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卷第四百七十一 水族八

(水族爲人)

鄧元佐 姚氏 宋氏 史氏女 漁人

人化水族

黃氏母 宋士宗母 宣騫母 江州人 獨角 薛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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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族爲人

鄧元佐

鄧元佐者,潁川人也,遊學於吳。好尋山水,凡有勝境,無不歷覽。因謁長(“長”下原有“者”字,據明抄本刪。)城宰,延挹託舊,暢飲而別。將抵姑蘇,誤入一徑,其險阻紆曲,凡十數裏,莫逢人舍,但見蓬蒿而已。時日色已暝,元佐引領前望,忽見燈火,意有人家,乃尋而投之。既至,見一蝸舍,惟一女子,可年二十許。元佐乃投之曰:“餘今晚至長城訪別,乘醉而歸,誤入此道,今已侵夜,更向前道,慮爲惡獸所損,幸娘子見容一宵,豈敢忘德?”女曰:“大人不在,當奈何?況又家貧,無好茵席祗侍,君子不棄,即聞命矣。”元佐餒,因舍焉。女乃嚴一土塌,上布軟草,坐定,女子設食。元佐餒而食之,極美。女子乃就元佐而寢。元佐至明,忽覺其身臥在田中,傍有一螺,大如升子。元佐思夜來所餐之物,意甚不安,乃嘔吐,視之,盡青泥也。元佐嘆吒良久,不損其螺。元佐自此棲心於道門,永絕遊歷耳。(出《集異記》)

【譯文】

鄧元佐是潁川人,到吳地遊學,喜好尋找山水,凡是有了特別美的風景,無不遊歷觀賞。他因而去拜見長城主宰,長城主宰以老朋友的名義宴請他,痛快地喝了一頓酒,就分手了。快要到達姑蘇時,他不小心走錯了路,路很險峻崎嶇,共有十幾里長,也沒碰上人家,只看見叢生的蒿草。那時天色已經晚了,鄧元佐伸長脖子朝前看,忽然看見了燈光,好象是有人家的樣子,就尋路走向燈光,到了以後,看見一個狹窄的房子,裏面只有一個女子,年齡大約二十多歲。鄧元佐就向女子說:“我今天晚上到長城去訪問朋友後分手了,趁着喝醉酒往回走,不小心錯走了這條路。現在夜已經漸漸地深了,再往前走,怕被惡獸傷害,請娘子容許我住一宿,我不敢忘記你的恩情。”女子說:“大人不在家,怎麼辦呢?何況我家很窮,也沒有好席子給你使用,你要是不嫌棄,就請進來休息吧。”鄧元佐餓了,因而就住了下來。女子就很快地堆了一個臨時土牀,上面鋪了一層軟草。坐下來以後,女子又安排吃的,鄧元佐餓了就吃了,味道非常美。那女子又留元佐住了一夜。鄧元佐到了天亮,忽然覺得自己的身子躺在田野裏,旁邊有一個大田螺,大小象一升那麼大。鄧元佐一想晚上所吃的東西,心裏覺得很不安,於是開始嘔吐,看那吐出的東西,全是青色的泥。鄧元佐嘆氣詫異了很久,也沒去損害那隻田螺。他從此專心學習道術,再也不出去遊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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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

東州靜海軍姚氏率其徒捕海魚,以充歲貢。時已將晚,而得魚殊少,方憂之,忽網中獲一人,黑色,舉身長毛,拱手而立。問之不應,海師曰:“此所謂海人,見必有災,請殺之,以塞其咎。”姚曰:“此神物也,殺之不祥。”乃釋而祝之曰:“爾能爲我致羣魚,以免闕職之罪,信爲神矣。”毛人卻行水上,數十步而沒。明日,魚乃大獲。倍於常歲矣。(出《稽神錄》)

【譯文】

東州靜海軍的姚氏率領他的手下捕捉海魚,用來充當每年向朝廷交的貢魚。這一天,時間已經晚了,可是捕的魚卻很少。正在爲此發愁的時候,忽然網裏捉到一個人,黑色,全身長毛,拱着手站着,問他也不答應。海師說:“這就是人們說的海人,看見他一定有災難,請殺了他,來避免災難。”姚氏說:“這是神物,殺了他不吉祥。”於是放了他並向他祈禱說:“你能替我趕來魚羣,以此免去我失職的罪過,我相信你就是神。”毛人倒退着在水面上行走,走了幾十步就沉沒了,第二天,就捕獲了很多魚,是往年的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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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

江西軍吏宋氏嘗市木至星子,見水濱人物喧集,乃漁人得一大黿。黿見宋屢顧,宋即以錢一千贖之,放於江中。後數年,泊船龍沙,忽有一僕伕至,雲元長史奉召。宋恍然。”“不知何長史也。既往,欻至一府,官出迎。與坐曰:“君尚相識耶!”宋思之,實未嘗識。又曰:“君亦記星子江中放黿耶?”曰:“然,身即黿也。頃嘗有罪,帝命謫爲水族,見囚於漁人,微君之惠,已骨朽矣。今已得爲九江長,相召者,有以奉報。君兒某者命當溺死,名籍在是。後數日,鳴山神將朝廬山使者,行必以疾風雨,君兒當以此時死。今有一人名姓正同,亦當溺死,但先期歲月間耳。吾取以代之,君兒宜速登岸避匿,不然不免。”宋陳謝而出,不覺已在舟次矣。數日,果有風濤之害,死甚衆,宋氏之子竟免。(出《稽神錄》)

【譯文】

江西軍中官吏宋氏曾經到星子江去買木料,看見水邊上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吵嚷,原來是一個漁夫捉到一隻大黿。黿看見宋氏便多次回頭望他,宋氏就用一千錢買下它,放到了江裏。又過了幾年,宋氏坐的船停在龍沙,忽然有一個僕人來到,說是元長史請宋氏去,宋氏恍恍惚惚的,不知道是什麼長史。他隨僕人去了以後,很快就到了一個府第,有個官吏出來迎接,和他一起坐下說:“你還認識我嗎?”宋氏想了想,實在不曾相識。那官吏又說:“你還記得星子江中放生的黿嗎?”宋氏回答說:“記得。”官吏說:“我就是黿,那時曾經有罪,玉帝把我貶成水中生物,被漁夫捉住。不是你的恩惠,我的屍骨也已經腐爛了。我現在已經當上了九江的總管,叫你來,是有件事情奉告你:你的兒子命中應當淹死,他的名字記在我這裏的名冊上。幾天以後,鳴山神準備去朝拜廬山使者,行走時一定帶着疾風暴雨,你的兒子應當在這個時候淹死。現在有一個人名姓與你兒子正好一樣,也應當淹死,只不過比你的兒子早死一些日子罷了,我想拿他來代替。你的兒子應當快些上岸躲藏好,不然就免不了淹死。”宋氏說了感謝的話就出去了,不知不覺地已回到船上。過了幾天,果然發生了風濤之災,死了很多人,宋氏之子竟然沒有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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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氏女

溧水五壇村人史氏女,因蒔田倦,偃息樹下。見一物,鱗角爪距可畏,來據其上。已而有娠,生一鯉魚,養於盆中,數日益長,乃置投金瀨中。頃之,村人刈草,誤斷其尾,魚即奮躍而去,風雨隨之,入太湖而止。家亦漸富,其後女卒,每寒食,其魚輒從羣魚一至墓前。至今,每閏年一至爾。又漁人李黑獺恆張網於江,忽獲一嬰兒,可長三尺,網爲亂涎所縈,浹旬不解。有道士見之曰:“可取鐵汁灌之。”如其言,遂解。視嬰兒,口鼻眉發如畫,而無目,口猶有酒氣,衆懼,復投於江。(出《稽神錄》)

【譯文】

溧水縣五壇村史氏的女兒,因爲蒔弄莊稼累了,在樹下休息。她看見一個動物,其鱗角爪距很可怕,那動物撲過來壓在她的身上。不久,這女子有了身孕,後生下一條鯉魚,養在盆裏,幾天時間長大了不少,就把它送到金瀨河裏去。不久,有個村民割草,不小心砍斷了它的尾巴,鯉魚就奮力地躍出金瀨河,而且有風和雨伴隨着它。直到它跳入太湖,那風雨才停止。女子的家裏漸漸地富起來,後來她死了,每到寒食節,那條鯉魚就帶領着一羣魚到女子的墓前來一次。現在,它每到閏年時來一次。又聽人講有個漁夫李黑獺經常在江上安設捕網,一天,忽然網住了一個嬰兒,大約有三尺長。網被嬰兒吐出的涎水粘連着,十多天也解不開。有個道士看見了說:“可以用鐵水來澆。”照道士的話做,果然解開了。看那嬰兒,口、鼻子、眉毛、頭髮都象畫上畫的一樣,可就是沒有眼睛,它口裏還有酒氣。大家很害怕,把它又扔到江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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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人

近有漁人泊舟馬當山下,月明風恬,見一大黿出水,直上山頂,引首四望。頃之,江水中涌出一彩舟,有十餘人會飲酒,妓樂陳設甚盛。獻酬久之,上流有鉅艦來下,櫓聲振於坐中,彩舟乃沒。前之黿亦下,未及水,忽死於岸側。意者水神使此黿爲候望,而不知鉅艦之來,故殛之。(出《稽神錄》)

【譯文】

最近有個漁夫在馬當山下停船,月明風靜,他看見一隻大黿出水來,一直爬上山頂,還擡起頭來向四面張望。不久,江水中涌出一隻綵船,船裏有十多個人聚會喝酒,有舞女歌伎助興,陳設佈置華麗而盛大。他們互相勸酒喝了很長時間,上游有隻大型戰船下來了,搖櫓的聲音驚動了綵船,綵船才沉沒了。先前出水的黿也爬下山來,還沒有等進水裏,忽然地死在岸邊上。漁夫推想:可能是水神派這隻黿到山頂守候瞭望,卻竟然沒有看見大戰船的到來,所以才殺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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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化水族

黃氏母

後漢靈帝時,江夏黃氏之母浴而化爲黿,入於深淵,其後時時出見。初浴簪一銀釵,及見,猶在其首。(出《神鬼傳》)

【譯文】

東漢靈帝的時候,江夏人黃氏的母親洗澡時變成一隻黿,走到深淵中去了。那以後還常常浮出水來,剛洗澡時戴的一隻銀釵,等她的化身在水面出現時,還戴在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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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士宗母

魏清河宋士宗母,以黃初中,夏天於浴室裏浴,遣家中子女闔戶。家人於壁穿中,窺見沐盆水中有一大黿。遂開戶,大小悉入,了不與人相承。嘗先著銀釵,猶在頭上。相與守之啼泣,無可奈何。出外,去甚駛,逐之不可及,便入水。後數日忽還,巡行舍宅如平生,了無所言而去。時人謂士宗應行喪,士宗以母形雖變,而生理尚存,竟不治喪。與江夏黃母相似。(出《續搜神記》)

【譯文】

魏國清河人宋士宗的母親,黃初年間的一個夏天在浴室裏洗澡,讓家裏的兒女們關上門。家裏人從牆壁的孔洞中,暗中窺見浴盆的水裏有一隻黿。於是他們就打開門,大人小孩全進到浴室裏,大黿卻一點也不搭理他們。老太太先前戴着的銀釵,仍在其頭上。一家人沒辦法只好守着大黿哭泣。有頃,那大黿爬出門外,跑得很快,誰也追趕不上,眼睜睜看着它跳進河水裏,過了好幾天,它忽然又回來了,在住宅四周巡行,象平時一樣,它一句話沒說就走了。當時的人對宋士宗說應當爲母親舉辦喪事,宋士宗認爲母親雖然變了外形,可是還活在世上,就沒有舉行喪禮。這件事與江夏黃氏的母親很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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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騫母

吳孫皓寶鼎元年,丹陽宣騫之母,年八十,因浴化爲黿。騫兄弟閉戶衛之,掘堂內作大坎,實水,其黿即入坎遊戲。經累日,忽延頸外望,伺戶小開,便輒自躍,赴於遠潭,遂不復見。(出《廣古今五行記》)

【譯文】

吳國末帝孫皓寶鼎元年,丹陽人宣騫的母親,年齡八十歲,因洗澡變成黿。宣騫兄弟們關上門保護黿,在堂屋裏挖了個大坑,灌滿水,那隻黿就進到坑裏遊戲。過了好幾天,那黿忽然伸長脖子向外面看,見門欠開一道縫,就自己跳出坑,向遠處的水潭爬去,並再也沒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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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人

晉末,江州人年百餘歲,頂上生角,後因入舍前江中,變爲鯉魚,角尚存首。自後時時暫還,容狀如平生,與子孫飲,數日輒去。晉末以來,絕不復見。(出《廣古今五行記》)

【譯文】

晉代末年,江州有個人一百多歲了,頭頂上長了角。後來因爲他掉進住宅前面的江中,變成了鯉魚,角還長頭上。此後他還經常回來暫住,樣子與從前一樣,和子孫們把酒暢飲,幾天以後就走。晉代末年以來,他再也沒有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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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角

獨角者,巴郡人也,年可數百歲,俗失其名,頂上生一角,故謂之獨角。或忽去積載,或累旬不語,及有所說,則旨趣精微,鹹莫能測焉。所居獨以德化,亦頗有訓導。一旦與家辭,因入舍前江中,變爲鯉魚,角尚在首。後時時暫還,容狀如平生,與子孫飲宴。數日輒去。(出《述異記》)

【譯文】

獨角是巴郡地方的人,年齡大約幾百歲,世上的人已經忘記了他的名字。因爲他頭頂上生了一隻角,所以大家才叫他獨角。他有時忽然離家好幾年,有時幾十天不說話,可等到他說出話來,含義都相當精妙,所有的人都不能完全理解。當地人僅僅用道德來感化他,有時也進行訓導。他一天早晨和家裏人告辭,接着走進門前的江中,變成一條鯉魚,獨角還在頭上。以後還經常回來暫住,樣子象生平一樣,和子孫們一起喝酒吃飯,幾天之後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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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偉

薛偉者,唐乾元元年,任蜀州青城縣主簿,與丞鄒滂、尉雷濟、裴寮同時。其秋,偉病七日,忽奄然若往者,連呼不應,而心頭微暖。家人不忍即斂,環而伺之。經二十日,忽長吁起坐,謂家(“家”原作“其”,據明抄本改。)人曰:“吾不知人間幾日矣!”曰:“二十日矣。”曰:“即(曰即二字原缺。據明抄本補)與我覷羣官,方食膾否。言吾已蘇矣,甚有奇事,請諸公罷箸來聽也。”僕人走視羣官,實欲食膾,遂以告,皆停餐而來。偉曰:“諸公敕司戶僕張弼求魚乎?”曰:“然。”又問弼曰:“魚人趙幹藏巨鯉,以小者應命,汝於葦間得藏者,攜之而來。方入縣也,司戶吏坐門東,糾曹吏坐門西,方弈棋。入(“入”原作“人”,據陳校本改。)及階,鄒雷方博,裴啕挑實。弼言幹之藏巨魚也,裴五令鞭之。既付食工王士良者,喜而殺乎?”遞相問,誠然。衆曰:“子何以知之?”曰:“向殺之鯉,我也。”衆駭曰:“願聞其說。”曰:“吾初疾困,爲熱所逼,殆不可堪。忽悶忘其疾,惡熱求涼,策杖而去,不知其夢也。既出郭,其心欣欣然,若籠禽監獸之得逸。莫我知(明抄本知作“如”)也。漸入山,山行益悶,遂下游於江畔。見江潭深淨,秋色可愛;輕漣不動,鏡涵遠虛。忽有思浴意,遂脫衣於岸,跳身便入。自幼狎水,成人以來,絕不復戲,遇此縱適,實契宿心。且曰:‘人浮不如魚快也,安得攝魚而健遊乎?’旁有一魚曰:‘顧足下不願耳。’正授亦易,何況求攝?當爲足下圖之。決然而去。未頃,有魚頭人長數尺,騎鯢來導,從數十魚,宣河伯詔曰:‘城居水遊,浮沉異道,苟非其好,則昧通波。薛主簿意尚浮深,跡思閒曠,樂浩汗之域,放懷清江;厭巚崿之情,投簪幻世P1zP1z������1zp1z!p1z�纖鉤而貪餌,見傷於明。無或失身,以羞其黨,爾其勉之。’聽而自顧,即已魚服矣。於是放身而遊,意往斯到;波上潭底,莫不從容;三江五湖,騰躍將遍。然配留東潭,每暮必復。俄而飢甚,求食不得,循舟而行,忽見趙幹垂鉤,其餌芳香,心亦知戒,不覺近口。曰:‘我,人也,暫時爲魚,不能求食,乃吞其鉤乎。’舍之而去。有頃,飢益甚,思曰:‘我是官人,戲而魚服。縱吞其鉤,趙幹豈殺我?固當送我歸縣耳。’遂吞之。趙幹收綸以出。幹手之將及也,偉連呼之,幹不聽,而以繩貫我腮,乃繫於葦間。既而張弼來曰:‘裴少府買魚,須大者。”幹曰:“未得大魚,有小者十餘斤。’弼曰:‘奉命取大魚,安用小者?’乃自於葦間尋得偉而提之。又謂弼曰:‘我是汝縣主簿,化形爲魚遊江,何得不拜我?’弼不聽,提之而行,罵亦不已,弼(“弼”原作“幹”,據明抄本改。)終不顧。入縣門,見縣吏坐者弈棋,皆大聲呼之,略無應者,唯笑曰:‘可畏(明抄本“可畏”作“好大”。)魚,直三四斤餘。’既而入階,鄒雷方博,裴啕桃實,皆喜魚大。促命付廚。弼言幹之藏巨魚,以小者應命。裴怒,鞭之。我叫諸公曰:‘我是公(“公”原作“心”,據明抄本改。)同官,而今見殺,竟不相舍,促殺之,仁乎哉?’大叫而泣,三君不顧,而付膾手,王士良者,方礪刃,喜而投我於几上。我又叫曰:“王士良,汝是我之常使膾手也,因何殺我?何不執我白於官人?’士良若不聞者,按吾頸於砧上而斬之。彼頭適落,此亦醒悟,遂奉召爾。”諸公莫不大驚,心生愛忍。然趙幹之獲,張弼之提,縣司之弈吏,三君之臨階,王士良之將殺,皆見其口動,實無聞焉。於是三君並投膾,終身不食。偉自此平愈,後累遷華陽丞,乃卒。(出《續玄怪錄》)

【譯文】

薛偉,在唐代乾元元年,擔任蜀州青城縣的主簿,與縣丞鄒滂、縣尉雷濟、裴寮同時在縣裏任職。這一年的秋天,薛偉病了七天,忽然氣息微弱彷彿要死了,連連呼叫他也不答應。可是他心頭還溫暖,家裏人不忍心馬上下葬,圍着他等他醒來。過了二十天,薛偉忽然長嘆一口氣坐了起來,對家裏的人說:“我不知道人間已經過了多少日子?”家裏人回答說:“二十天了。”他又說:“立即替我去看看各位官員,剛纔吃過切碎的魚沒有?告訴他們我已經醒過來了,有件奇怪的事,請他們放下筷子來聽我說。”僕人跑去找那些官員,見他們正想吃切碎的魚,就告訴他們薛偉甦醒過來的事,他們全都停下吃喝來到薛偉身邊。薛偉說:“你們命令司戶僕張弼去找魚了嗎?”回答說是的。他又對張弼說:“漁夫趙幹藏起大鯉魚,用小魚來應付差事,你在葦草叢中找到了藏起來的大魚,就帶着它回來了。你正要進入縣裏的時候,司戶的官吏坐在門東,扯住曹吏坐在門西正在下棋,進門走上臺階,看見鄒、雷二人正在玩博戲,裴寮在吃桃子。你說趙幹藏起大魚的事,裴五命人鞭打趙幹。你把魚交給廚工王士良之後,高興地殺了魚。挨個人問,果然如此。大家說:“你怎麼知道的?”薛偉說:“剛殺的鯉魚,就是我。”大家吃驚地說:“這是怎麼回事?請你詳細地說說。”薛偉說:“我剛得病時,渾身發燒,折磨得我實在有點受不了。我忽然悶得忘了自己的病,怕熱求涼,拄着柺杖離開了家。當時我不知道這是個夢。走出城郭以後,心裏很舒坦,就象籠子裏的飛禽和檻欄裏的野獸得到自由一樣,沒有人能懂得我的心情。我漸漸地走進山裏,在山路上行走更加煩悶,就下山在江邊遊玩,看見江潭又深又淨,秋天的景色很可愛,水面上一點波紋也沒有,江面象鏡子一樣把遠近景物和天空都倒映出來。我忽然有了洗澡的想法。就把衣服脫在岸邊,跳進水裏去了。自己從小就喜歡游泳,長成大人以來,再也沒有玩過游水,遇到這個自由舒適的環境,實在是正合我意。於是,我便脫口說道:‘人遊得不如魚快,怎麼才能騎着魚盡情地遊玩呢?’我的身邊有一條魚說:‘只怕你不願意,其實讓你變成魚都很容易,何況想騎着魚呢?我應當爲你去辦這件事。’說完,它急忙就離開了。不久,有個好幾尺長的魚頭人,騎着鯢游來,幾十條魚前呼後擁。魚頭人宣讀河伯的詔書說:‘住在城裏的人到水裏來遊玩,一浮一覺道理是不同的。如果不是他自己的愛好,就一定不明白游水的道理。薛主簿崇尚到深水裏遊玩,心裏也想過過清閒曠達的日子,嚮往漫無邊際的水的王國。想盡情地在清江裏遨遊,厭惡山野生活,想把身外之物扔在虛幻的人世,暫時變成長鱗魚類,不是完全變魚。那麼,你可以暫且化作東潭裏的紅鯉魚。唉,這條紅鯉魚依仗着千里碧波而撞翻舟船,在陰司裏犯了過錯;又因貪吃,爲纖鉤上的魚餌迷惑,在陽世間被人殺傷。你可不要因一時的失誤,給同類帶來羞恥,你要勉力去做。’我一邊聽一邊看着自己就這樣漸漸變成了魚。於是我放任身體到處遊玩,心裏想到哪裏就到哪裏,水波之上和深潭之底,沒有什麼地方不能從容遊玩的。三江五湖,任我飛騰跳躍,幾乎走遍了,可是河伯讓我住在東潭,每到晚上一定要回到東潭去。不久,一天我覺得很餓,找不到吃的,順着船遊走,忽然看見趙幹在垂鉤釣魚,魚餌很芳香,我心裏也知道要戒備,身子卻不知不沉地靠近了魚餌。心想:我是人,暫時變成魚,因爲找不到吃的就吞那個釣鉤嗎?我扔下魚餌走了。不一會,餓得更厲害,心裏想:我是個當官的,因遊戲而變成魚,縱使吞了釣鉤,趙幹也不敢殺我,一定會送我回縣裏去的!於是就吞下了魚餌。趙幹收起釣魚線,我就露出水面,他的手即將握住我的時候,我連連呼喊他,他不聽我的話,卻用繩穿過我的腮,把我拴在葦草之中,不久張弼來說:‘裴少府要買魚,需要買大魚。’張幹說:‘還未釣到大魚,有十多斤小魚。’張弼說:‘我按照命令買大魚,怎麼能買小魚呢?’他就自己在葦草叢中找到了我變成的那條紅鯉魚。我對張弼說:‘我是你們縣的主簿,變成魚在江裏遊玩,爲什麼不對我行禮?’張弼也不聽,提着我就走,還不停地罵趙幹。張弼始終不曾回頭,進入縣城大門時,看見縣吏坐着下棋,我向他們大聲喊叫,沒有一個答應的,只是笑着說:“可怕的大魚,有三四斤多。”他不一會就走上臺階,鄒滂和雷濟正在下棋,裴寮在吃桃子,都很喜歡我這條大魚,急忙讓交給廚師。張弼說了趙幹藏起大魚,用小魚應付的事,裴寮生氣了,用鞭子打趙幹。我對各位說:‘我是你們的同僚,可是今天被殺,竟然不讓放了我,反而催促殺死我,這是仁愛之心嗎?我哭泣着大叫,三位也不看我,卻把我交給廚師王士良。王士良正在磨刀,看見我,高興地把我放在案板上。我又叫喊說:‘王士良!你是我常常使用的廚師,爲什麼要殺我?爲什麼不拿着我去向縣令說明白?’王士良象是沒有聽見,在案板上,按住我的頭頸用刀斬開,那邊魚頭才掉下來,這邊我也醒了,於是叫來大家。”各位客人沒有不大吃一驚的,心裏生出慈愛不忍之心。可是趙幹釣他,張弼提他,下棋的縣吏們以及王士良準備殺他,全都只是看見他的口動,實在是沒聽到他說話。因此三位同僚一起放下切碎的魚肉,並且終身不再吃魚。薛偉從此病也好了,後來多次提升職務,一直到華陽縣的縣丞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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