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卷第八十二 異人二

陸法和 王梵志 王守一 李子牟 呂翁 管子文 袁嘉祚 鄭相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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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法和

陸法和隱於江陵百里洲。衣食居處,與沙門同,自號居士,不至城廓,容色常定,人莫測也。侯景始降於樑,法和謂南郡朱元英曰:“貧道應共檀越擊侯景,爲國立效。”元英問擊之何也,法和曰:“正自如此。”及景渡江,法和時在清溪山,元英往問之曰:“侯景今圖城,其事云何?”法和曰:“宜待熟時,不撩自落。檀越但待侯景熟,何勞問也。”因問克不,乃曰:“亦克,亦不克。”景遣將任約,衆號五萬,伐湘東王於江陵。兵將逼,法和乃出詣湘東雲:“自有兵馬(馬原作書,據明抄本改),乞徵任約。”召諸蠻弟子八百人,在江津,二日便發,王遣胡僧袩(許刻本袩作祐),領千餘人與之同行。法和登艦大笑曰:“無量兵馬。”江陵多神祠,人俗常所祈禱,自法和軍出,無復一驗,人以爲諸神皆從行故也。至赤洲湖,與任約相對。法和乘輕舟,不介冑,沿流而下,去約軍一里。乃遠謂將士曰:“觀彼龍睡不動,吾軍之龍甚自踊躍,即攻之。”縱火舫於前,而逆風不便,法和執白羽扇以麾風。風勢即反,約衆皆見樑兵步於水上,於是大潰,皆投水。約逃竄不知所之。法和曰:“明日午時當得。”及期未得。人問之,法和曰:“吾前於此洲水乾時,建一剎,語檀越等,此雖爲剎,實是賊摽,今何不白摽下求賊也。”如其言,果見任約在水中,抱剎柱頭,纔出鼻,遂擒之。約言求就師目前死,法和曰:“檀越有相,必不死,且於王有緣,決無他慮,王於後微得檀越力。”果釋,用爲郡守。及(及原作又,據明抄本改)西軍(軍字原無,據明抄本補)圍江陵,約以兵赴救,力戰焉。法和既平任約,乃還謂湘東王曰:“侯景自然平矣。一無可慮。”蜀賊將至,法和乃請守巫峽待之,乃總諸軍而往。先運石以填江,三日,水遂分流,橫之以鐵鏁。蕭紀果遣蜀將渡峽口,勢蹙,進退不可。王琳與法和經略,一戰而殲之。山中多毒蟲猛獸,法和授其禁戒,不復噬螫。所近江湖,必於岸側結草,雲此處放生,漁者皆無得。時將兵,猶禁諸軍漁捕,有竊爲者,中夜猛獸必來欲噬之,有弟子戲截蛇頭,來詣法和,法和曰:“汝何意殺蛇?”因指以示之,弟子乃見蛇頭齚袴襠而不落。又有人以牛試刀,一下而頭斷,來詣法和,法和曰:“有一斷頭牛,就卿徵命殊急,若不爲作功德,一月內報至。”其人不信,數日果死。其言多驗。元帝以法和爲郢州刺史,法和不稱臣,其啓文印名上自稱居士。後乃自稱司徒,帝謂僕射王褒曰:“我來未嘗有意用陸爲三公,而自稱何也?”褒曰:“彼即以道術自命,容是先知。”帝曰:“法和功業稍重。”遂就拜爲司徒。後大聚兵艦,欲襲襄陽而入武關,帝使止之,法和乃盡致其兵,謂使者曰:“法和求道之人,尚不希釋梵天王,豈窺人主之位,但與主有香火因緣救援耳。今既被疑,是業定不可改也。”於是設供養,具大包薄餅。及西魏舉兵,法和赴江陵,帝使人逆之曰:“此自能破賊,但鎮郢州,不須動也。”法和乃還州,堊其城門,着粗白布衫布袴,邪中,大繩束腰,坐葦蓆,終日乃脫之。及聞樑滅,復取前凶服,着之受吊,樑人西入魏,果見包餅焉。(出《渚宮舊事》)

【譯文】

陸法和隱居在江陵的百里洲。衣食住行等生活方式都與出家修道的人相同,自稱居士,不到城市裏去,面容神色總是一個樣兒,毫無喜怒哀樂的變化,誰也猜不透他的心理活動和感情變化。侯景剛剛投降了樑國,法和對南郡朱元英說:“貧道我應當與施主共同打擊侯景,爲國效力。”元英問他打擊侯景幹什麼,法和說:“正該這樣做。”等到侯景過江的時候,法和正住在清溪山,元英前去問他道:“侯景現在要攻城,這件事應當怎樣對待?”法和說:“應當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他會不打自敗。施主只管等待侯景給予一個好機會,您不必問我。”元英又問他能不能攻下來,他說:“也可能攻下來,也可能攻不下來。”侯景派遣部將任約率領五萬人馬,進軍江陵討伐湘東王。當任約的軍隊逼近江陵時,法和出山去見湘東王說:“我自有兵馬,今向您請命出戰任約。”他召集了各處蠻夷弟子八百人駐紮在江津,兩天之後便出發了,湘東王派遣胡僧袩帶領一千餘人與法和同行。法和登上兵船大笑說:“我們有無數的人馬。”江陵一帶有很多神殿寺廟,當地人的風俗是經常到這些地方祈禱,自從法和的軍隊出發之後,人們再不去寺廟祈禱了,因爲他們都以爲各位神靈都跟從法和出兵打仗去了。法和的軍隊到了赤洲湖,與任約的軍隊形成對峙。法和乘坐輕便小船,不披戴盔甲,沿流而下,到離任約軍隊一里遠的地方。便遠遠地對將士們說:“看到對方的龍旗像睡了一樣並不飄動,而我軍的龍旗則揮舞踊躍的時候,要立即發起進攻。”法和的軍隊起動大船衝在前面,因爲逆風不便於行動,法和便手持白色羽毛扇子指揮風向。風向頓時反移過來,任約的部下都看見樑國的戰士正佈置在水上。見到大船順風衝來,立即潰敗,紛紛跳進水裏。任約逃竄了,不知逃到了什麼地方。法和說:“明日中午時就能抓到他。”第二天中午並沒有抓到任約。人們便問法和。他說:“我以前在這個洲裏水乾的時候修建了一座佛塔,我對施主們說,這雖是一座佛塔,實際上是個賊摽(按:與前面法和所說的:“宜待熟時,不撩自落”對照,“摽”即《詩·召南·摽有梅》中的“摽梅”,指梅子熟了之後自然落下來。表示瓜熟蒂落的意思。當然也可單就字面理解爲“標誌”的“標”)。現在何不現成地去摽下抓賊呢。”像他說的一樣,果然看見任約正在水裏抱住塔柱的頂端,剛剛露出鼻孔,有人便上去捉住了他。任約請求讓他死在法和大師面前,法和說:“施主面有吉相,肯定不會死的,而且與湘王有緣分,請不要有任何顧慮,湘東王以後還要稍稍藉助施主的力量呢。”任約果然被釋放了,湘東王用他當了郡守。待西軍圍江陵時,任約出兵援救,與敵軍奮力作戰。法和平息了任約的軍隊後,便回報湘東王說:“侯景自然而然就會平息的。用不着有半點憂慮。”蜀賊快要攻上來了,法和又請命鎮守巫峽等待賊軍。他統領各路軍隊前往巫峽,先運石頭填到江裏,三天之後江水便爲石頭堵截分散流淌,他們又在水上拉上了鐵鎖鏈。蕭紀果然命令蜀將率軍渡過峽口,但形勢險阻,陷於進退兩難的境地。王琳與法和運籌謀略,一戰而殲滅了他們。巫峽附近的山裏有許多毒蟲猛獸,法和教給將士如何防範,他們便不再遭受咬傷中螫的痛苦。他讓兵士在江湖岸邊駐紮,說這裏能夠避免殺害生靈,有人想要撲殺生靈也得不到它們。他又告誡將士禁止隨意撲殺,如有偷着撲殺的,半夜猛獸必來咬他吃他。有個弟子砍掉蛇的腦袋玩耍,召來見法和時,法和說:“你爲什麼殺蛇?”說着指給這個人看,這個人便見蛇的腦袋咬住自己的褲襠不放。又有個人拿牛試刀的鋒利與否,一刀下去牛頭被砍斷了,來見法和時,法和說:“有一頭斷了腦袋的牛,十分着急地向你索求它的命。你如果不爲它作功德祈禱謝罪,一月之內必有報應降臨。”那個人不相信,幾天之後果然死了。法和的話,大多數應驗了。元帝任命法和爲郢州刺史,法和並不在皇帝面前稱臣,在他的公文和印鑑上他自稱居士。後來又自稱司徒,元帝跟僕射王褒說:“我從未有意任用陸法和爲三公,他卻以三公自稱,這是怎麼回事?”王褒說:“他既然以道術自命,可能這是他的先見。”元帝說:“法和的功業確實比較重。”於是就拜他爲司徒。之後,他大量聚集兵船,準備襲擊襄陽而挺進武關。元帝派人制止他,法和便把全部兵權交出來,對使者說:“法和是求道的人,對佛道天王尚不希求,豈能把人主的位子放在眼裏,我只因與君主有香火的緣分纔來援救他罷了。現在既然被他懷疑,這番功業是肯定成就不了了。”於是,他就擺上供品,都是薄薄的大蒸餅。等到西魏舉兵討伐樑國時,法和急忙趕赴江陵,元帝派人擋住他說:“這次自能破賊,你只要鎮守郢州就行,不用你出動了。”法和便返回郢州,用白色堊粉塗刷城門,身穿白色粗布大衫和褲子,斜繫着頭巾,腰上束着大麻繩,坐在葦蓆上,過了整整一天才脫掉這身打扮,後來聽說樑國滅亡了,他又把前面穿過的那套凶服拿出來穿上,接受人們的弔喪。樑人進入西魏時,果然看到當初法和所擺放的大包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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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梵志

王梵志,衛州黎陽人也。黎陽城東十五里,有王德祖,當隋文帝時,家有林檎樹,生癭大如鬥,經三年朽爛,德祖見之,乃剖其皮,遂見一孩兒抱胎,而德祖收養之。至七歲,能語,曰:“誰人育我,復何姓名?”德祖具以實語之,因名曰林木梵天(明抄本因名曰林木梵天句作因曰雙木曰梵名曰梵天),後改曰梵志。曰王家育我,可姓王也。梵志乃作詩示人,甚有羲旨。(出史遺,明抄本作出《逸史》)

【譯文】

王梵志是衛州黎陽人。在黎陽城東面十五里處有個人叫王德祖,隋文帝在位時,他家裏有棵林檎樹,樹上生了個斗大的瘤子,過了三年腐爛了,德祖看見後便剖開這個瘤子的外皮,看到裏面有個胎兒,便把他收養了起來。這個小孩長到七歲時,會說話了,他說:“誰生養了我,叫什麼名字?”德祖便將他的身世如實跟他說了,於是起名叫林木梵天,後來改叫梵志。他說:“王家養育了我,我就姓王吧。”梵志作詩給別人看,詩寫得很有義理和旨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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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一

唐貞觀初,洛城有一布衣,自稱終南山人,姓王名守一,常負一大壺賣藥。人有求買之不得者,病必死,或急趁無疾人授與之者,其人旬日後必染沉痛也。柳信者,世居洛陽,家累千金,唯有一子。既冠後,忽於眉頭上生一肉塊。歷使療之,不能除去,及聞此布衣,遂躬自禱請,既至其家,乃出其子以示之。布衣先焚香,命酒脯,猶若祭祝,後方於壺中探一丸藥,嚼傅肉塊,復請具樽俎。須臾間,肉塊破,有小蛇一條突出在地,約長五寸,五色爛然,漸漸長及一丈已來。其布衣乃盡飲其酒,叱蛇一聲,其蛇騰起,雲霧昏暗。布衣忻然乘蛇而去,不知所在。(出《大唐奇事》)

【譯文】

唐朝貞觀初年,洛陽城有個平民百姓叫王守一,自稱是終南山人,經常揹着個大壺賣藥,有人求他買藥買不到的,必然病重而死;如果他急忙趕着沒病的人送給他藥,這人十天後必定染上重病。有個叫柳信的,祖祖輩輩住在洛陽,他家有萬貫財產,卻只有一個兒子。兒子成年後,忽然在眉頭生出個肉塊。多次讓人治療,肉塊也不能除掉,聽說有這麼個王守一,他便親自登門祈求,請到家裏後,便叫出兒子讓他看。王守一先點上香,叫人擺上酒餚果脯,就像祭奠什麼一樣,然後才從藥壺裏取出一丸藥。用嘴嚼一嚼攤敷在肉塊上,又叫擺上酒肉筵席。不多時,肉塊破了,有一條小蛇露出來掉在地上,長約五寸,五彩斑斕,漸漸長到一丈左右長。王守一把筵席上擺的酒喝光了,對着蛇呵叱一聲,那條蛇便騰空躍起,頓見雲露繚繞天色昏暗。王守一忻然自得地騎着蛇飛去,不知飛到了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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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牟

李子牟者,唐蔡王第七子也,風儀爽秀,才調高雅,性閒音律,尤善吹笛,天下莫比其能。江陵舊俗,孟春望夕,尚列影燈。其時士女緣江,軿闐縱觀。子牟客遊荊門,適逢其會,因謂朋從曰:“吾吹笛一曲,能令萬衆寂爾無譁。”於是同遊贊成其事。子牟即登樓,臨軒回(明抄本回作獨)奏,清聲一發,百戲皆停,行人駐愁(明抄本愁作足),坐者起聽,曲罷良久,衆聲復喧。而子牟恃能,意氣自若,忽有白臾,自樓下小舟行吟而至,狀貌古峭,辭韻清越,子牟洎坐客,爭前致敬。臾謂子牟曰:“曏者吹笛,豈非王孫乎?天格絕高,惜者樂器常常耳。”子牟則曰:“僕之此笛,乃先帝所賜也,神鬼異物,則僕不知,音樂之中,此爲至寶,平生視僅過萬數,方僕所有,皆莫能知(明抄本能知作之比),而臾以爲常常,豈有說乎?”臾曰:“吾少而習焉,老猶未倦,如君所有,非吾敢知,王孫以爲不然,當爲一試。”子牟以授之,而臾引氣發聲,聲成而笛裂。四座駭愕,莫測其人,子牟因叩顙求哀,希逢珍異。臾對曰:“吾之所貯,君莫能吹。”即令小僮,自舟齎至,子牟就視,乃白玉耳,臾付子牟,令其發調,氣力殆盡,纖響無聞,子牟彌不自寧,虔恭備極。臾乃授之微弄,座客心骨冷然。臾曰:“吾愍子志尚,試爲一奏。”清音激越,遐韻泛溢。五音六律,所不能偕,曲未終,風濤噴騰,雲雨昏晦,少頃開霽,則不知臾之所在矣。(出《集異記》)

【譯文】

李子牟是唐朝蔡王的第七個兒子,他的風度儀表清爽俊秀,才調高雅,愛好音樂精通音律,尤其善於吹笛子,天下沒有能趕上他的。江陵一帶的舊俗,每逢正月十五日夜晚,江邊掛起一排排的彩燈。兩岸擠滿了前來觀燈的男男女女和他們乘坐的彩車。子牟客遊於荊門,正趕上這個熱鬧的場面,便對同遊的朋友說:“我吹奏一支笛子曲,能叫萬人寂靜無聲。”同遊者深表贊成。子牟便登上樓去臨窗獨奏,清脆悅耳的笛聲一響,各種喧聲吵語立即停止,行人止住腳步,坐者站立起來,全都沉浸在他的笛聲之中,一曲吹罷很久,各種聲音才又恢復了喧譁。而子牟也因很相信自己的才能,神氣悠然自得,忽然有個白髮白鬚的老頭兒從樓下小船上邊行邊吟來到面前,他相貌古樸嚴峻,話音清亮激越,子牟及在座的客人爭着上前致敬。老翁對子牟說:“剛纔吹笛子的莫不是王孫麼?格調實在絕高,可惜的是樂器太平常了。”子牟則說:“我的這支笛子乃是先帝所賜給的,神鬼所有的奇異之物我不知道是什麼樣子,但我知道這支笛子在樂器之中算是至寶,有生以來我所見到的樂器僅僅超過一萬種,但沒有什麼能比上這支笛子的。而你卻認爲這很平常,莫非有什麼說道呢?”老翁說:“我從小就學習吹笛子,老了仍沒有倦怠。像您所用的這支笛子,不是我敢於知道的,王孫如以爲不是這樣,應當讓我爲您試一試。”子牟把笛子遞給他,老翁引氣發聲,聲音剛剛吹出來笛子便破裂了。周圍的人見了十分驚訝,猜不透他是什麼人,子牟也急忙叩頭哀求,希望能見到珍貴奇異的笛子,老翁對他說:“我所保存的笛子您都不能吹。”便令小僮從船裏拿了來,子牟上去一看,乃是一支白玉笛子。老翁交給子牟,叫他吹出聲調,他用盡氣力吹出的聲音卻纖弱細小得聽不到,子牟更加心情不寧靜,虔誠恭敬到了極點。老翁接過笛子輕輕吹弄,在座的人便感到透心徹骨的寒冷。老翁說:“我同情您的志趣和愛好,現在爲您試着吹奏一下。”只聽到清亮的笛音激昂騰越,餘韻飛揚充溢。爲普通的五音六律所不能比擬,一曲未終,只見風濤噴騰,雲而迅至,天空昏暗,轉眼之間雲散天晴,這位吹笛子的老翁卻不知去了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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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翁

開元十九年,道者呂翁,經邯鄲道上邸舍中,設榻施席,擔(明抄本擔作解)囊而坐。俄有邑中少年盧生,衣短裘,乘青駒,將適於田,亦止邸中,與翁接席。言笑殊暢,久之,盧生顧其衣袋弊褻,乃嘆曰:“大丈夫生世不諧,而因如是乎。”翁曰:“觀子膚極腧,體胖無恙,談諧方適;而嘆其困者,何也?”生曰:“吾此苟生耳,何適之爲。”翁曰:“此而不適,而何爲適?”生曰:“當建功樹名,出將入相,列鼎而食,選聲而聽,使族益茂而家用肥,然後可以言其適。吾志於學而遊於藝,自惟當年,朱紫可拾,今已過壯室,猶勤田畆。非困而何?”言訖,目昏思寐,是時主人蒸黃粱爲饌,翁乃探囊中枕以授之曰:“子枕此,當令子榮適如志。”其枕瓷而竅其兩端,生俯首枕之,寐中,見其竅大而明朗可處,舉身而入,遂至其家。娶清河崔氏女,女容甚麗而產甚殷。由是衣裘服御,日已華侈,明年,舉進士,登甲科,解褐授校書郎,應制舉,授渭南縣尉,遷監察御史起居舍人,爲制誥。三年即真。出典同州,尋轉陝州。生好土功,自陝西開河八十里以濟不通。邦人賴之,立碑頌德。遷汴洲嶺南道採記使,入京爲京兆尹。是時神武皇帝方事夷秋,吐蕃新諾羅、龍莽布攻陷爪沙,節度使王君夐新被敘投河隍戰恐(明抄本新被敘投河隍戰恐八字作與之戰於河隍敗績),帝思將帥之任,遂除生御史中丞河西隴右節度使,大破戎虜七千級,開地九百里,築三大城以防要害,北邊賴之,以石徵功焉,歸朝策勳,恩禮極崇,轉御史大夫吏部侍郎。物望清重,羣情翕習,大爲當時宰相所忌,以飛語中之,貶端州刺史,三年徵還,除戶部尚書。未幾,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與蕭令嵩、裴侍中光庭同掌大政,十年,嘉謀密命,一日三接,獻替啓沃,號爲賢相。同列者害之,遂誣與邊將交結,所圖不軌,下獄,府吏引徒至其門,追之甚急,生惶駭不測。注其妻子曰:“吾家本山東,良田數頃,足以禦寒餒,何苦求祿,而今及此,思復衣短裘,乘青駒,行邯鄲道中,不可得也。”引刀欲自裁,其妻救之得免。共罪者皆死,生獨有中人保護,得減死論,出授歡牧。數歲,帝知其冤,復起爲中書令,封趙國公,恩旨殊渥,備極一時。生有五子。僔、倜,儉、位、倚。僔爲考功員外,儉爲侍御史,位爲太常丞,季子倚最賢。年二十四,爲右補闕。其姻媾皆天下望族。有孫十餘人,凡兩竄嶺表,再登臺鉉,出入中外。迴翔臺閣,三十餘年間,崇盛赫奕,一時無比。末節頗奢蕩,好逸樂,後庭聲色皆第一。前後賜良田甲第,佳人名馬,不可勝數。後年漸老,屢乞骸骨,不許,及病,中人候望,接踵於路,名醫上藥畢至焉。將終,上疏曰:“臣本山東書生,以田圃爲娛,偶逢聖運,得到官序。過蒙榮獎,特受鴻私,出擁旄鉞,入升鼎輔,周旋中外,綿歷歲年,有忝恩造,無裨聖化。負乘致寇,履薄戰竟,日極一日,不知老之將至。今年逾八十,位歷三公,鐘漏並歇,筋骸俱弊,彌留沉困,殆將溘盡。顧無誠效,上答休明,空負深恩。永辭聖代,無任感戀之至。謹奉表稱謝以聞。詔曰:“卿以俊德,作餘元輔,出雄藩坦,入贊緝熙,昇平二紀,實卿是賴。比因疾累,日謂痊除,豈遽沉頓,良深憫默,今遣驃騎大將軍高力士就第候省,其勉加鍼灸,爲餘自愛,燕冀無妄,期丁有喜。”其夕卒。盧生欠伸而寤。見方偃於邸中,顧呂翁在傍,主人蒸黃粱尚未熟,觸類如故,蹶然而興曰:“豈其夢寐耶。”翁笑謂曰:“人世之事,亦猶是矣。”生然之(明抄本然之作默然)。良久謝曰:“夫寵辱之數,得喪之理,生死之情,盡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再拜而去。(出《異聞集》)

【譯文】

開元十九年,道家呂翁經過邯鄲道上的一個客店,設牀鋪席解開包袱坐下來休息。一會兒來了個縣邑里的少年盧生,他身穿短襖,騎一匹青馬,要到鄉下田莊去,也是路過客店住宿休息的,與呂翁的鋪位緊挨着。他口若懸河,談笑自如,說笑了一陣之後,看看自己的衣着打扮,覺得有些破舊寒酸,嘆道:“大丈夫生在世上不順利,而困頓潦倒到這步!”呂翁說:“看你膚色舒展滋潤,體魄肥壯強健,言談詼諧舒暢;你卻慨嘆自己困頓,這是爲什麼?”盧生說:“我這不過是苟且活着罷了,有什麼舒適可言呢!”呂翁說:“像你這樣都不感到舒適,怎樣才叫舒適呢?”盧生道:“應當建功立業名聲四揚,出爲將帥入爲宰相,列鼎而食,選聲而聽,使氏族更加興旺發達而家用更爲豐盛富裕,然後纔可以談舒適。我本有志於經學而遍習六藝。自應在年富力強時就可得到高官厚祿,無奈如今已經過了壯年卻仍然奔波于田畝之間。這不是困頓又是什麼?”說完,兩眼朦朧,昏昏欲睡,這時店主人已蒸上黃粱要做飯,呂翁便從自己包裹裏拿出一個枕頭遞給他,說:“你枕上它,就可以叫你如願以償地得到榮華舒適。”那個枕頭是瓷的,兩端有孔洞,盧生接過來倒頭便睡,很快就進入了夢鄉。睡夢中,他見枕頭兩端的孔洞大而明朗可以進人,便擡起身來走了進去,於是到了自己的家。他娶了清河崔氏的女兒爲妻,其妻姿容十分美麗,又能一個接着一個地給他頻頻生孩子。從此,衣着車騎日益奢華,第二年便舉進士登甲科,脫掉布衣換上官服授爲校書郎,應制舉又授渭南縣尉,遷任監察御史起居舍人兼制誥銜。三年後即爲實職。出典同州,又轉陝州。盧生喜好在土地上作功夫,於是自陝西開通黃河,引水八十里用來接濟水利不通的地方,當地居民由此獲益不淺,便爲他立碑頌德歌功。之後遷任汴州嶺南道採記使,又入京都爲京兆尹。這時神武皇帝正在用心對付夷狄、吐蕃的新諾羅與龍莽布發兵攻陷爪沙,節度使王君夐跟他們在河隍交戰失敗,皇帝正想任命新的將帥,便封盧生爲御史中丞河西隴右節度使,他統兵大破戎虜七千,開拓疆土九百里,在要害處建起三座大城樓,北部邊境的居民得以休養生息,便爲他刻石記功,回到朝廷後記功行賞,皇帝以恩禮相待,任命他爲御史大夫吏部侍郎。他在朝廷中位顯權重名望高,是文武羣臣矚目的核心人物,大爲當時宰相所忌恨,便以流言蜚語中傷他,結果被貶爲端州刺史,三年後又被召回朝廷,任爲戶部尚書,沒過多久又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與蕭令嵩,裴光庭共同執掌國家大政,十年間,他參與了大政方針及機密命令的策劃制定工作,一日三接旨,十分操勞,號稱賢相,同輩中有人要害他,誣告他與邊鎮守將互相勾結圖謀不軌,結果他被關進監獄,衙役領着人到他門前,追究盤問逼得很緊,他懼怕有什麼不測之災禍就要臨頭。哭着對妻說:“我家本住山東,有良田數頃,不愁溫飽,何苦自尋煩惱偏去追求高官厚祿,如今落到這個地步,再想過那種穿短襖騎青馬走在邯鄲道上的自在日子,已經得不到了。”說完,抽刀要自殺,幸被老婆搶救自殺未遂。與他一起犯罪的人都被處死了,唯獨盧生有人保護得以免除死刑,授銜歡牧,逐出朝廷。數年之後,皇帝知道他冤枉,又起任他爲中書令,封爲趙國公,皇恩極重,爲一時之最。他有五個兒子:僔、倜、儉、位、倚,僔爲考功員外,儉爲侍御史,位爲太常丞,小兒子倚最爲賢能,年僅二十四,爲右補闕。他們的老丈人家也都是天下有名的望族。盧生有孫子十餘人,三十多年以來,盧生兩次遠放嶺南又重登宰相職位,出入於朝廷內外,迴翔於臺閣之間,高官厚祿,恩崇顯赫,一時無比。生活末節也十分奢侈放蕩,他喜歡玩樂,家裏的歌伎女色都是第一流的。前後兩次由皇帝賜給他的良田甲第、美人名馬等,不計其數。後期年紀漸漸老了,他屢次請求告老還鄉,均未應允,到有病的時候,前來看望問候的人絡繹不絕,站滿了門前的道路,名醫紛紛登門診治,名貴藥品應有盡有。臨終之前,盧生給皇帝上書道:“臣本是山東一介書生,以管理園爲樂業,偶逢聖朝時運,得列官宦之序。過蒙聖上榮寵獎掖,特受吾皇鴻恩偏愛,出爲將帥得擁重兵,入登相位榮升首輔,周旋於朝廷內外,連綿而歷歲年。深感有愧於恩造而無益於聖化;唯恐因負乘而致寇,終日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如此日甚一日,不覺老之將至。今已年過八十,官位歷任過三公,鐘漏都到了停歇之時了,精疲力盡,彌留沉困,殆將溘盡。顧無誠效以上答休明,空負深恩而永辭聖代,無住感念留戀之至。此謹奉表稱謝以聞。”皇帝傳下詔書說:“卿以俊才賢德爲我的重要輔佐,出師稱雄於藩國,旦入朝相贊於緝熙,我朝二世昇平。實賴愛卿之力。在你疾病繞身之後,天天聽說即將痊癒,不料突然如此沉重,我心深感同情憐憫,今特派遣大將軍高力士前往府上慰問,你要勉加鍼灸,爲我而自愛,願我的希望不會落空,盼望你的喜訊!”那天晚上就死了。盧生翻了翻身就醒過來了,發現自己正躺在客店裏,又看到呂翁也在自己身邊,店主人蒸着的黃粱米飯尚未做熟呢,用手觸摸周圍的東西時也都依然如故,這才頓然醒悟道:“這不是做了一場夢麼!”呂翁笑着說:“人世間的事.也跟你夢裏的情況一個樣呀!”盧生點頭稱是。他沉思好長時間之後,向呂翁致謝道:“人生在世,寵辱之際遇,得失之道理,生死之感情,通過這場夢,我算全都知道了。這就是先生不讓我胡思亂想的原因,晚生豈敢不接受您的教誨!”說罷,再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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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子文

李林甫爲相初年,有一布衣詣謁之,閽吏謂曰:“朝廷新命相國,大僚尚未敢及門,何布衣容易謁之耶。”布衣執刺,待於路旁,高聲自稱曰:“業八體書生管子文,欲見相國伸一言。”林甫召之於賓館,至夜靜,月下揖之。生曰:“僕實老於書藝,亦自少遊圖籍之圃,嘗竊見古昔興亡,明主賢臣之事,故願謁公,以伸一言。”林甫曰:“僕偶各位於輔弼,實非才器,已恐不勝大任,福過禍隨也。君幸辱玉趾,敢授教於君,君其無惜藥石之言,以惠鄙人。”生曰:“古人不容易而談者,蓋知談之易聽之難也。必能少覽容易之言,而不容易而聽,則涓塵皆可以裨海嶽也。況聖哲雲:‘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喪邦。’公若聞一言即欲奉而行之,臨一事即悉心狥意,如此,則雖日納獻言之士,亦無益也。”林甫乃容恭意謹而言曰:“君但一言教僕,僕當書紳而永爲箴誡。”生曰:“君聞美言必喜,聞惡言必怒。僕以美言譽君,則無裨君之事。以惡言諷君,既犯君之顏色,既犯君之顏色,君復怒我。即不得盡伸惡言矣。美言狥而損,惡言直而益。君當悉察之。容我之言,勿復加怒。”林甫不覺膝席而聽。生曰:“君爲相,相天子也,相天子,安宗社保國也。宗社安。萬國寧,則天子無事。天子無事,則君之無事。設或天下有一人失所,即罪在天子,罪在天子,焉用君相。夫爲相之道,不必獨任天下事,當舉文治天下之民,舉武定天下之亂,則仁人撫疲瘵,用義士和鬥戰。自修節儉,以諷上,以化下,自守忠貞,以事主,以律人,固不暇躬勤庶政也。庶政得人即治,苟不得人,雖才如伊呂,亦不治。噫,相公慎之。”林甫聽之駭然,遽起拜謝之。生又曰:“公知斯運之通塞耶。”林甫曰:“君當儘教我,我當終身不忘。”生曰:“夫治生亂,亂生治,今古不能易也。我國家自革隋亂而治,至於今日,亂將生矣。君其記之。”林甫又拜謝。至曙,欲聞於上,縻從一爵祿,令左右潛守之。堅求退曰:“我本柢欲達一言於公,今得竭愚悃,而又辱見納,又何用阻野人之歸也。”林甫堅留之不得,遂去。林甫令人暗逐之,生至南山中一石洞,其人尋亦入石洞,遽不見生。唯有故舊大筆一。其人攜以白林甫,林甫以其筆置於書閣,焚香拜祝。其夕,筆忽化爲一五色禽飛去。不知所之。(出《大唐奇事》)

【譯文】

李林甫剛當宰相的頭一年,有一個未入仕途的書生登門拜見他,守門人對這位書生說:“朝廷新任命的相國公,連文武大臣都還沒敢登門,你一個平民百姓要見此談何容易啊!”書生拿着名帖站在路旁等待,高聲自報來意說:“專修八體書法的書生管子文,要見相國公申述一句話。”林甫把他召到賓館裏,到夜深人靜時,在月光下面召見了他。書生說:“我其實熟悉的是書法藝術,但因自小漫遊在圖書典籍堆裏,也曾涉及古往歷代的興亡和明君賢臣的事情,所以願意拜見相國公,向您申述一句話。”林甫說:“老臣偶然列入宰相之位,實在不是我的才器夠當宰相的資格,我曾深恐不能勝此大任,擔心福過頭了災禍就會跟隨而來。有幸見到您不辭勞苦前來賜教,我纔敢向您請教,您儘管不惜以藥石之言賜恩於我這鄙薄之人。”管生說:“古人之所以認爲不容易與別人說話,是因爲他們知道說話容易而聽話難呀。必能少聽容易聽的話,而選擇不容易聽的話而聽之,才能使輕如灰塵的話也可以對重如海嶽的事都有所裨益。況且聖哲早已說過:‘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喪邦。’相國公如果每聽到一句話就想去奉行,每面臨一件事情就全心全意地去對待;那麼,雖然天天接納向您進獻意見的人士,也是無補於事的。”聽到這裏,林甫變得神情恭順態度莊重起來,說:“請您只將一句話賜教於我,我當寫在外衣的大帶子上永遠作爲自己的信條和警誡之言。”管生說:“您聽到好聽的話必然歡喜,聽到不好聽的話必定生氣。我用好聽的話誇您,對您的事情則毫無裨益;用不好聽的話諷勸您,必然使您臉上不光彩;既然使您臉上不光彩,您更生我的氣。這就不能盡說不好聽的話了。美言曲折而有損害,惡言直率而有裨益,您要仔細觀察分析之。既然讓我說話,就請不要生我的氣。”林甫不知不覺地雙膝抵席洗耳恭聽。管生說:“您爲宰相,相的是天子;相天子就是安頓宗社保護國家;宗社安定萬國寧靜,天子便沒有事情;天子無事,您就無事。假設天下有一個人不能得其所,其罪過就在於天子;罪過即在天子,還用您去相他幹什麼?爲相之道就在於不必獨任天下事,應當推舉通曉文治的人去管理天下之民,推舉通曉武略的人去平定天下之亂,仁德之人能夠體恤和解除天下的痛苦,義勇之士能夠和解與平息天下的爭鬥。您只管自修節儉,以節儉諷勸皇上,用以教化百姓;只要自守忠貞,用以服務於君主,用以要求於別人,這樣,您就沒有時間去親自管理行政事務了。行政庶務只要選好恰當的人才他就管理好,如果沒有合適的人才,您就是才如伊呂,自己也管不過來,管不到好處。好了,相國您要好好想想我說的這些。”林甫聽了這些話,很是驚訝,立即起來拜謝管生。管生又說:“您知道時運之通與塞的變化規律吧。”林甫說:“您應當全都教給我,我一定終生不忘。”管生說:“治生亂,亂生治,這是古往今來不變的規律。那大唐國家通過革除隋朝的動亂走上了安定的局面,到了今天,動亂將要發生了。您可一定要記住這件事啊!”林甫又一次拜謝他。到天亮時,李林甫想把這次與管生的談話奏稟皇上,封給管生一個爵位,便讓左右的暗中看守着他。他卻非要回去不行,說:“我本來只是想送一句話給您,現在已將愚思竭誠奉告,而又蒙您屈尊接見和採納,怎麼還不讓我回去呀。”林甫強留不得,他便走了。林甫派人暗中跟着他,管生走進南山之中的一個石洞裏,跟他的人待了一會兒也進了石洞,管生突然不見了,只有他過去用過的一支大毛筆。這個人便帶着這支毛筆回去,把經過情況報告給李林甫,林甫把這支毛筆放在書房裏,點上香叩拜禱告。當天夜晚,那支毛筆忽然化爲一隻五彩斑斕的禽鳥飛走了,不知飛到了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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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嘉祚

唐寧王傅袁嘉祚,爲人正直不阿,能行大節,犯顏悟主,雖死不避。後爲鹽州刺史,以清白尤異升聞。時岑羲、蕭至忠爲相,授嘉祚開州刺史,嘉祚恨之,頻言其屈。二相大怒,詬(詬原作詭,據明抄本改)嘉祚曰:“愚夫,叱令去。”嘉祚方惆悵,飲馬於義井,有一人背井坐,以水濯手,故濺水。數驚嘉祚馬,嘉祚忿之,罵曰:“臭卒伍,何事驚馬。”其人顧嘉祚曰:“眼看使於蠮蠛國,未知死所,何怒我焉。”嘉祚思其言不能解,異之。明覆至朝,果爲二相所召,迎謂曰:“知公跡素高,要公銜朝命充使。今以公爲衛尉少卿,往蠮蠛國報聘,可乎?”嘉祚辭以不才,二相日行文下。嘉祚大恐,行至義井,復遇昨驚馬人,謂嘉祚曰:“昨(昨原作視,據明抄本改)宰相欲令使遠國,信乎。”嘉祚下馬拜之,異人曰:“公無憂也,且止不行。其二相頭已懸槍刃矣,焉能怒公。”言畢不知所之。間一日,二相皆誅,果如異人言矣。其蠮蠛國在大秦國西數千裏,自古未嘗通,二相死,嘉祚竟不去。

【譯文】

唐寧王的師傅袁嘉祚,爲人正直不阿,能夠奉行大節,敢於直言犯上,雖死也不迴避。後來成爲鹽州刺使,因出奇的清白而聞名。當時,岑羲與蕭至忠當宰相,任命嘉祚爲開州刺史,嘉祚非常恨他們,一再聲明自己委屈。二相大爲惱怒,辱罵嘉祚說:“純粹是個笨蛋,把他趕出朝廷!”嘉祚正惆悵生氣,一天他去義井飲馬,有個人背對井坐着,用水洗手,故意濺起水來幾次驚嚇嘉祚的馬。嘉祚氣壞了,罵道:“臭當兵的,爲什麼驚嚇我的馬!”那人看了看嘉祚說:“眼看你就要出使去蠮蠛國,不知道將來死在什麼地方,還對我發火呢!”嘉祚想來想去感到他的話不能理解,對此大爲驚異。第二天嘉祚又上了朝,果然被兩個宰相所召見,二相迎士前來對他說:“我們知道您的行爲功績向來很高,所以讓您帶上朝廷的使命去充當使節。現在以您爲衛尉少卿,前往蠮蠛國報到上任,可以嗎?”嘉祚以自己沒有能力爲由極力推辭,兩位宰相便在當天下達了行文命令。嘉祚非常恐懼,他走到義井,又遇見昨天驚嚇他馬的那個人,那人對嘉祚說:“昨天我就知道宰相要命令你出使遙遠的國家,果然如此吧?”嘉祚下馬向他行禮,這個異人說:“您不用擔憂,只管拖着不上路就是了。那兩個宰相的腦袋已經懸掛在槍刃上了,哪裏還能對您發火呢?”說完,便不知去向了。隔了一天,兩個宰相都被殺死了,果然像那個異人所說的一樣。那個蠮蠛國遠在大秦國以西數千裏,自古以來未曾溝通過,兩個宰相既然死了,嘉祚也就一直沒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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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相如

鄭虔工詩嗜酒,性甚閒放。玄宗愛其曠達,欲致之郎署,又以其不事事,故特置廣文館,命虔爲博士,名籍甚著。門庭車馬,無非才俊。有鄭相如者,滄州人,應進士舉入京,聞虔重名,以宗姓因謁,虔因之敘叔侄,見其老倒,未甚敬之,後數日謁,虔獨與坐,問其藝業,相如笑謂虔曰:“叔未知相如,應以凡人遇,然人未易知。既見問,敢不盡其詞,相如若在孔門,當處四科,猶居遊、夏之右,若叔在孔門,不得列爲四科。今生不遇時而應此常調,但銷聲晦跡而已。”虔聞之甚驚,請窮其說。相如曰:“孔子稱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之也,今相如亦知之。然國家至開元三十年,當改年號,後十五年,當有難。天下至此,兵革興焉,賊臣篡位。當此時,叔應授僞官,列在朝省,仍爲其累。願守臣節,可以免焉。此後蒼生塗炭未已。相如今年進士及第,五選得授衢州信安尉,至三考,死於衢州。官祿如此,不可強致也。”其年果進士及第,辭虔歸鄉,及期而選,見虔京師,爲吏部一注信安尉,相如有喜色,於是辭虔赴任。初一考,問衢州考吏曰:“鄭相如何。”曰:“甚善。”問其政,曰:“如古人。”二考又考之,曰,無恙。三考又問之,考吏曰:“相如校考後,暴疾不起。”虔甚驚歎,方思其言。又天寶十五年,祿山反,遣兵入京城,收諸官吏赴洛陽。虔時爲著作郎,抑授水部郎中。及克復,貶衢州司戶,至任而終。竟一如相如之言也。(原缺出處,明抄本作出《廣異記》)

【譯文】

鄭虔工於詩而嗜於酒,性格非常閒散豪放。唐玄宗喜愛他的曠達,想讓他到官署裏作郎中主持一個部門的工作,又因他不善於管理事務,所以就把他安置在廣文館,授給他博士銜,他的名聲和職銜十分昭著。門庭上來往出入的車馬,座上客都是當時的才子學者。有個叫鄭相如的,是滄州人,參加選拔進士的考試來到京城,聽說鄭虔的赫赫大名,便以同宗同姓的名義去拜見他,鄭虔因此與他以叔侄相稱,見他老氣橫秋,並不怎麼敬重他。過了幾天相如又來拜見鄭虔,鄭虔一個人與他對坐,問他學的是哪門學問,相如笑着對他說:“叔並不瞭解相如,故用平常眼光看待我;然而,一個人確實不容易被別人瞭解。既然問我,怎敢不把話說透徹呢?相如如果是孔門弟子,就該處在四科之列,居於遊、夏之上;如果叔是孔門弟子,就不能列入四科。我現在是因爲生不逢時才應付這種科舉考試的流行方式,爲的是讓自己的真相銷聲匿跡而已。”鄭虔聽了非常驚異,便請他繼續說下去。相如說:“孔子自稱有誰繼承周朝大業,即使一百年後的事他也知道;如今相如也知道這件事情。我看大唐國家到開元三十年就會改變年號,再往後十五年,國家當有災難,至此,天下戰爭興起,賊臣篡奪皇位。到那時,叔就會被任爲叛賊政權的官員,排列在朝廷省署之中,後來仍然爲此事受到拖累,儘管您願意恪守爲臣的節操,得以免除重罰。從今以後,黎民百姓將無休止地遭受塗炭踐踏。相如今年能夠考中進士,五選被授爲衢州信安尉,到了三考,死於衢州。官祿命中就是這樣,不能強求呀!”那年相如果然考中了進士,辭別鄭虔返回故鄉,到了考期時又參加選拔,在京師見到鄭虔,在吏部註冊爲信安尉,相如面帶喜色,於是辭別鄭虔前去赴任。第一考時,鄭虔詢問衢州考官道:“鄭相如怎麼樣?”答道:“非常好。”問其政績,答道:“跟古人一樣。”第二考時又參加了,說是身體尚好,第三考時鄭虔又打聽他的情況,考官說:“相如考試之後,暴病不起。”鄭虔大爲驚歎,於是想起相如原先說的話。天寶十五年安祿山造反,派兵進入京城,收羅朝廷官吏送到了洛陽。鄭虔當時是著作郎,被強行授予水部郎中職位。安史之亂被平定之後,鄭虔被貶爲衢州司戶,到了任上就死了。這些情況竟然都像相如原先所說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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