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细亚的孤儿狂欢之夜 





外交部的人员大部分都很善饮,太明因受张的影响,最近也学会了喝几杯,张自从和太明混熟以后,便常带他去参加各种集会,所谈的大多是政治方面的问题。


张认为中国自从东北失陷以后,外来的压力一天比一天增加,使人预感到最后关头必然有一天会来临。这种趋势促使人们疯狂地学习日语,这绝不能单纯地把它看作一时的现象,所以有心人士正为此而忧虑。日语学校的学生中,甚至有人自嘲地说:“中国迟早逃不出灭亡的厄运,为了将来的饭碗问题,不如趁早学一些日语。”这话听起来多么使人痛心!不过,自然并非人人如此,也有人是为了日本文化界的翻译作品数量很多,学了一种日语,便可以阅读世界各国的文献,因此才学习日语的;还有一部份激进分子,却是为了备战而学习日语。以下的话,张似乎很难启口,只是不断地叹息。


“最好一切问题都循外交的途径去解决,”他支支吾吾地结束他的谈话说:“一不小心,也许就会造成人力不可抗拒的悲惨的历史命运……”


太明忽然回忆起日俄战争以前的情景,内心犹有余悸;明治三十四年间,日人因鉴于日俄战争势将无法避免,便纷纷开始学习俄语。如果中国现时的日语狂,也就是那种暴风前夕的信号,则对于这种历史上最大不幸,实在不容吾人袖手旁观的。


张忽然要调往日本去任职了,太明也被邀参加欢送会──这是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为他举行的私人集会。他按照张事先告诉他的地址,从书院街走到苛园,会场设于苛园十二号,他由一个人带进苛园里面,并且一直带他到楼上。楼上排着一张很大的桌子和许多大靠椅,桌上摆着四盆美丽的鲜花。有四、五个青年外交官已经先到了,并且还有上海美术学校的教授参加。太明突然闯进来,连一个熟人也没有,他踌躇了片刻,不知该怎么和他们招呼。其中有一位比较年长的,立刻过来和太明招呼,并且替他介绍给大家。主客张还没有到,旁边站着的两个女秘书,笑盈盈地向太明点头为礼。不久,楼下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引擎的声音刚一停止,接着便听见上楼的皮鞋声──是张来了。他穿着一身簇新的西装,胸前的小口袋外面露出一点玫瑰色的小丝帕,皮鞋擦得光可鉴人。他一上楼便和众人一一握手寒暄,大家连连地对他说:“恭喜恭喜!”他谦让了很久,才在首席上坐下来。太明原已坐在下首的位置上,但大家因为他曾教过张的日语,一定要推他坐在张的身边,众人坐定以后,张便站起来致谢词。


酒过数巡以后,满座顿时谈笑风生。当时美术学校的两位教授,为了艺术观点上一些不同的意见,竟开始争论起来。他们一个是法国留学生,另一个是日本留学生,法国留学的教授后来竟感情用事,对这场学术上的争论,下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结论。


“中国反正是他们(意指日人)的天下。”他歪着嘴角自嘲地说:“法国人的势力是不可能统治中国的!”


这话一说出口,不仅那和他争论的教授为之愕然,连满座的人也都相顾失色。会场中顿时充满不愉快的沉默,使欢送会弄得非常扫兴。这时,女秘书开始唱起“天水关”来,大家才恢复了一点酒兴,便把话题转移到张派驻日本的事上去了。


张是由许多青年外交官中选拔出来派驻日本的,因此众人都对他寄予极大的期望。张自己也感到责任重大,显得非常紧张,他的神色中似乎充满面临暴风雨前夕的那种紧张表情。当张向太明征询意见时,太明告诉他:希望他倾注全力研究应付东亚危局的对策,务使不为敌人所乘。


“你的意思我很明白。”张紧紧地握着太明的手说:“我很愿意照你的希望去做。”


太明也从内心祈祷着任重道远,将赴日奋斗的张的事业成功。


当晚,太明竟喝醉了,他已记不清自己怎样回到家里,仿佛有人雇了人力车送他回去的。他回家之后,由于苛园十二号那种富于男子气概的政治气氛所引起的昂奋,似乎还没有完全平息,他趁势用异乎寻常的口气,命令难得比他先回家而正出来为他开门的淑春道:


“茶!拿茶来!”


淑春虽然觉得意外,也只得替他去拿了茶来。


“你喝醉酒了,是吗?”她忍气吞声地望着太明,嗫嚅地说。


太明醉眼蒙眬地凝视着妻,他那血一般的嘴唇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恣情欲念。


“喂!你过来!”他用粗暴的动作把她拥入怀中,她只得驯服地由他去摆布。


“你看你……”她用娇媚的眼神望着他说。


那一夜,太明把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他像一匹雄壮的牡兽,贪婪地享受着妻的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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