僕役等都好象醉了一樣。等到他們醒了,見張某倒在竹林下,眼睛和鼻子都淌着血,只有心口還是暖的,扶他到屋裏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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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秀實

唐朱泚敗,奔涇州,京師副元師李晟,收復宮闕。朱泚既敗走,收殘兵士,才餘一二百人。忽昏迷,不辨南北,因問路于田父。田父曰:“豈非朱太尉耶?”僞宰相源休止之曰:“漢皇帝。”田父曰:“天地不長兇惡,蛇鼠不爲龍虎,天網恢恢,去將何適?”泚怒,欲殺之,俄而亡其所在。及去涇州百餘里,泚於馬上,忽叩頭連稱“乞命”,手足紛紜,若有拒捍,因之墜馬,良久卻蘇。左右問其故,曰:“見段司農。”尋被韓旻梟斬。(出《廣德神異錄》)

【譯文】

後唐時,朱泚失敗了,往涇州逃奔。京師的副元師李晟收復了王宮。朱泚敗逃後,收拾殘兵敗將,總共才剩下一二百人了。在逃跑的路上忽然昏迷,分不清方向了,因此他就向一個種田的老人問路。那老人說:”你不是朱太尉嗎?”僞宰相源休連忙阻止說:“這是漢皇帝。”種田老人說:“天地不助長兇惡,蛇和鼠不會成爲蛟龍。天網殊而大,你到什麼地方去纔好呢?”朱泚很生氣,想要殺了他,不一會兒那老人不知到那去了。等到他們離涇州還有一百多裏的時候,朱泚在馬上忽然叩頭口裏連聲喊“饒命”,手和腳也亂踢亂舞,好象和誰打架,這樣就墜落下馬。很久才甦醒過來。身邊的人問他怎麼回事。他說:“看見段司農了。”不久,朱泚被韓旻斬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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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奉忠

唐元和四年,憲宗伐王承宗,中尉吐突承璀獲恆陽生口馬奉忠等三十人,馳詣闕。憲宗令斬之於東市西坡資聖寺側。斬畢,勝業坊王忠憲者,屬羽林軍,弟忠弁,行營爲恆陽所殺。忠憲含弟之仇,聞恆陽生口至,乃佩刃往視之。敕斬畢,忠憲乃剖其心,兼兩?肉,歸而食之。至夜,有紫衣人扣門,忠憲出見。自雲“馬奉忠”,忠憲與坐。問所須,答何以苦剖我心,割我肉。”忠憲曰:“汝非鬼耶?”對曰:“是。”忠憲雲:“我弟爲汝逆賊所殺,我乃不反兵之仇,以直報怨,汝何怪也?”奉忠曰:“我恆陽寇是國賊,我以死謝國矣。汝弟爲恆陽所殺,則罪在恆陽帥。我不殺汝弟,汝何妄報吾?子不聞父子之罪,尚不相及,而汝妄報衆仇,則汝仇極多矣。須還吾心,還吾?,則怨可釋矣。”忠憲如失,理雲:“與汝萬錢可乎?”答曰:“還我無冤,然亦貰公歲月可矣。”言畢遂滅,忠憲乃設酒饌紙錢萬貫於資聖寺前送之,經年,忠憲兩?漸瘦,又言語倒錯惑亂,如失心人,更三歲而卒。則知志於報仇者,亦須詳而後報之。(出《博異志》)

【譯文】

唐元和四年,憲宗討伐王承宗。中尉吐突承璀抓獲了恆陽俘虜馬奉忠等三十人。日夜兼程押到京城。憲宗命令在東市西坡資聖寺旁處斬。斬完了。勝業坊有個王忠憲,隸屬羽林軍,他的弟弟忠弁在軍隊裏被恆陽軍殺了。忠憲抱着弟的冤仇,聽說恆陽的俘虜到了。就帶着刀去看,等斬完,忠憲就挖了一顆心,還有兩塊臂肉,回來吃了。到了晚上,有一個穿紫衣人敲門,忠憲出來見了面。那人自己介紹說叫馬奉忠。忠憲就和他坐下來並問他來幹什麼。馬奉忠回答說:“你爲什麼那麼狠挖了我的心,割了我的肉?”忠憲說:“你不是鬼嗎?”回答說:“是。”忠憲說:“我的弟弟被你們那些叛賊殺了,我怎麼能不報那一刀之仇,用來抵償我的怨恨。你爲什麼怪罪我?”馬奉忠說:“我和恆陽的人是國家的敵人,我已經用死來向國家道歉了,你的弟弟是被恆陽人殺的,那麼罪過就是恆陽主帥的,我並沒有殺你的弟弟,你爲什麼找我報仇?你沒聽說過‘兒子不管父親的罪過’這句話嗎?父子的罪過都連不到一起,然而你胡亂地報大家的仇,那麼你的仇就太多了。你必須還我的心,還我的臂肉。如果這樣,我們之間的怨恨就可以解開了。”忠憲知道自己錯了,還和他理論說:“我賠償一萬錢可以嗎?”馬奉忠回答說:“還我的心肉就沒什麼冤仇,然而可以寬限你幾個月。”說完就不見了。忠憲就在資聖寺準備了酒菜和上萬貫紙錢相送。經過一年,忠憲的兩臂漸漸瘦下去,還加上說話顛三倒四,糊塗神志混亂,好象沒有心的人。又過了三年死了。從這件事上就知道了有想報仇的人,一定要詳細瞭解情況然後再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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鄆卒

唐元和末,王師討平鄆。汴卒有食鄆士之肉者,數歲暴疾,夢其所食卒曰:“我無宿憾,既已殺之,又食其肉,何不仁也!我已訴於上帝矣,當還我肉,我亦食之,徵債足矣。”汴卒驚覺流汗,及曉,疼楚宛轉,視其身唯皮與骨,如人臘,一夕斃矣。(出《逸史》)

【譯文】

唐朝元和末年,國家派兵討伐平定了鄆地的叛亂,在汴梁軍隊裏有個士兵吃了鄆兵的肉。幾年以後突然得了病,夢到被他吃了肉那個兵說:“我們沒有什麼舊冤仇,既然你已經把我殺了,又吃我的肉,多麼不仁義啊!我已經到天帝那裏告了你,你應該還我的肉,我也吃它。這樣我們就誰也不欠誰的了。”汴軍那個兵醒後渾身大汗。等到天亮,他翻來覆去地疼痛難忍。再看他的身體,只剩下皮和骨頭了,好象是個臘人。一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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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生

唐中丞杜式方,爲桂州觀察使,會西原山賊反叛,奉詔討捕。續令郎中裴某,承命招撫,及過桂州,式方遣押衙樂某,並副將二人當直。至賓州,裴命樂生與副將二人,至賊中傳詔命,並以書遺其賊帥,詔令歸復。樂生素儒士也,有心義。既至,賊帥黃少卿大喜,留燕數日。悅樂生之佩刀,懇請與之,少卿以小婢二人酬其直。既覆命,副將與生不相得,遂告於裴雲:“樂某以官軍虛實露於賊帥,暱之,故贈女口。”裴大怒,遣人搜檢,果得。樂生具言本末,雲:“某此刀價直數萬,意頗寶惜,以方奉使,賊帥求之,不得不與,彼歸其直,二口之價,尚未及半,某有何過!”生使氣者,辭色頗厲,裴君愈怒,乃禁於賓州獄。以書與式方,並牒誣爲大過,請必殺之。式方以遠鎮,制使言其下受賂於賊,方將誅剪,不得不置之於法,然亦心知其冤。樂生亦有狀具言,式方遂令持牒追之,面約其使曰:“彼欲逃避,汝慎勿禁,兼以吾意語之。”使者至,傳式方意,樂生曰:“我無罪,寧死;若逃亡,是有罪也。”既至,式方乃召入,問之,生具述根本,式方乃此制使書牒示之曰:“今日之事,非不知公之冤,然無路以相救矣,如何?”遂令推訊,樂生問推者曰:“中丞意如何?”曰:“中丞以制使之意,押衙不得免矣。”曰:“中丞意如此,某以奚訴!”遂索筆通款,言受賊帥贓物之狀。式方頗甚憫惻,將刑,引入曰:“知公至屈,有何事相托?”生曰:“無之。”式方曰:“公有男否?”曰:“一人。”“何職?”曰:“得衙前虞侯足矣。”式方便授牒,兼贈錢百千文,用爲葬具。又問所欲,曰:“某自誣死,必無逃逸,請去桎梏,沐浴,見妻子,囑付家事。”公皆許。至時,式方乃登州南門,令引出,與之訣別。樂生沐浴中櫛,樓前拜啓曰:“某今死矣,雖死不已。”式方曰:“子怨我乎?”曰:“無,中丞爲制使所迫耳。”式方灑泣,遂令領至球場內,厚致酒饌。餐訖,召妻子別,問曰:“買得棺未?可速買,兼取紙一千張,筆十管,置棺中。吾死,當上訴於帝前。”問監刑者曰:“今何時?”曰:“日中。”生曰:“吾日中死,至黃昏時,便往賓州,取副將某乙。及明年四月,殺制使裴郎中。”舉頭見執捉者一人,乃虞侯所由,樂曾攝都虞侯,語之:“汝是我故吏,我今分死矣,爾慎忽折吾頸,若如此,我亦死即當殺汝。”所由至此時,亦不暇聽信,遂以常法,拉其頭殺之,然後笞,笞畢,拽之於外。拉者忽驚蹶,面僕於地死矣。數日,賓州報,副將以其日黃昏,暴心痛疼。制者裴君,以明年四月卒。其年十月,式方方於球場宴敕使次,飲酒正洽,忽舉首瞪目曰:“樂某,汝今何來也?我亦無過。”索酒瀝地祝之,良久又曰:“我知汝屈,而竟殺汝,亦我之罪。”遂暗不語,舁到州,及夜而殞。至今桂州城南門,樂生死所,方圓丈餘,竟無草生。後有從事於桂者,視之信然。自古冤死者亦多,樂生一何神異也。(出《逸史》)

【譯文】

唐朝的中丞杜式方任桂州觀察使,正遇上西源一帶有賊寇佔山造反。杜式方奉詔討伐捕捉。後來皇上又派一個姓裴的郎中帶着皇帝的命令招撫賊寇。等他們經過桂州的時候,式方派了一個姓樂的押衙和兩個副將相隨。到了賓州,裴郎中命令樂生和副將二人到賊營中傳達皇上的詔令,並且給賊帥寫了一封信,招撫他們歸順朝廷。樂生一直是個讀書人,講仁義。他們到了賊營以後,賊帥黃少卿很高興,留他們住了幾天。他很喜歡樂生的佩刀,懇切地希望樂生送給他,少卿用兩名年輕婢女酬謝,就算抵佩刀的價值。回來覆命後,副將和樂生合不來,就對裴郎中報告說:“姓樂的把軍事祕密都泄露給賊帥了。賊帥很親近他,所以贈給他兩個年輕女人。”裴聽後很生氣,派人去搜查,果然搜到二女。樂生就把事情的前後經過說了。並且說:“我的刀價值幾萬錢,我心裏把它當成寶物那樣愛惜,因爲我正奉使命,賊帥求我送給他,我是不得不給,他還給我的價值還不到那刀的價值的一半,我有什麼過錯?”樂生因爲生氣,說話的措詞也很生硬嚴厲。裴郎中更氣憤,就把他囚禁在賓州監獄,給式方寫了一封信,並在公文中誣陷樂生犯了大罪,請式方一定要殺他。式方因爲是遠鎮,皇上的特使說他的部下受了賊寇的賄賂,並要求誅殺,他也不得不按法律辦。但是式方心裏是明白樂生冤枉。樂生也有狀子寫得很細。式方於是就令人持公文追回樂生。他約見使者並當面對他說:“樂生如果想逃跑的話,你們千萬不要禁止他,並把我的用心告訴他。”使者到樂生被囚禁的地方對樂生說了式方的意思。樂生聽後說:“我沒有罪,寧肯死;如果逃跑,就證明我有罪。”樂生回到桂州,式方就召樂生來,問他的情況。樂生就把前後經過詳細地陳述一遍。式方就把特使的公文給他看,然後說:“現在看這件事,我並不是不知道你的冤枉,然而沒有辦法救你呀。怎知辦?”於是就下令審訊。樂生問審訊的人:“中丞的意思怎麼樣?”回答說:“中丞按照特使的意見,你的死罪是免不了了。”樂生說:“中丞的意見也是這樣,我還申訴什麼。”就讓他拿來筆按照條文說自己怎樣接受了賊帥的贓物等情況。式方很憐憫他爲他惋惜。將要處決了,式方讓人把他領來說:“我知道你太冤屈了,還有什麼事託付給我嗎?”樂生說:“沒有。”式方說:“你有男孩沒有?”樂生說:“有一個。”“謀什麼職務?”說:“能當個衙前的虞侯就滿足了。”式方就寫了公文並贈給百千文錢用來買埋葬用品。又問他還有什麼要求。樂生說:“我是自己誣陷死的,一定不會逃跑,請求去掉刑具,讓我洗個澡,見妻子和兒子一面,再囑咐一下家裏的後事。”式方都同意了。到了斬首那天,式方登上州城的南門,令人領樂生出來,和樂生作永別。樂生洗了澡,梳好了頭,在城樓前拜告說:“我今天死了,雖然死了也不能算完。”式方說:“你埋怨我嗎?”樂生說:“不,中丞你是被特使逼迫罷了。”式方流出了眼淚。讓人把他領到一個圓場裏,準備了豐盛的飯菜。吃完了,他就招呼妻子和兒子分別。問他:“買了棺材了嗎?趕快買,再拿一千張紙和十支筆放到棺材裏。我死以後,要到上帝面前去訴冤。”又問監刑的人:“現在什麼時辰?”回答說:“中午。”樂生說:“我中午死,到黃昏的時候就去賓州,要副將的命。到明年四月,我要殺制使裴郎中。擡頭看見行刑的一個人,原來是虞侯手下的人,樂生曾當過都虞侯,就對他說:“你是我的老部下,我現在該死了,你要小心不要把我的脖頸弄折了,假如弄折了,我死了也要把你殺死。”那老部下在這時候也沒工夫聽他的話。於是就用平常的辦法,拉着他的頭殺了他。然後才驗身,驗身完把他拽到門外。那老部下忽然驚倒,面朝下仆倒在地上死了。幾天以後,賓州來報告,副將在那天黃昏,突然心痛死去,姓裴的制使在第二年四月死了。那年十月,式方在圓場中宴請敕使回來。酒正喝到高興的時候,忽然擡頭瞪着眼睛說:“樂生,你現在怎麼來了?我也沒有罪過。”要些酒灑在地上給樂生祝願。過了很長時間又說:“我知道你冤屈,然而我畢竟殺了你,這也是我的罪過。”然後就啞口不能說話了,擡到州府,到了晚上就死了。到現在桂州的南城門樂生死的地方。有一個方圓一丈多的地方,竟然沒長出草。後來有到桂辦事的人,看了以後都相信了。從古到今冤死的人很多,爲什麼這個樂生這麼神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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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申錫

唐丞朝宋申錫,初爲宰相,恩渥甚重,申錫亦頗以致昇平爲己任。時鄭注交通縱放,以擅威柄,欲除去之。乃以友人王璠爲京兆尹,密與之約,令察注不法,將獻其狀,擒於京兆府,杖殺之。既約定,璠翻覆小人也,以注方爲中貴所愛,因欲親厚之,乃盡以申錫之謀語焉。注因報知右軍,不旬日,乃僞作申錫之罪狀,令人告之雲:“以文字結於諸王,圖謀不軌,以衣物金寶奇玉爲質。”且令人仿其手疏,皆至逼似。(似原作以,據明抄本改。)獄成於內,公卿衆庶無不知其冤也。三事已降,迭入論之,方得謫爲開州司馬。至任數月,不勝其憤而卒。明年,有恩詔,令歸葬京城。至大和元(元明抄本作丸。)年春,其夫人亭午於堂前假寐次,見申錫從中門入,不覺驚起。申錫以手招之,乃下階,曰:“且來,有少事,要令君見。”便引出城,似至滻水北去數裏,到一墟開,見一大坑,坑邊有小竹籠及小板匣者數枚,皆有封記。申錫乃提一示夫人曰:“此是那賊。”因憤怒叱吒,問曰:“是誰?”曰:“王璠也,我得請於上帝矣。”復詰其餘,曰:“即自知。”言訖,拂然而醒,遍身流汗,當時言於家人及親屬,且以筆記於衣箱中。至其年十一月,璠果以事腰斬於市,同受戮者數人,皆同坎埋於城外,乃知宋公之神靈爲不誣矣。(出《逸史》)

【譯文】

唐朝的丞相宋申錫,剛作宰相,受皇恩厚重,申錫很有爲國家治理成太平世界爲己任的抱負。那時鄭註上下交結放縱,擅用權勢。申錫想除掉他,就和朋友京兆尹王璠密約,讓他注意觀察鄭注的不法事情,報告給皇上,在京兆府把鄭注擒住,用木棍打死。就這樣約定了,但王璠是翻來覆去說了不算的小人,因爲鄭注當時被內臣所信任,因此想要靠近他,就把申錫的計劃全都告訴了鄭注。鄭注就報告給了右軍。不到十天的時間,就僞造了申錫的罪狀,讓人報告給皇上,說他給各王侯寫信,圖謀不軌,並用衣物奇珍異寶作抵押,還讓人模仿申錫的筆跡寫了上疏,直到模仿得不差分毫,終於誣陷成功。不論公卿還是百姓沒有不知道申錫是冤枉的,但審理的公文已下,朝臣們都相繼去給予理論說情,纔得到貶爲開州司馬的處分。到任只有幾個月,由於特別悲憤而死。第二年,有恩詔下達,令其可以歸葬京城。到大和元年春天,申錫的夫人中午在堂前剛剛睡着,看到申錫從中門進來,不覺驚坐起來,見申錫用手招她,她就走下臺階,申錫說:“快來,我有點事,要讓你看點東西。”說着就領她出城,好象到了滻水以北幾裏的荒村,見到一個大坑,坑邊有好多個小竹籠和小板匣,上面都有名籤標記,申錫就提起一個給夫人看看說:“這就是那個賊。”接着就憤恨地大罵。夫人問:“是誰?”申錫說:“王璠。我已經請求見到了天帝。”夫人又問其餘的人。申錫說:“很快就會知道。”說完後夫人一下子就醒了,遍身流着汗。當時就告訴了家人和親屬,並且用筆記下來放到衣箱裏。到了那年十一月,王璠果然犯了事被腰斬在刑場,同時被殺的還有幾個人,都一同埋在城外。這才知道宋公的神靈不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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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營典

唐蜀將尹偃,營有卒,晚點後數刻不至,偃將責之。卒被酒,自理聲高,偃怒,杖數十,幾至死。卒弟爲營典,性友愛,不平偃。乃以刀剺肌,作殺尹兩字,以墨涅之。偃陰知,乃以他事杖殺典,及大和中,南蠻入寇,偃領衆數萬,保邛偃關。偃膂力絕人,常戲左右,以棘節杖擊其脛,隨擊筋脹擁腫。恃其力,悉衆出關,逐蠻數裏。蠻伏發,夾攻之,大敗馬倒,中數十槍而死。初出關時,忽見所殺典,擁黃案,大如轂,在前引,心甚惡之,問左右,鹹無見者,竟死於陣。(出《酉陽雜俎》)

【譯文】

唐朝蜀將尹偃的營中有個兵士,晚上點名過了幾刻鐘也沒有到,尹偃準備責罰他,但他喝了酒,自以爲有理說話聲音很高。尹偃很生氣,打了他幾十杖,差點兒打死。這個士兵的弟弟在軍營裏當營典。秉性重兄友弟恭,對尹偃的作法不滿,就用刀劃破肌肉劃了“殺尹”兩個字,用墨染黑。尹偃暗中知道了這件事,就藉口別的事殺了營典。等到了大和年間,南蠻入侵。尹偃率領幾萬軍隊保衛邛偃關。尹偃的膂力超人,常常戲弄身邊的人,用棘刺或帶節的木棍打他們的腳脖子,打完立刻就筋脹肉腫。憑藉他的力氣,率領全軍出邛偃關追逐蠻兵。追出幾裏以後,蠻兵的埋伏突然出現,兩下夾攻,把尹偃打得大敗,馬也倒了,身上中了幾十槍死了。他剛出關時忽然看見了被他殺死的營典,抱着一個象車輪那麼大的黃色案卷,在他前邊引路。尹偃心裏很討厭他,問身邊的人看見沒有,都說沒看見。尹偃最終還是死在陣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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