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细亚的孤儿越狱 





但是,以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依然不分昼夜,只觉得时间无限地持续着;只有狱吏按时送饭来,才把一日准确地划分为三个阶段。那狱吏是他唯一准许接触的人物,素珠的奇迹以后便不再发生了。


深夜里,四周是漆黑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黑得有些可怕。他在梦寐之间,浮现出黄的农场景象。苦楝树下小孩在玩。甘蔗园里,有一群女工在工作。是夏天,在仙草露店前,女工们群集在那边吃仙草。忽然想起自己是被幽禁在狱中。唉呀!如果要牺牲,还是为人们──。来到南京,还没有达到目的的底万分之一。为了糊里糊涂的生活而烦恼,真是不值得。万一在这里被处决了,不是白死的吗?没有人怜惜,也没有人流泪,一支香也享受不到。像没有棺材者,只成为江南的一块粪土,孤魂无依在南京的地下,像花子一样地在寒冬夜里呜咽而已,永远不能回乡。唉!想起来,不知不觉长叹一声。正在这个时候,太明似乎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他先以为是做梦,但事实上他的确是清醒的,不过,先前似乎曾经打过会瞌睡。他又恐怕是自己耳朵的幻觉,静静地倾耳细听,那脚步声虽然已经消失,但的确不是幻觉。门外似乎也有人在谛听,太明好像已听见那人的呼吸声,又隐隐地听见衣服的褶擦声,接着再听见钥匙塞入键孔中的声音……。太明正屏息静听,房门突然轻轻地推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只听见她紧张地喘息着:


“老师!是我,是素珠……”


果然是她,太明已经嗅到她那少妇的温馨,这证明的确是素珠无疑了。这难道不是做梦吗?但事实上绝对不是做梦。二人在黑暗中互相拥抱,太明感到素珠的心头怦怦地在跳动。于是二人抑低声音,在极短的时间内说了许多话,太明这才明白素珠是来协助他越狱的。可是时间已不容许他们多谈,如今最要紧的事,就是如何逃出这个重围。


素珠部署得相当周密,她用事先准备好的老虎钳拧开了锁,伪装成太明单独越狱的痕迹。


“快走吧!”素珠在前面催促道。


据素珠告诉太明:她那当科长的丈夫今晚有宴会,要很迟才回家,狱吏已由她差出去办事了。


一切都按素珠的计划顺利地进行,最后太明又把素珠捆绑起来──这也是伪装的。时间已不容许他再犹豫,被捆绑着的素珠,示意要他赶快逃走,二人终于在百感交集中依依地分手了。


太明依照素珠的话走到屋外,在那条狭路上向西而行,夜阑人静,脚步声显然特别响亮。他像梦游似地只顾向前走,中途似乎曾经碰到什么东西,后来想想,那一定是行人。


十字路口停着一辆出租汽车,左面车窗上贴着一块手帕,黑暗中也可以看见它的白光。太明默默地走进汽车,车内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像滚跌般地一屁股坐在车座上,连旁边坐着的人也不曾发觉,他全身汗流浃背,汽车立刻发动引擎驶走了。


“老师!是我……”


那声音虽然很低,却非常耳熟。太明回过头去看看,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他已辨得出是幽香──也是那次同到陵园去赏花的学生──幽香是和素珠连络好在那儿等候太明的。她是一个额角宽宽的聪明女子,在许多学生中,她也是最敬爱太明的一个。她和素珠在校中念书时,太明曾经为她们批改诗文和补习数学,二人对于太明都很亲热,与其说是师生,毋宁说是诗友。毕业后二人都回上海去了,最初一两年内还时常有信来,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消息便隔断了。之后,他们又回到南京,但太明却不知道,这样的重逢,的确是十分意外的。


汽车穿过太平路,向中山路驶去,他们很担心十字路口的巡警,但巡警却并没有干涉他们。太明本想回家去一次,但又怕先前路上遇到的人可能是狱吏,一耽误也许会重遭逮捕。


幽香也认为还是不回家的好,以后的连络工作可以由她负责,太明这才打消了回家的念头。汽车己由中山路驶出鼓楼,又遇见一个巡警,南京夜间的警戒,不知为什么这样森严?邻座的幽香立刻命司机改由中央路驶去,沉寂的中央路并未戒严,汽车安全地通过挹江门,向右转了一个弯,便到了下关码头,那里恰巧停泊着一艘日本邮船“汉口丸”。


太明的越狱工作,至此已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以后的问题,便是如何请求“汉口丸”准许他搭乘便船,不过,这种非法偷渡,船长不知是否能允许?万一被拒绝了怎么办呢?想到这里,太明突然胆子一扯,心想:一切到那时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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